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心且单纯的觉炎很同情小刁。他觉得一个女孩子不应该学那么多打打杀杀的技巧,更何况他心里的小刁既纯善又有趣,而沙场损红颜,他哪里舍得。因此,次晨还驾车把她送到了宜苏山西麓的乾区位。
阴阳两部的人打混了在十六个区位入林,各自都不晓得自己的旗纛树在哪里,也不知道对手会在哪个区位进入“战场”,甚至不知道对手几时入场。唯一可以辨别的是右臂的袖标。阳部的袖标上绣着青底红印的太阳,阴部的袖标自然是黑底白印的太阴。
觉炎和柳绵一下车就看到了一脸惶急的柳四。他等在入口的地方,旁边站着个不认识的执教,正在有一搭没一搭胡乱聊着天。看到她来,他总算是面色稍舒,擦擦额头的冷汗:“圈圈啊我以为你不来了!你不来,我一个人可如何是好……”觉炎本还想把妹妹托付给他,一看他拖箱带箧地奔到妹妹身边,满脸找到主人的狂喜,想了想还是咽下,只好言相劝:“两个人要互相扶持。”
一夏与柳绵早凑在一块儿亮家伙了。觉炎看了几眼他们俩带出来的东西,不由叹了口气,不再多语便打道回府。倒是一旁的执教嘿然一笑:“东西带得倒齐,别到时候搬不动——时辰到了,走吧!”然后乐呵地在他二人的名册上打了勾,帮他们一起把零碎的行李搬到了林子稍深远的地方。柳绵和四少活像八辈子没见过树林,左瞧瞧右瞅瞅,柳四居然还拿出个画架要作画。那执教哭笑不得:“下一对可是太阴的。”这才逼着一对活宝拖拖拉拉地往里赶。
没走大半个时辰,柳四这软脚虾就软瘫了,赖在地上拿丝绢擦着脸。他赖在地上有个很大的好处,就是他的箱箧够大,他一赖正好可以倚在上头,很是惬意。加之树荫遮阳,简直一闭眼就可以昏昏欲睡。柳绵背着大背包走了半日,突然发现地上就光溜溜的一杆人影了,立马折回来:“阿四!阿四!你怎么了?”
柳四用丝绢蒙面:“我走不动了,真重……早知如此,早该把那画架扔了的……你吃苹果吗?我带了好些个过来,吃了我轻些……”柳四一边坐在那里吃苹果,一边打着馊主意,“圈圈,这里风景明媚,地势又高,那里还有条溪涧,用兵书上的话说就是风水宝地,不如我们就在这里扎营吧。”
风柳绵奔进大山里,早忘记自己是来干什么的了,此刻也没去想兵书上会不会写什么“风水宝地”,只把外罩一脱腰上一围,全心全意帮他把帐篷树了起来。这样一来,可跟野豸爬虫道了再见,女孩子心里自是欢喜。临近日中,柳四又变戏法一般从箱箧里端出一盘盘野味,风柳绵赞叹不已,乘还冒着热气扫荡一空,顺道把柳家的牙箸顾自收藏。
两个家伙午后还有小憩,小憩完就在小溪里头摸了会鱼。本以为柳四就是个纨绔子弟,谁知那细胳膊瘦腿也能在树上跳来蹦去。一整个下午,柳四都忙着教她怎么把树胶沾在树枝上,然后去粘臭屁虫,粘来就扯掉腿。待到一整根树枝上全是臭屁虫的时候,就把它们放到水上,臭屁虫为了活命就拼命振翅,引得小树枝也飞起来。
风柳绵看那棒子上密密麻麻蠕动着的爬虫,头皮都要发麻,“柳四,你还是去斗蛐蛐吧。臭屁虫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你要废了它们呀,长那么大突然变成了残疾虫,任是谁也吃不住,适应都适应不过来。”
她以为,斗蛐蛐是一种蓄意挑衅的借刀杀虫,而玩臭屁虫简直就是屠杀。柳四听闻很是不屑,兴高采烈地粘着臭屁虫,“斗蛐蛐……没长脑子的二流官宦子弟才斗蛐蛐!我们柳家仕宦,帝都十姓之一啊,怎么好去跟这种没脑子的一番见识——要比就比谁的臭屁虫棒子飞得远!”
柳绵不知道说什么好,就仄歪着脑袋看那些臭屁虫飞得慢慢脱力。再也飞不动了,小棒子就慢慢沉进小溪塘里,饶是小虫子再怎么挣扎也终归无用。她隐隐觉得有些伤心,因为她认为柳四玩臭屁虫棒子隐隐有些喻义,可是她一时半刻又想不出来,只得顾自唏嘘一番。
可是后来再想想,不过是些臭屁虫啊,柳四又没作杀人放火作奸犯科触犯天条的事儿,我跟着些虫子起什么哄啊,于是去捡了柳四四处散落的画笔涂涂抹抹。待西晒太阳之时,总算玩够了的柳四回去一瞧,“呵……这是……你画的?什么东西啊?哟,好像就是这个山头嘛,这树,溪……怎么那么糊啊?”
“这叫印象派,”柳绵很严肃地告诉他,“高雅艺术,捉虫子的人看不懂的。”
“哟呵!”柳四把手在衣服上一搓,“小爷我不捉虫子的时候,那也是风流公子哥啊,五陵年少懂不懂?高雅人!识玉器辨金石赏古画,哪个比得过小爷?!来,要小爷瞧一瞧……哟呵,风夫人教的?”
“湿淋淋的手!”她一打,摆着倨傲的神色,“我妈她早先是个瞎子,会写字就不错了,哪里会画画。不过小时候涂鸦,后来还跟着舅舅学画,她都很支持的。她还告诉我和舅舅教的不一样的东西,比如说,可以用眉笔在木板上勾线做版画啦,颜料也可以不用水化,直接大朵大朵地往上抹啦——她说抹了就是印象派。”
柳一夏瘪瘪嘴:“我那个是飞洛黛,西域带来的,你省着点……”
风柳绵一竖眉笔,敲敲他的眉心,“少装。你听雪楼里都把檀香当柴火烧,当我不晓得……说!一大男人来打仗带根眉笔做什么?!哟呵,跟了姐姐还贼心不死,想着你家老爷呢?!别仗着老爷宠你就无法无天起来,再宠我也是正妻,正妻!男宠,煮饭去!”说着抬腿一踹。柳四见她又要演,顿时识相地抱头鼠窜,顺道把屁股瓣子毫无防御地供奉给她,“姐姐饶命,姐姐饶命啊……呜呜呜呜呜呜老爷不在姐姐就不顾及姐妹情分了呜呜呜……”
胡闹了一阵,两个人都累了,一人一个苹果抱着膝坐在山头看日落。柳四一边吃一边埋怨着:“你说我们这种人,到这里吃这份罪干嘛呢?就是陪太子念书,做活靶子来的嘛!这么大片鸟林子,找一面旗,这不是瞎扯吗?”
她傻傻地看着天,“到底怎么找啊?这技术活,像我这种人就干不了……”
“能咋找,不就是收集符文然后一步步往下推吗?”柳一夏抱怨,“集齐几块符文那简直不可能,还好一个部里头的可以交换信息,根据符文上头的线索就能找到旗纛。而且,太阴旗是和太阳旗放一块儿的,也方便最后两伙人火并——其实我觉得,我上期门宫念书,这件事比我上宜苏山跟人打仗更扯淡。”说着把手一伸,撑在了地上。
柳绵一边听他发牢骚,一边扯着嘴角微微笑笑,“唉,其实,也没怎么吃苦嘛。没办法,我是为了承祖业、延世泽,你嘛,大概是……柳四你怎么了,啊?”她突然发觉他面色刷白,登时敏捷地跳开一步,仿若要印证她的想法似地,柳一夏手中的苹果“啪啦”掉下。他悠悠转过头来,“圈圈,你给我看看,我手上摸到的是什么……我、我不太敢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