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羽,你该去测评一下最新段位,要么我陪你去?”卡特向我眨了眨眼睛。
“不用了不用了,”我双手乱摆,脑袋摇的像拨浪鼓。我是自家人清楚自家事,若说是考察箭术,不是我夸口,放眼整个帝都我也是拔尖的,只怕没人够资格给我评测。这一个假期里大家都在刻苦用功,我也没闲着呀。事实上,我所提升的层次是他们做梦都想不到的,那可不是初级阶段的强身健体、熟悉剑术刀法套路之类,而是对一个前所未闻的神秘力量领域的深入探索。在这段时间里,我对灵岚的认识和应用达到了新的阶段,并根据其瞬息万变、幻化无穷的特性,创造了几种独门箭技。那可是千真万确的独门了,除我之外,这世间恐怕没有第二个人能够运用。
一直以来,我对自己的箭术有着足够的自信,自从创出灵岚箭技,我的自信心更是爆棚。让我心痒难耐的是,我所涉足的这片力量领域是隔绝于尘世之外的,那是一个空旷、宏大而深邃的世界,我渺小而彷徨的身影在其间游荡,此外再无任何人迹。除了当年那位神秘的银老人,恐怕普天之下再无人得知它的存在。这就好比一个人发现了一座宝藏,变得富甲一方,偏偏又不能对外炫耀,个中滋味只有当事人自己知道。
实在按捺不住,我曾偷偷找到艾米罗、老贼和雅丝姐,将最得意的几种箭技演示给他们看,反响却大相径庭。
艾米罗在观看时几度露出惊奇的神色,不过他总共没说几句话,只是拍了拍我的肩膀以示鼓励。
雅丝姐最可气,她根本就不识货,偏偏还摆出一副专家的架势,评头论足挑三拣四,说什么箭术就得有箭术的样子,搞这么花哨不如直接学魔法算了,说我的箭技是四不像,弄得我心里凉了半截,真恨不能上去咬她两口。
给与我高度评价的反倒是老贼,他兴致盎然的向我提了好些个问题,我不厌其烦的进行了详尽解答,最后老贼热烈的跟我握手,并且告诉我,作为一个全新武学领域的开创者,我一定会青史留名的,更让我兴奋的是,他声称我目前的战力已经跻身B阶武者的行列。
哎,只顾着高兴了,我几乎都忘了我在军校里的“剑手”身份,简直是吃饱了撑的,我没事学这倒霉玩意干啥?老实说,整整一个暑假我连剑都没摸过。“光影天幕”是看家的本领,我在这上面下过大力气,倒是不会轻易忘记;可上学期在军校里学的那些单调枯燥的剑式套路,当时我就心不在焉,一个暑假过去更是忘得一干二净,毕竟一心不能二用嘛,我的全部心神都放在了对于灵岚领域的探索。
既然如此,我还去评测个啥劲,若是一不小心把我好不容易蒙来的剑术初段给评没了,我这个“怪胎队长”又要出大名了。
“战队长,您老人家好久没给大家做指示了,弟兄们心里都空落落的,一点方向也没有,欢迎战队长给大家讲几句话好不好!”
有人在一旁大声喊道,顿时群起响应,激起一片欢呼。我吃了一惊,扭头望时,喊话的名叫穆雷。这家伙看上去呆头呆脑的,我一度还以为他是个智障,却不料竟然是个人才,这几句话拍的我心里头好舒坦,喔,今后得好好提拔提拔他。
我举起右手,周围立刻鸦雀无声,其实类似的讲话以往没有一百回也有八十回,我讲训练、讲战术、讲比赛策略、讲对手情况、讲团结合作、讲战队建设,可谓费尽了口舌。圣光战队能有今天的大好局面,我也是劳苦功高嘛,算起来的话,我的唾沫星子都能把自个给淹死了。
今天,我该讲点什么呢?
“首先,我对昨天通过段位评测的队员们表示祝贺,大家都在变强,我们的战队也会越来越强。既然我们每个人都希望自己更强,那谁能向我解释一下‘强’的含义呢?帕克,你来。”
一个红鼻头的男孩应声站起来,头昂的高高的,“报告战队长,强就是段位级别高,身体健壮,唔,还有武技高超!”
“那咱俩比较的话,谁比谁更强呢?”我笑嘻嘻的问道,周围传来一阵善意的笑声。
“我怎么能跟战队长比,当然是您更强了,”帕克涨红了脸。
“可我只是个初段,你已经是二段了吧,”我拍了拍他的胳膊,以示鼓励。
“这个……对了,我刚才忘记一条,智慧也是强的一种表现,战队长的段位虽然不高,可您的聪明是全校公认的,”这小子的反应倒也蛮快。
“那好吧,我再换一个问题,你跟一名C阶高段的骑士相比,咱们战队跟魔砂大赛的四强战队相比,谁更强些?”
“战队长,这、这算啥问题?”帕克有点懵了,“答案都是明摆着的,这也没法子比呀。”
“灰睛魔狼的事情想必大家都知道了,一支位列魔砂大赛四强的战队,只是因为输给我们两场,就彻底垮掉了;还有他们的战队长,堂堂C阶高段的骑士,精神失常,被关进了疯人院。”我的目光依次扫过我的队员,表情渐渐变得凝重,“我记得咱们一口气输过十五场比赛,遭到了全校的嘲笑和唾弃,可如今,圣光战队依旧屹立在这里,你、你,还有你,我们每个人都毫无问题,而且比以前更好!如果拿灰睛魔狼和惠灵顿当作范本,我们早就应该去集体上吊吧?为什么我们没有崩溃?一个人都没有?”
“那是因为我们早被人嘲笑惯了,都成了二皮脸……”帕克吐了吐舌头。
“说得不错,其实二皮脸本身就是强的表现,”我板着脸说,周围的队员忍不住了,发出大声的哄笑。
“强不仅体现在身体和头脑方面,从某种程度而言,心灵的坚韧才是最重要的。再智慧的头脑也会遇上无法解决的难题,再高超的武技也有遭受挫败的时候,只有强大的心灵是不可战胜的,它能够帮助我们超越自我,跨过一切难关!”我的声音高亢起来,胸中的激情在这一瞬间被点燃,心神荡漾,难以遏制,“我的朋友们,我的兄弟们,恭喜诸位,因为我们已经具备了获得成功的核心元素——一个强大的心灵!有谁能若无其事的面对一连串惨痛的失败?有谁能心安理得的倾听难以忍受的讥讽与嘲笑?在灰睛魔狼倒下的地方,我们却顽强的闯了过来!还有谁说他们比我们强?还有谁认为我们比那些C阶高段的家伙弱小?来吧诸位,让我们把九十三颗强大的心灵凝聚在一起,圣光小队将坚不可摧,不可战胜!”
***
人群逐渐散去,我静静站在一棵树下,心潮澎湃,难以平息,耳边依稀回响着震耳欲聋的欢呼,眼前仍旧浮现着一张张兴奋而狂热的面孔……还有我的屁股,好痛啊!
刚才大家冲上来抬起我向空中抛了十几回,偏偏最后一次没有接住……
“你这家伙越来越有煽动性了,以后肯定是个危险分子,”卡特眼睛里闪着光,在我身边低声道,“连我都有点热血沸腾的感觉,真恨不能明天就有比赛,上去大杀一阵子过过瘾。”
“彼此彼此,我以前从一本书上看到过的:欲要感动别人,必先感动自己。我都被自己感动得不行了,得找个地方哭一小会去,”我冲他做了个鬼脸,准备脚底下抹油,回宿舍跟我的一大堆零食团聚一下。
“慢着,要找地方哭吗?我有个再合适不过的建议,”卡特按住我的肩膀,“还有刚才你那番精彩演讲,可以依样重新表演一回。”
我疑惑的望着他。
“安东尼教官的父亲前些日子去世了,”卡特的声音低沉起来,“昨天我在教官宿舍看到他,他的脸色很差,情绪很低落,我记得他好像是你的朋友。”
“是的,”我点头承认,“他帮过我不少忙。”
“朋友应该出现在最需要的时候,”卡特推了我一把,“去发挥一下你的嘴皮子,让他重新振作起来吧。”
***
我小心翼翼的站在安东尼的宿舍门外,心里翻来覆去的念叨着一路之上绞尽脑汁找到的所有安慰人的字眼,轻轻的敲了敲门。
“进来吧,”里面传来安东尼的声音,夹杂着几分嘶哑和疲倦。
我用力推开门,走了进去。
安东尼倚在宿舍外间一张靠窗的椅子上,衣冠不整,满脸的胡茬,他的视线投向天空的一角,眼神里有几分茫然、几分淡漠,似乎还有一些我无法读懂的东西。
他扭过头来,看到是我,眼神变得温和起来。
“我刚刚听到这个不幸的消息,感到非常遗憾,我真的替你难过,人死不能复生,希望你节哀顺便,化悲痛为力量……”我才说了几句,就发现这些精心准备的悼词用在眼下,是那样苍白无力,不合时宜。
安东尼一言不发,饶有兴致的望着我,就好像死掉的是我爹而不是他老爸。
“呃,”我面上一窘,后面的话全部噎在了嗓子眼。
“说完啦?”他耸了耸肩,双手按住椅子扶手,翻身站起,在我还没反应过来之前,变戏法一般从身后抽出两把木剑,将其中一把递了过来。
有没有搞错?我来看他的目的,是为了缅怀他的老爸并激励他重新振作起来,难道这种场合必须来一场比剑助助兴吗?这是哪儿的规矩?我咋从来没听说过。
再者说了,天底下最无聊的事情大概就是我跟一名C阶的剑手比试了,我不会砍人,对方又无法攻破我的光影天幕,在我们双方饿死之前,怎么打都是不胜不败之局。
“在光影天幕面前,C阶武者不存在获胜的可能。”这句话可是安东尼亲口对我讲过的,那他现在还折腾啥?难道他的脑袋坏掉了?
毕竟一个夏天没摸过剑了,我握着木剑,怎么都觉得别扭。安东尼倒是毫不客气,也不等我找回感觉,抬手一剑刺了过来。无奈之下,我只好开启灵目,运起光影天幕,将他的剑挡在身外。
很快我就觉得不对劲了,之前我跟他交过几次手,作为一名C阶顶级的剑士,他在校内也算小有名气,剑招以迅疾凌厉见长,这也是年轻剑士中最常见的路子。不过在我看来,他剑术的造诣远逊于我们家那位“名探之花”。艾米罗的剑法是从生死一线中淬炼出来的,较之出身于帝都军校、在魔砂幻境中打了四年仿真战争的所谓“高手”,毕竟要高出一筹。
眼下,安东尼的剑路却大变,他的举手投足间没有丝毫的火气,剑势轻灵而淡漠,似乎是在漫无目的、自顾自的舞剑,然而,每招每式都让我手忙脚乱,难以招架。
他的剑在空中宛转夭蜒,沿着奇妙的轨迹前行,在这一刻,乌沉沉的木剑似乎化作一条破空飞行的灵蛇。我依稀感到,在那些勾勒于空中的奇妙的曲线、弧线之中,蕴含着一丝淡淡的忧伤。
“你退步了,”安东尼皱了皱眉头,又是一剑刺来。我的灵目看的真切,抽身侧步,手中木剑翻转,压向来剑的剑脊。
在双剑相交的一刻,突然,在他那柄乌黢黢毫不起眼的木剑边缘,泛起一层浅黄色的光华……
天啊!这怎么可能!
噼啪的脆响在房间里激荡,仿佛是将一把干柴投入了火焰熊熊的炉膛,眼前木屑纷飞,木片飞扬。饶是我松手快,还是被剑柄上传来的霹雳般的力量触了一下,整只右臂顿时又麻又酸,半天缓不过劲儿来。
“斗……斗气!”我一边用左手揉着右胳膊,一边瞪大眼睛盯着他,这也未免太过不可思议了。不错,安东尼是个剑术好手,也很有武学天赋,否则校方也不可能让他留校任教,但他毕竟只有二十岁出头,即便是我们家的“神剑小甜甜”艾米罗,踏入B阶武者行列时也要比他大好几岁。C阶九段与B阶初段,从字面上看起来似乎只有一步之遥,但其实两个阶位之间横亘着一条深深的鸿沟,我曾在校图书馆里看到过一份大陆武道界的统计数据:每千名武者当中,平均只有29人能够跨越C阶与B阶之间的鸿沟,而他们平均所花费的时间为31年,当然啦,晋升A阶的武者更可谓凤毛麟角,平均每千人中只有0.05人……
为了能在上学期的期末考试中蒙混过关,暑假前的好几个星期,我没白没黑的缠着安东尼突击练剑,虽然我的剑术成绩不值一提,可我的眼光绝对不差。我敢打赌,那时他在剑道方面的造诣也就是刚刚达到C阶高段,绝对没有破阶的迹象。仅仅过了一个暑假,他竟然修炼出了斗气,这简直有些匪夷所思!
当然,武道领域是从不缺乏奇迹的,许多事情无法按照常理去揣测。特别是在天才辈出的帝都军校,既然曾经出现过以A阶强者的身份参加毕业典礼的少年南松,那么,一位教官只用了一个暑假跨入B阶,似乎也不是什么爆炸性新闻。
只是,他是怎么做到的?在险峻而漫长的力量之山的攀爬道路上,难道真有什么诀窍和捷径?
武功秘籍?高人传功?灵丹妙药?出卖灵魂换取力量……校图书馆那些污七八糟的奇幻小说中的情节一股脑涌了上来。
在我简直能杀人的目光的注视下,安东尼脸上却毫无喜色,他将手中的木剑平放在窗台上,在椅子上坐下来。他的视线透过窗棂,默默注视着远方,清澈的眼眸里,充满了落寞、寂寥,和一丝深深的惆怅。
窗外,红日西沉,云霞满天。
“我的父亲是名农夫,他一直很爱我,以我为荣,”他忽然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句,我识趣的没有作声,拉过另一张椅子坐下。
“父亲走的很突然,也很安详,生前他最担心打扰别人,走的时候也是静悄悄的,无声无息。”安东尼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他从怀里掏出一小包烟叶,用拇指和食指捏了两片放入口中,轻轻的咀嚼着。
“在我的记忆里,父亲自我幼年起从未有过什么改变,他和蔼可亲,总是默默的为我操劳,之前我从没想过,有一天他会离我而去。我无法想象,当我推开家门时,再也听不到他大声呼唤我的名字,再也看不到他温暖的笑容……可如今,这一切却真的发生了,只是短短一瞬,我的生活永远的改变了。”安东尼微微阖上眼皮,上身向后仰去,他的后脑枕在椅背上,仿佛脖颈难以支撑头部的重量,“我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在父亲的墓碑前,我坐了整整一个晚上,我想了很多很多。我不明白,为什么人世间的旅程会如此平淡,如此短暂。一个人,究竟为什么要在这个世上走一遭,匆匆忙忙,悄无声息,如同天际落下的一滴雨水,从云中落入地面,然后,一切就结束了,未曾留下一丝痕迹……谁会记住谁?谁会在意谁?谁会怀念谁?我已经二十多岁了,再浑浑噩噩活个几十年,我也会像父亲那样离去,难道这就是人生?难道这就是宿命?你不觉得这样的一段旅程太过冷漠、太过残酷了吗!”
安东尼忽的坐起来,他用力咀嚼着烟叶,双腮筋肉凸出,脸色涨红,他眼睛里光芒闪烁,仿佛有火炬在燃烧,“我不想重复父亲走过的老路,我不甘心这样活一辈子,我要改变我的命运,在这世间,绝大多数人都只是雨滴,一场雨当中,包含着亿万雨滴的人生。为什么我们必须做雨滴呢?我们并非别无选择,我们可以去争取,争取成为那劈开乌云的雷霆闪电!虽然同样是短短的瞬间,但这样的人生将会照亮整个天宇,掀起无尽的狂风,激起倾盆暴雨,整个世界将因为我的出现而变得不同!”
我愣愣的听着,脑海里一片混乱,只有安东尼的声音在耳边回响,“那天晚上,望着满天的星斗,曾经学过的剑术在我心底流淌着,一片通明透彻。天亮的时候,我从父亲的墓碑前站起身,我心里知道,我已经不再是以前那个我了。”不知何时,安东尼已经站在我身边,双手用力按着我的肩膀,“军校是个值得怀念的地方,但这里的生活并不属于我,或者,等我有了南松老师那样的非凡成就,再回到这里教书育人也不迟。我已经和骤雨军团进行了联络,谋得了一个剑士大队长的职务,毕竟,象我这个年纪的B阶武者还是很稀罕的,”他的语气中,透出强烈的自豪感,“今天上午我把军校的辞呈递上去了,近两天就要动身,赶往东部边境。若羽,你是南松老师看中的人,我相信你的人生绝不会平庸。如今时局动荡,大陆各国战端将开,这是属于我们的机会。我的朋友,舞台已经搭好,我先行一步登台上场,你可莫要失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