待那武士放下大鼎,王域的七个少年不禁面面相觑一番。他们有的来自羽林军,有的来自青锋卫,不过最多还是期门宫的少年执金吾。她看到那铁塔样的马龙达哈哈一笑,以为他是胜券在握,结果他走上前却是在晋冉背后推了一把,像逼着小鹰去飞的老鹰一样,把他推上到了大鼎边上。看来龙达大少也受不了长工那穷样儿。晋冉犹豫地回头望望,其余六个都是识大体的,拍着手给他加油鼓气。他便不再多话,上前捧住了一个鼎足。
观礼台上唏嘘一片,大概是因为晋冉的个头与体格都深负众望。也不是说矮小,就是觉得和“力士”、“壮士”这种词儿搭不上界。但风柳绵却混不担心,她家长工有的是力气,都不知道他那么小副皮囊往哪儿藏着呢。不过她隐隐觉得不太对劲,当鼎倾斜着缓缓升起的时候她才失声惊道:“他怎么只抱了一个鼎足?这样施力不均,要难举得多啊!”
叶七弦在膝上交叠着两手,嘘声道:“说好不说话的。”她“啧”一声回道,“基础力学,好东西的呀。”
两个人正天南地北地瞎扯,观礼台上突然惊叫连声。风柳绵坐在高处,余光忽然瞥见前方一个不明阴影,定睛一看,亦是吓得魂不附体:她家长工没事儿把鼎抛得老高,几乎与观礼台都平齐了!那鼎在半空中一顿,随后直直坠了下去,登时吓得连叫都忘记了,只来得及捂了眼睛。
这样砸下去,还不砸死人啊?
观礼台上猛然间静了,然后是掌声雷动:“好!好!”
风柳绵吁了口气把手拿开。结果她刚睁眼一瞧,贵人们又都尖叫起来:“不好!不好!”
心徒然一抽,她索性背过身去捂上耳朵。慌乱间随便往身边一瞥,帝姬早已背过身,小脸吓得惨白惨白:“变成肉饼子了没?”她摇摇头,帝姬舒了口气。她想想不对,又摇了摇头,帝姬泪水涟涟,“啊……变成肉饼子啦。”于是一口子顺不上来,晕了过去。风柳绵总算找到个理由不看角斗士,匆匆从怀里掏出嗅瓶,一比给叶七弦熏着一边掐她人中,待她幽幽醒转则竖起一根手指,“不要告诉你皇兄。”
“不要告诉我皇兄。”她昏昏沉沉地开口,亦是这句。
既然两个人都存了这个心思,自然相视一笑。不过理由嘛,风柳绵无非是怕又被贬出帝都,去做什么劳什子公使团成员;叶七弦,自然是怕传出去在外人面前丢了天家范儿。至于风柳绵是不是自己的外人……眼下,她还有什么法子不把她当内人呢?
这一番折腾下来,下头的虎贲郎都吹起了号角,是决出了头魁。风柳绵眼睛咕噜噜一转,让叶七弦“安坐”,自己跑到隔壁问未央战况如何。未央一脸不善,曲红玉早已拂袖而去。听小小姑叽里呱啦一抱怨,才晓得最后赢的人不是晋冉,是马龙达。话说晋冉把鼎一抛,再稳稳当当地一接,按理说已是毫无悬念,谁知正待他把鼎往上举的时候,突然腿一弯,整个人失了平衡。后来王域用马龙达补了,又举了个更重的鼎把北幽的武士比了下去,这才拿下十四分。
“可是你不是说他稳稳当当地接了吗?怎么还会腿一弯?”她比划着把小短腿一弯。风未央脸更黑地把肩一耸,穿着雍容的宫装不知有多少诡异,“我怎么知道?我还想问呢。”
风柳绵又安慰了一下小小姑为人师表的沮丧,心里头却总装了个疑惑。她可不相信,有谁能比她家长工还要牛逼哄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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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繁弦急管催献酬,柳四却一脸不耐,总是心不在焉地盯着宫强之外灯火明亮的世界。柳绵捧着果子酒坐到他身边,眨巴着清水似的大眼睛:“四儿四儿,你想什么呢?”
柳四很伤感地托着腮,拨弄着自己银白的发:“自然想我的姑娘们。阿絮、小蛮、宁儿……其实你看,宫里都没我们什么事儿。虽说是我们去了趟幽国,但好像功劳全是老头子们的——我们不如出宫去吧。”
栋梁万年不变地冷峻着脸道:“好啊。吃酒去。”那神情倒不像在说吃酒,倒似在宣读无比神圣的奥义。
于是三个人再加个坐不住的风熠,各自与大人说了,坐上风家的马车出了宫。小乙本想把小姐接回家去,结果柳绵死命地要跟着少年们在集贤坊下车。小乙拗不过她,只好由她去。四个人晃悠晃悠地进了期门宫对面的小酒肆,迎面就看到晋冉坐在里头一个人喝闷酒,面前一小碟子牛肉。柳四一拍他的肩:“没事儿,总要有个人输的。”
长薪跨到长凳前,在柳四旁边坐了,悄悄推他一把:“怎么说话的。”
风熠则是一拍晋冉的肩,二郎腿一翘,占了整条长凳,“屁大点的事儿啊,又不是没赢过,偶尔输一次尝尝鲜也是好的嘛。你该不是真像我妹妹说的,想见那个好皮相的皇帝吧。”
晋冉不言语,只是又让老板娘上了几坛子酒,栋梁和二哥立马很野蛮地狂灌起来,活似饿死鬼投胎。若是做了一辈子诗书皇帝的叶延祁看到此情此景,定是涕泪横流着道:“卿,朕的宫宴没给你们吃饱么?”
柳四在栋梁身边敲着筷子很没有心思,风柳绵左看看右看看没有地方坐,只好坐到晋冉身边去了。她想问问他怎么就没顶住,憋了半天也问不出口,怕他一时失控把自己折成两段——他那力道,折她小蛮腰铁定和择菜似地。倒是柳四,忍了半天终于忍不住对八哥说:“长薪,你们慢慢吃,我去东市那里……”
柳绵正好憋得慌,顺口溜了下去:“烟柳十八楼的美人啊!阿絮、小蛮、宁儿……”
八哥大人立马放下酒坛,问老板娘要了个漏斗,往柳四嘴里一塞,然后拿酒坛子狂灌一通,把那小脸都吓得惨绿惨绿。可怜柳四排骨身板,被八哥反手一箍哪里睁得脱,只呜呜乱叫着,眼睁睁看着黄汤往嘴里流。风熠见怪不怪道:“几日不给他上大刑,你的手势竟然生成这样——你呛到他了。”
柳绵又看到了八哥近似奸诈的笑容,对着两眼逐渐泛红的柳四道:“美人美人,刚回来你省点力气吧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