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米罗和老贼互望了一眼,这座墓室在墓穴甬道中极为醒目,石棺的样式又很是特别,也许真有什么古怪不成。
此时,露露已经从石棺上跳下来,伸手推向棺盖,棺盖原本就敞开一条大缝,一推之下,呼隆隆向一旁滑开,咣的一声落到地面上。
艾米罗和老贼围在石棺旁,好奇的向里面望去。
出乎他们的意料,这石棺竟然没有底。
确切说来,外部所见的石棺仅仅是连接在一起的四面墙壁,石棺里面是一个深邃的洞穴,黑咕隆咚的不知有多深。
露露掏出一块小圆石,随手一擦,圆石顿时发出柔和的白光。
艾米罗简直羡慕死了,枢阁密卫果然浑身都是宝,连照明工具都是这种加持了魔法的光石。哪像自己,傻乎乎举着火把四处乱撞。
露露将光石抛进洞穴中,光石只下落了一仞多深,就碰触到地面,在地上弹了几弹,亮度陡然增加了几倍。
底下是一座石室,与上面墓室差不多大小,地面由青石方砖铺成,中间停放着一具黑色铜棺,围绕着铜棺周围,散落着一些陶器与瓦罐。
一架木梯从下方石室延伸上来,搭在石棺的内壁上。
露露纵身跳了下去,老贼稍一犹豫,也跟着跳进石棺。艾米罗有心展露本领,无奈纵跃方面的确不是强项,只得老老实实顺着梯子爬下去。
石室的地面平坦而坚实,尘土不多,也没有蛛网之类的秽物,只是空气有些污浊。小小的光石躺在地面上,光芒四射,将整间石室映照的纤毫毕现。
艾米罗这才发现,石室中的一面墙壁刻着不少符号,露露和老贼正围在那里指指点点。
“这是岜蚪文,‘九国并立’时代曾是呼澜国的官方文字,帝国统一之后便被废弃,只是在西北地面一些偏远山区仍有流传。”老贼抚摩着墙壁上的符号,一副专业的口吻。
“老伯你认得岜蚪文?”露露语气里充满了惊喜。
“略识一二而已,谈不上精通,”老贼难得的谦虚起来,“墙上这篇文字记述的是墓主的生平,我只能读懂大概。”
“那您快读一下,上面写了些什么?”露露急不可待,拉住老贼的胳膊摇来摇去。
艾米罗在一旁自觉受了冷落,他不太服气的走过去,向墙壁上瞧了又瞧,却见满墙的古怪字符,好像许多小虫子爬来爬去,把他晃的眼晕,却什么也瞧不明白。
“唔,丫头你别急,我这老身子骨可经不起晃悠,”老贼望着石壁上的岜蚪文,每个字符都上上下下打量半天,露露在一旁静静的等候,艾米罗可没那耐心,几次想出声催促,被露露瞪了几眼,只好乖乖闭上了嘴巴。
“这位墓主名叫古兰庶拓,是个武道高手,”老贼伸手指点着墙壁上的符号,“文中说他在镇外峡谷崖壁上凿出一个洞窟,在里面一待就是半年多,等他再度回到镇上时,他的刀刃能冒出红色的火光,劈开岩石如同砍木柴一样轻松,山中猛兽皆不敢近身……这肯定是斗气喽?看来这位老兄至少是个B阶。”
“这么偏僻的镇子上,出一位B阶武者也算难得,上面还说了些什么?”露露忍不住催问。
“后面记述了他生平的一些功绩,无非是消灭恶兽、开山修路、保护镇民、抢险救灾什么的,有些内容明显夸大,把这人描绘的无所不能,简直快达到神阙圣者的高度了。”老贼摇头晃脑的向下读去。
“这些镇民见过啥世面,估计这位古兰庶拓算得上是西诺镇古往今来第一高手了,后人自然会吹的神乎其神。哎,等我退休之后,也找这么一偏僻山沟居住,等到我百年之后,想必会流传着关于剑圣艾米罗的美丽传说。”艾米罗半天没人理,穷极无聊之下,只好自说自话。
老贼呲了呲牙,作出一副蔑视的表情,继续研究石壁上的文字,过了一会,他的表情忽然有些僵硬,“不太对劲哦,”他自言自语道,“这段怎么写得不明不白。”
“您发现什么了?”露露顿时紧张起来。
“呶,瞧这儿,”老贼用手一指,露露和艾米罗赶忙盯住那段字符,就好像能从字缝里瞧出花来一样,浑然忘记了自己根本就是睁眼瞎。
“这里写得是古兰庶拓四十九岁的时候,武学造诣已是炉火纯青,于是他决定探查传说中的某个地方——这里是个专用名词,没法翻译。让人奇怪的是,岜蚪文里代表危险的符号是ゝ,这处地名前面连着用了五个ゝ,以前从没见过这种用法……总之,这位大高手去了这个五个ゝ的地方,然后被一张嘴给咬了……”
“我说贼老,拜托你敬业点成不?”艾米罗的大嗓门开始嚷嚷,“这是翻译的啥乱七八糟的,你是不是欺负我们不懂,在这里蒙事儿!”
“小艾大哥,你怎么这么跟老伯说话,”露露从下面踢了他一脚,“布老伯,我也没听明白,什么叫被一张嘴给咬了?谁的嘴?他遇到什么了?”
“我老人家费力不讨好啊,有能耐你来!”老贼一边瞪了艾米罗几眼,一边叫起屈来,“这段文字本身就是模模糊糊的,让人搞不明白。瞧这个符号,在岜蚪文里的意思是‘口腔、嘴巴’,再没有其他含义。难道用到这里借以指代某种东西?不可能,这完全不合语法……”
“那……您继续往下翻译。”露露一脸的迷惑。
“古兰庶拓被一张嘴咬了,回来之后就不治身亡,临终前,他要求镇民们把他的遗体烧化,挫骨扬灰,否则将会有恐怖的事情发生,后患无穷。但镇民们感于他生前的功德,没桉他的话去做,而是以最隆重的墓葬仪式,给他修建了专门的墓室,把他的遗体保留下来,并在此记述了他的生平,以供世世代代缅怀……文字到这里就结束了。喔,这里还有落款,这座墓室的建成年代是大陆历四八二九年,距今已经一百七十多年了。”老贼长长的吁出一口气,仿佛完成了一件很重的体力活,“我说丫头,你为啥这么关心墙上的文字?这跟镇民失踪事件有啥联系吗?”
露露低头沉思了一会,慢慢转过身子,她的视线蓦然转向了铜棺,“我刚才说的,超乎寻常的东西,就在这里面。”
铜棺静静的停放在石屋中央,散发着阴沉的气息。这具铜棺通体由紫铜铸造,虽然年代久远,但由于环境干燥,几乎没有生出铜锈。在光石的照耀下,棺体反射出冷冷的幽光。棺盖上浮雕着一只嘴里叼着花环,展翅高飞的雄鹰,下方是几段其意难明的岜蚪文,铜棺四周饰以金银丝,涂绘着一些彩色的花纹。
在如此偏僻的深山小镇上,修建这座墓室并铸造出这具铜棺,想来已经达到财力和人力的极限。由此可见这位古兰庶拓在人们心目中的位置。
老贼瞠目结舌的打量着铜棺上的字符,“丫头,你开启过铜棺?”他骇然道。
“是呀,所以我才发现里面不对劲,”露露清澈的眼眸望着老贼,“老伯,铜棺上写了些什么?”
“上面是当时镇上四位长老的联合印记,以最严厉的口气告诫子孙后代,任何情况下都绝对不可开启铜棺,否则将有极可怕的事情发生。”老贼的声音变得有些急促。
“行了贼老,你有完没完,里面除了古兰庶拓的骨头还能有啥?露露刚才打开看过不也没事?这家伙充其量是个B阶中段,就算变成僵尸,也强不了哪儿去,有我跟露露在,用不着你操心,有啥风吹草动的,我先把他砍成八块再说。”艾米罗撇了撇嘴,大大咧咧走过去,抬手去掀棺盖。
棺盖虚掩在棺体上,四周的钉拴已被拧开,艾米罗很轻易的掀了起来。
他的眼睛马上直了,面庞上似乎蒙上一层暗影,“乖乖哩,这是个什么鬼东西,”他大叫道。
老贼同样直勾勾望着铜棺内部,一句话也说不出。
铜棺里是一具尸体,这也没啥不正常的,棺材里面没有尸体才叫不正常。然而,问题就出在这具尸体上。
由于环境的缘故,这具尸体并未腐烂,水分早已挥发殆尽,肌肤变得像老树皮一般,算是一具保存完好的干尸。
干尸毕竟是干尸,即便生前再倾国倾城的绝世美人,变成干尸之后,其形象也让人不敢恭维,况且这位古兰庶拓并非善终。
暴突的眼窝、萎缩的眼球、歪的可怕的嘴角、扭曲的脸部筋络、紫黑色的肌肉纤维与粗糙的干皮碴口,使得这具干尸的面孔要多狰狞有多狰狞。
让艾米罗和老贼吃惊的当然不是这个,他俩之所以表情异样,是因为看到了露露所说的“不对劲”之处。
这具干尸入殓时穿了一件银灰色的精钢铠甲,其上的甲叶锃光瓦亮,肩头处较为阔大,如飞翼般向两侧扬起,内里的甲叶则要小得多,如鱼鳞般密集排列,相互之间由数根坚固的链索相互连接,再由铆钉固定住,饶是如此,毕竟这件铠甲只是寻常作坊所制,别说跟皇家内务府铸造的宝胄没得比,就算与帝都冶炼院批量产出的狮纹战甲相比,也明显差了几个档次。整件铠甲的材料还过得去,只是式样平庸,做工颇为简陋,甲叶之间的缝隙甚至能伸进小拇指头。
一般情况下,甲叶开缝程度是衡量一件甲胄防护能力的重要因素(经过炼金术特殊处理的魔法铠甲除外),上品甲胄的检测标准,有“水泼难进、针插难入、斧劈难伤”的说法,至于皇家宝胄,每一片甲叶的形状、弧度、重量、材质、色泽都有极为严格的要求,可以说是千锤百炼、精雕细琢。
当然,在这样偏僻的地方,能制作出这么一件精钢铠甲实属难得。仅仅是凑齐铠甲上的几百片精钢甲叶就很不容易了,受冶炼和铸造工艺所限,这种开缝程度也算说得过去。
然而,这件铠甲的前胸位置,却天衣无缝。
那处位置上,是一面光洁明亮的镜子,一面半呎见方的火红色的镜子,清晰的映出了老贼与艾米罗的形貌,纤毫毕现。
那并不是一面普通的镜子,它的构成材料与甲叶并无二致,从不规则的外形以及边缘处层层叠叠的凸起和皱褶来看,它应该不是有意而为之,也没有经过专门的冶炼和加工,而是由于某种未知的原因,胸口部分的铠甲发生突变,形成这样一块奇怪的钢镜。
从这面钢镜的映像程度来看,即使以帝都冶炼院的工艺水平也难以做到。
艾米罗吃惊的望着镜子上的倒影,“我说贼老,你刚才是说这棺材里的家伙被一张嘴给咬了,然后一命呜呼的对吧?难道这件铠甲就是被那东西咬过,结果给咬成这样?乖乖哩,那是什么嘴啊!”
“小艾哥哥,你想象力也太丰富了,”露露在后面吐了吐舌头,“这镜子会是咬出来的?我不信,要么你来咬咬看?”
“虽说没有牙印子,也不能这么轻易就否定吧,”艾米罗不太服气,“那你们说,这东西怎么弄出来的?”
“凡是脑袋上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这面镜子,是由熔化的钢水凝结而成,”老贼没好气地说,“极高的温度一霎那间融化了这部分甲叶,又在钢水流淌之前急速冷却,再加上一些我们不知道的因素,就形成了这么个怪样子。”
“依你这么说,这件铠甲曾经落到岩浆里,然后被人捞出来塞进冰窖?”艾米罗理屈词不穷,开始抬杠,“给这位老兄穿上这样一件铠甲下葬,是说他外表冷漠内心狂热,还是说他清正廉洁明镜高悬……”
“你怎么知道这面钢镜一定是在下葬之前形成的?”老贼眯着眼睛说。
“你、什么意思?”艾米罗怔了怔,“不是在之前,难道是在……”他没有再说下去。
老贼点了点头。
艾米罗张大了嘴巴,少顷,他叫了起来,“贼老,你净瞎扯,在棺材里怎么可能出现这种变化,别的不说,若是真有能把精钢甲叶熔化的高温,这位老兄的骨头早化成灰了……”
他还没说完,忽听露露发出一声惊叫!
艾米罗仓啷啷撤出佩剑,身形疾闪,挡在露露身前;老贼身形更快,一个筋斗跳到梯子上,鬼头鬼脑的四下乱瞧,做好了随时逃跑的准备。
“刚才我打开铜棺的时候,它的右手明明搭在胸前,现在你们看,怎么给拿开了。”露露脸色发白,一手指着棺材里的干尸,另一只手探入怀中,抓住了赤芒虹闪。
艾米罗定睛望去,干尸的右手平放在身侧,样子果然有些不太自然,像是从胸前刚刚滑落。
“就这个呀,我还以为什么呢,”艾米罗不以为然的收起了佩剑,“肯定是我开棺的时候把它给震落了。”
老贼一边捶着胸口,一边从梯子上爬下来,“我说丫头,你别一惊一乍的,把我老人家吓出毛病来,我可跟你没完。”
露露正待说些什么,突然,铜棺里传来“嚓锒”一声异响,似乎是什么东西破裂了。
三个人的眼睛都没有离开铜棺,他们看的清清楚楚,随着这声异响,光亮平滑的钢镜表面,蓦然出现了一道裂纹!
“嚓锒”、“嚓锒”,更多的异响传来,在狭窄的石室里此起彼伏,镜面上出现了一道又一道裂痕,很快就密如蛛网。
艾米罗猛然反应过来,镜子底下一定有什么东西正在向上拱,想要破镜而出,坚愈铁石的钢镜竟然为之破碎,那会是怎样强悍的一股力量!
艾米罗大喝一声,耀目的剑光划过空中,凛冽的斗气遍室纵横,咔的劈在了遍布裂痕的钢镜之上。
这势若雷霆的一剑不但劈开了镜子,剑锋所及,竟然把镜下的尸骸斩成两截!
艾米罗用佩剑在烂糊糊的尸骸里拨弄了几下,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他抽回剑,看到剑刃上沾了一些黑褐色的腐肉与白花花的骨殖,不仅皱起眉头。
“呸,真晦气,”他朝铜棺里吐了口唾沫。
没有任何先兆的,棺里的干尸蓦然翻身坐起!
确切地说,是干尸的上半截残躯竖立起来!
萎缩的眼窝骤然睁开,两个幽黑的眼洞直视着面前的三名不速之客;颌骨大张,露出白森森的牙齿;脸部的筋络与肌肉纤维向外侧扯动,由于幅度过大,加之这些组织早已脱水干枯,却听“嘎吱吱”几声令人牙酸的声响,紫黑色的脸部干肉迸裂开来,肉末如一群黑色的飞虫,四散飞扬,在干尸狰狞的面容背景衬托之下,更显阴森可怖。
“仓啷啷”,艾米罗再度拔出了佩剑。
“嗡嗡”,露露取出了赤芒虹闪。
“咔嚓!唉哟!”老贼闪电般跳到梯子上,这一次,早已朽坏的木梯再也经不住这么没完没了的折腾,赌气一般断裂开来,把老贼重重的摔在青石地面上。
艾米罗觉得有些不太对劲,半截干尸起身之后,就再也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只是狠狠的冲他们瞪眼睛、张嘴巴,脸部残存的筋络纷纷断开,碎肉横飞,噼里啪啦的肌肉纤维断裂声不绝于缕,让人毛骨悚然。
数息之间,干尸的眼眶与颌骨的张开程度已经超过了极限,好像有一只看不见的手,正抓着骷髅头的两侧,死命的向外拉扯,乍看上去,头颅上的这张面孔浑已不似人形。
“嘎巴!”颅骨自正中央爆裂开来!
一团血红的东西从里面飞了出来,撞向艾米罗的面门!
众人看的真切,那是……一颗尚在滴血的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