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认知让她无端地战栗。她突然想起殷起渊有天晚上跟她说的话:晋同修,和我们都是不一样的。她明白,殷起渊说的是身世,是地位。但现在想来,这句话似乎带着点阴恻恻的味道。她转头看了眼晋冉,他还是极其安静地躺在那里,散去平日里的冷漠与自持,看上去愈加是个纯然无害的小少年。从前她也这样以为,所以可以无视他冷冰冰的外壳,去靠近,去走进。一个人,孤独了太久,到处碰刺,难免会养成孤僻的性子。但是再怎么漠然,总不会是刻进骨子里的,毕竟年纪那么小,怎么可能阴沉成那样?与他相处的时间不长,但已足够发现他内里的担当,热心,正直,良善,与温柔。
所以她从未把他当做不一样的人看待。褪去浮华的身外之物,又有什么两样呢?
只是如今,她不知道该如何作想了。发生在她眼前、他身上的怪事,超过她可以认知的范围,简直到了荒诞的地步。她也算是能扯的,从小听过的科幻奇幻玄幻一大摞,但晋冉他他他他他可是活生生的灵异。她直觉晋冉隐瞒了什么,但她也知道,他隐瞒什么也不必大惊小怪的。若是对着她能叽里呱啦一箩筐都倒出来,那就不是晋冉,连柳一夏都不是。
正胡思乱想间,晋冉咳嗽了几声,悠悠睁开了眼睛,眯缝着眼。她老实地嘘寒问暖几句,不想他又晕了过去,把她郁闷得要去撞墙,索性挤在他身边烘暖,结果不知何时睡了过去。这一睡不知过了多久,待她醒来,晋冉已背对着她坐在那里,不知在看什么。洞窟里的火已经全暗了,只剩下单薄吊诡的月光。
这里似乎永远都是黑夜。
听到她悉悉索索起来,晋冉微微一顿,整个后背都绷紧。风柳绵心想,我还怕你嘞,躲啥?伸手就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在他身边坐下。
他的肩膀徒然一松,她听见他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还没等她开口,他就站起来淌到水里,弯下腰好像在摸什么。一时间洞窟里全是水声,清冷,沁得她骨头发颤。她心说这娃儿怎么不长记性,有点着急了:“别下去啊,万一再惊了那玩意儿,死一百次都不够了。”
晋冉转过头,眼睛竟然在黑夜里也熠熠生亮:“坐那儿。”自己却越走越深。风柳绵对上他那黑曜石一般的眸子,有点痴懵,哪里还敢不听。只能不安地原地挪了挪屁股,巴巴地望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
他摸了半天,从水里捞出来一件兵器。风柳绵以为是煌仪,但细细看了看又觉得不像,煌仪刃并没有这样短小,刃身也没有这样狭窄。他此刻已近乎摸到了水池对岸,也就是刚刚他们掉下来的地方。他握着兵器,手指在上头一试,然后又抬头看了看洞窟口的月光,紧紧皱着眉头。
风柳绵彻底不知道他在干嘛了,只能干等着。他在水里不停地摸,半晌才在对面上了岸,然后那里亮起了火光。风柳绵看到他点起之前散落的小松明,心中自喜,只是被隔绝在温暖的火光之外,有些空落落的,忙起身也要摸过去。
“待着!”对面的晋冉听到水声,急急低吼,把她吓得提溜上了岸,他自己倒是跳下水来。风柳绵看到火光越来越近,心里安定了不少,也有些暖暖的。
晋冉回到她那一边,把松明插在地上,两人就在火光里呆坐了一小会儿,旁边摆着煌仪和其他生了锈的铁剑。风柳绵问他,到底她晕过去后发生了什么,他却低着头不说话。就在这时,他突然脱掉了脏乱的外袍,然后又扯掉了撕裂多处的内袍。
她也不知道回避一下,把满肚子想问的都抛到九霄云外去,直勾勾就看着他裸露的上半身。他微微脸红,却什么都没说,只用外袍把那一堆铁剑包裹了起来。然后,用煌仪在地上挖了个坑,将铁剑尽数埋了。
待他做完一切,见风柳绵还是直勾勾地望着自己,一副贪色不要命的模样,终于阴沉下了脸:“看够了没有?”单手握住了煌仪。
她受了惊吓,没有像以往那样别过脸去发花痴,反倒是皱了眉,低下头去。再抬头时,他已用内裳把煌仪绑在腰间。他大概直觉有点不对头,难得地追问了一句:“怎么了?”
她不知道该怎么说。
晋冉的伤势,比起刚才她替他处理的时候,好得太多了。刚才绷带用完了,他小腹上的一道伤口,她没有包扎,只是用水囊里的清水拭了拭,抹上家中带出的伤药。结果,现下若不是还有一条结痂,她简直不会想到那儿曾经有道血淋淋的伤口。
她走过去拉他坐下,把他左臂的绷带一圈一圈缠下来。晋冉有点不解,她只数落:“刚给你包好你就下水去,那水臭成这样,你也敢啊?用刀刃烫一下吧,否则要感染。”
晋冉眼中闪过一丝诧异。风柳绵不用看也知道他在想什么,嗤笑一声,“废话,不是我,还有谁给你包扎,田螺姑娘啊?”他脸红到脖子根,别过脸去,支着左臂一副“吾乃关公,刮骨也不怕”的神色。
绷带解开,里头果然已是黑中带红的结痂。风柳绵苦笑,看来她当时没看错,那柄铁剑分明是穿透了他的左臂。她后来之所以只看到一条并未见骨的口子,并非因为她看差,而是因为,他的伤好了。
遇水能燃的血。
能自愈的伤口。
风柳绵跪坐在他身边,微微比随意坐着的他高一些,他还是别着头,安静,漠然。她看着他额前湿淋淋的发,下意识地抬手碰了一下。晋冉吃惊,身子一僵,风柳绵则赶紧放下手退开半步:“晋冉,我问你个事儿,你老实回答。”
他眨了眨眼睛,当是答应。她深深地吸一口气,“你、你有没有觉得,自己的身体跟别人……有点不一样?”
晋冉沉默了许久,漫不经心地用手指在地上画着毫无轨迹可循的花纹。当她以为他不会开口的时候,他却道,“伤好得特别快。”淡漠的好似在述说我这个人手气特别好一样。风柳绵没料到他这么老实,军心大振,继续追问,“还有呢?”
他想了想,捏了捏拳,盯着自己的手,“力气特别大。”
“这个我晓得……还有呢?”
晋冉狐疑:“你到底想问什么?”风柳绵急火攻心捏了他一把,“不是已经问了吗,还有呢?快说快说……”捏完之后有点懵,这可是晋冉啊晋冉,她居然捏他,不要命啦?赶紧把手撤了回来。
他低了头,自己揉了揉被她拧红的地方,又闷闷地只剩下呼吸。风柳绵心想完了完了,长工炸毛了,却不想他喑哑道,“特别会饿算不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