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时分,由三名B阶武者、一名高位魔法师和一名资深盗贼组成的精干小队,终于走出了崎岖漫长的山路。
离开了那条被吸干了脑髓的巨大蟒蛇之后,众人不由自主的加快了脚步,一路上再没有什么事故发生,只是在几处较为开阔的地方,头顶上方盘旋着成群结队的不知名的甲虫,这些甲虫差不多有拇指盖大小,通体呈现古铜色,成千上万只聚集在一起,在崖缝间飞舞不休,发出令人心悸的嘶嘶声响,仿佛一团团怪异的黑云。
高处的崖壁上,攀附着无数汤勺形状的枯节虫,这种虫子尾部尖尖,前半身又阔又扁,头部前端的边缘处是一圈红、黄、绿色的复眼,颇像是节日里的彩灯,内侧有一张遍布触角与粘液的大口,身体下方生长着两排紫红色的腿肢,每排都有几十根之多,上面满是毛刺。
这种枯节虫主要以捕食蚊蝇为生,据说体型较大的能够猎食鸟雀,由于体内含有较为强烈的毒素,若是被它咬上一口,几天都消不了肿。
山路潮湿阴冷,雾气常年不散,死掉的松节虫与飞甲虫落在路面上,尸体内的水分难以挥发,只能缓慢的分解腐烂,最终与泥土融为一体,变得难以区分。
身处在这样的环境里,每个人都感到莫名的烦闷,大家相互之间极少交谈,只是一门心思的闷头赶路,期冀着尽快离开这个鬼地方。
山路的尽头,地势骤然开阔起来,一片浓绿的茂密森林出现在众人眼前,与身后狭窄压抑的山路形成鲜明对照,令人心旷神怡、眼前一亮。
老贼却摇了摇头,“不对,”他喃喃道,“西诺镇的镇民不可能来这里。”
“布老伯,为什么呀?”露露好奇的问。
“丫头,动动脑子嘛,这条山路连我们都走的那么费劲,寻常之人没有三五天根本走不出来,更别说老弱妇孺和儿童了,”老贼皱着眉头,“那层白雾里含有虫尸的腐气,短时间倒没什么,若是人长时间待在里面,胸闷气短算是轻的,严重的会窒息昏厥。若是镇民走这条路,怕是会出现普遍的病患,免不了会死几个人。”
“来的时候,你不是说一个多月前曾有一批人经过吗?”艾米罗反问道。
“那是在路口嘛,镇民们在那儿搞过联欢会也说不定,”老贼一脸的无赖,“反正我老人家该说的都说了,你们瞧着办。”
“既然跟案子没关系,那我们回去好了,”虽然心有不甘,但艾米罗深知肩头责任重大,现在可不是由着性子乱来的时候,当断则断,以免再生波折。
“他娘的,不会吧!”日耳曼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咱们吃饱了撑得?在这种倒霉地方来回溜达着玩儿!”
雒尔一言不发,洒脱的转过身去,重新踏上了来时的山路,神情之坦然,行动之果断,连艾米罗都有些佩服了。
“你们快看,那里有一股烟!”露露忽然叫道。
艾米罗一惊,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果然,前方森林中袅袅升起一道灰色的烟柱。由于林中枝繁叶茂,加上距离较远,若非仔细看,还真难以分辨。
几个人精神一振,加快了脚步,向烟柱所在的地方行去。
森林中央有一片开阔的空地,空地上有一座小木屋,木屋前架着一堆篝火,一个身披兽皮的年轻人坐在火堆前,正聚精会神的烤着两只野兔。
艾米罗等人在山路上走了大半天,虽然途中啃了几口面包,但在腐烂的虫泥与难闻的雾气中,难有什么胃口。此时闻到烤肉的浓烈香气,不由得食指大动,腹中咕噜噜乱叫。
闻到香味之后,老贼跑的比兔子都快,艾米罗一不留神崴了脚,一瘸一拐跟在在队伍后面,回想起当年在圣光小队老贼抢吃抢喝的光辉事迹,心里头那叫一个着急。去的慢了,恐怕连根兔子毛都剩不下了。
身穿兽皮的年轻人笑逐颜开的取回烤得油光噌亮的两只野兔,正打算动手撕开,眼前突然一花,接着感到手里一松,即将到口的野味就没了踪影,他大吃一惊,从地上蹦了起来,定睛看时,一个须发皆白、慈眉善目的老头笑嘻嘻坐在自己身边,一手抓着一只烤野兔,狼吞虎咽的大嚼。
远处气喘吁吁的跑过来几个人,一边跑还一边喊:
“贼老!嘴下留情!”
“无主之兔,见者有份,你老人家可别坏了规矩!”
“布老伯,原来你不只是偷东西,竟然还当面抢劫呀!这是赃物,露露要没收充公!”
年轻人目瞪口呆,“你们……是什么人?”他倒退了几步,握住了一根木棍。
“小伙子,别害怕,我们都是好人,”老贼嘴里塞满了兔肉,含混不清的说。他腮帮子高高鼓起,嘴角上滴着油,眼珠子滴溜溜乱转,怎么看都不像好人。
日耳曼扑上前去,在老贼嘴边夺食。老贼撒腿想跑,随后赶到的雒尔释放出一道气流,把他绊了个跟头;露露趁乱抢到一根烤兔腿,喜滋滋的坐在一旁品尝起来。
艾米罗最后抵达,他从腰间解下一只皮口袋,掷到年轻人脚边,袋口开了,几块面包、两双袜子和几十枚铜板从里面散落出来。“这个给你,换两只兔子”,他冲年轻人比了个交换的手势,随即头也不抬的加入到争抢野兔的行列当中。
“陶菲,外面怎么这么乱?”一个苍老的声音从木屋里传来,一位驼背的老者拄着拐杖,颤颤巍巍走了出来。
“爷爷,您怎么出来了,”被叫做陶菲的年轻人急忙跑过去,搀住了老者。
“这些人……突然就冒出来了,不知道是干啥的,好像不是镇上来的。”他用手指着老贼等人,目光里充满了警惕。
此时,众人已经分赃完毕,各自津津有味的品尝着美食,两只兔子五个人分自然不够,日耳曼拿出两包干肉脯,老贼掏出一瓶好酒,给每个人都灌了几口,搞起了野餐会。
“你们是什么人?为何住在这里?”半只野兔填进肚子,老贼心满意足的擦了擦嘴巴,反客为主抢先发问。
老者神色一黯,“我们爷孙两个原本是西诺镇的居民,这孩子玩耍时引起了火灾,烧了几间房子,在镇上不能住了,只好迁到这里……唉,那也是差不多十年前的事了。”
在这样的荒郊野外,一住就是十年,这爷孙俩的艰辛不问可知。想到刚才抢了他们的食物,艾米罗心中有些惭愧,浑身上下掏索着,想再找点什么东西作为补偿。
“最近这段时间,镇上有没有人来过这里,”老贼眨巴着眼睛,东张西望。
爷孙俩互相望了一眼,同时摇了摇头,“镇民们从不到这里来,”老者一边咳嗽一边说,“西诺镇有个古老的传说,认为这里是不祥之地。事实上,我们爷俩在这里住了近十年,从没见过外人。”
老贼忽然笑了,“这里的确是个不祥之地,”他的声调有些古怪,“我有一事不明,想请教两位,若是从没来过外人,那些白色的东西是什么?”
他的手指向不远处的一棵黑叶栎树,树下的泥土微微隆起,上面有一层很不起眼的淡淡的白醭。
木屋前的爷孙二人脸色大变。日耳曼好奇的走过去,掰起了一块泥土,“我还以为啥,不就是一层发了霉的白毛嘛。”
艾米罗心中一动,他僵立了片刻,大叫着拔出了佩剑,“这、这是尸苔!”
“什么!”雒尔和露露同时跳了起来。
“说起来你们两位有点冤,换了别人,恐怕没谁会注意到这个,可谁让我老人家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哩?”老贼似笑非笑的望着爷孙俩,眯着的眼缝里不时闪过寒芒,犹如鹰隼的目光,“你们两位不会是要解释说,这里面埋的是野兔吧?”
“阁下果然好眼力,”名叫陶菲的年轻人冷冷地说,先前脸上的稚嫩和拘谨忽然一扫而空,仿佛在一瞬间变成另外一个人;他身后的老者也不再驼背,直直地挺起了腰,面无表情的望着众人。
“不妨告诉诸位,树下埋的是这座木屋的原主人。你们五个人很快也要下去,同他们做伴。”陶菲露出了残忍的微笑,看来这二人中以他为首。
“娘的,两个王八蛋还真能演戏,差点把老子骗过,”日耳曼抽出长剑,大骂着冲上前去,“老子倒要看看谁把谁埋进树底下!”
他的脚下忽然一个踉跄,险些摔倒,“不、不对劲,怎么喘不上气?”他以剑支地,一只手拍着胸口,大口喘气。
艾米罗恍然大悟,“刚才的兔子肉里有毒!”他也感到胸口一阵窒闷。
“瞎说,兔肉里有毒我老人家会尝不出来?”老贼白了他一眼,“依我看,是这个火堆有古怪。”
“都这时候了,你们争论这个有用吗?”露露急道。
“好见识,看来治安署也不全都是废物嘛,”陶菲阴笑着鼓了几下掌,“火堆里烧的是上好的驼岭疟木,烟尘入体,骨软筋酥,你们能撑到现在不瘫倒,兄弟我实在是佩服得紧。”
“能不能告诉我老人家,你们究竟是什么人?西诺镇的镇民被你们弄到什么地方去了?”老贼叹了口气。
“让你死个明白,我等是尸王萨尔里斯的门徒……”老者刚说了半句,陶菲回瞪了他一眼,“住嘴,还不快把这几个家伙收拾了。”
老者应声领命,将手中的拐杖一拧,抽出了一把明晃晃的利刃,他抢前几步,刺向离他最近的日耳曼。
日耳曼下意识的挥剑挡格,只听一声清亮的震响,两人各退一步。
“咦?老子就是呼吸有点不畅,大部分力气还在,”日耳曼又惊又喜的挥动着手里的长剑,“什么骨软筋酥,你们两个王八蛋吹牛吧!”
尸王的两个门徒再度神色大变。
“不、不可能,为什么会这样?”陶菲倒退几步,脸上终于露出惊惶的表情。
“这种下三滥的小伎俩,都是我老人家几十年前玩剩下的。”老贼悠闲自得的从地上拣起刚才分给大家喝的那瓶酒,“你有上好的驼岭疟木,我这有极品的芥齑清液,一杯下肚,百毒皆消。”
“娘的,我说这酒味道怎么有点古怪,”日耳曼喃喃道。
“贼老,真有你的,”艾米罗冲老贼伸出了大拇指,随即又冲着自己比了比,“我太佩服自己了,把你拉进特遣队,是我近期做的最正确的一件事。”
“少废话,给我涨薪水,”老贼没好气地说。
跟日耳曼对峙的老者忽然将手里的利刃扔了过来,趁日耳曼低头躲闪,他扭头就跑。
一道红色的闪电划破长空,露露纵身飞至,拦在他的身前。赤芒虹闪散发着炫目的光芒,刺向老者的咽喉。
让人想不到的是,老者竟然不闪不避,一头撞了上来,露露收手不及,血光四溅,老者横尸当场。
“别让另一个家伙跑了!”艾米罗叫道,那个叫作陶菲的年轻人与老者同时开溜,他身法极快,几个起落就钻进了森林。
“想跑?除非他快过风,”雒尔冷冷的说,他一抖魔杖,两道淡白色的环形风刃呼啸而去,后发先至,击中了陶菲的腿弯。
艾米罗赶过去,却见陶菲在地上抽搐了几下,白眼一翻就一命呜呼。他的脸色又黑又紫,显然是在中招的一瞬间,吞下了什么剧毒之物。
一个活口都没抓住,艾米罗颇为懊恼,在两具尸体上仔仔细细搜了半天,也没找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木屋里也是一样,只有几件简陋的生活用具以及部分日用品,全都是就地取材,手工制造的。
老贼喊上日耳曼,掘开了生满尸苔的那棵树下的泥土,下面果然有两具高度腐烂的尸体,死状惨不忍睹,依稀可以看出是一老一幼。
火堆被露露弄灭了,五个人在空地上围成一圈,商量下一步的行动。
老贼由于此次的杰出表现,在团队中的位置赫然抬高了不少,就连一向眼高于顶的魔法师雒尔,对他的态度也明显恭敬了许多。
“尸王萨尔里斯的门徒……这两个家伙是血魂教的,想不到这件案子竟然有血魂教从中搞鬼,这下有些麻烦了。”露露身为武尊南松的高徒,又是枢阁密卫,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识过,但提起血魂教,却也禁不住大为头疼。尸王萨尔里斯成名之初,曾吸食炼化过几位名声显赫的A阶武者,致使大陆武道界群情激愤、誓与血魂教拚个你死我活,他却销声匿迹不知所踪;三载前,尸王再度现身,率血魂教几名高手,于环峰云池击杀成名已久的北溟剑圣。这场大战震动了整个大陆,自此之后,武道界人人自危,提起此人便不寒而栗。
“血魂教,又是血魂教……太好了,我苦苦盼了三年,终于又跟他们碰上了!”艾米罗面带喜色,通红的眼眸里燃烧着熊熊怒火。露露、雒尔和日耳曼大为不解,只有老贼点了点头,对艾米罗的心思感同身受。
“看来我们没找错地方,最终的谜底就藏在这儿。”露露轻轻地说。
“如果有的选择,镇民们肯定不会从我们来时的山路大规模迁徙,但如果他们是被强行掳来,就另当别论了。”老贼的目光依次扫过众人,“大家一定小心行事,血魂教既然乔装改扮在这里等着,足以证明我们早就被盯上了。”
“只要不是尸王那老东西亲自上阵,就他手底下那帮虾米喽罗,凭咱们五个人,还不是见一个灭一个,见十个砍五双!”日耳曼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儿,他将腰中的长剑抽出一半,又“锵”的推入鞘中,一副跃跃欲试的表情。
“萨尔里斯若是亲临,那就啥都甭提了,咱们只有抹脖子的份儿;可就算他自个儿没来,他手底下一样有高手,想当年在红雾密林……”老贼唾沫星子横飞,正要打开话匣子,偷眼瞧见艾米罗的脸色,急忙噤口。
“贼老,你无须如此忌讳,不妨告诉大家好了,”艾米罗淡淡地说。
老贼点了点头,“不瞒诸位,我跟小艾以前同在一个冒险团队里,后来中了圈套,遇到血魂教的噬魂术士,几乎全队覆灭,我们队长用圣焚术救了大家,当时眼睁睁看着他焚身熔骨、化作圣炎……唉,就这么着,冒险行当混不下去了,这才进了治安署。”
“那件事之后,我曾经千百次梦见当时的场景,更是曾无数次回想那一刻的情形,”艾米罗眼帘低垂,神色黯然,“最初我只是懊恼、悔恨,但随着我力量的增长,愈发感到噬魂术士的可怕,即便现在,我也没有把握能胜过她,但我可以保证一件事!”他突然抬起头,脸上浮现出刚毅的神色,“如果那场经历再现于今日,需要有人与敌同归于尽,那个人一定会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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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片森林坐落在一个狭长的山峪中间,两侧是飞鸟难逾的万仞高崖,五个人穿林而行,林木生长虽然茂盛,但由于气候干燥,灌木与攀援植物较少,树木之间的空隙足以让人穿过,一路行来,倒也不觉吃力。
由于人迹罕至,林中处处可见动物的影踪,大多是野兔、矮颈鹿、黑尾狸之类的小动物,偶尔也会遇上几只草狼与鬣狗,这类小型肉食动物颇有眼色,感觉艾米罗等人都不是善茬,远远的绕路而行,众人也懒得去招惹它们,于是****相安无事。
离开林中木屋时日已西沉,向前走了一段路,天色逐渐黑了下来。众人担心仍有血魂教妖人在附近潜伏,于是扎起火把,连夜赶路。
老贼在前,日耳曼拖后,露露与艾米罗在两旁照应,将雒尔护在中央,这是标准的冒险团队行进阵型。如果是当面真刀真枪的较量,凭五个人的实力,即使A阶武者也讨不了好去,但血魂教阴毒莫测,各种害人的法门匪夷所思,万一一不留神中了阴招,那就生不如死、悔之莫及了。
老贼极力主张连夜赶路,其原因也在于此。毕竟众人都是数得着的高手,即便血魂教有什么毒辣的圈套,下手前也需要进行充足的准备。而在不停的运动当中,对方很难把握时机;若是停下来宿营,无疑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了。
众人保持着高度的警惕,有好几次错把鸟雀惊飞、风吹叶动当作敌情,弄得啼笑皆非。到第二天中午时,由于长时间保持精神高度紧张,每个人都疲惫不堪。
除去雒尔之外,其余四人轮流值班,休整到傍晚,吃了些东西,继续赶路。当夜又是平安无事,血魂教仿佛消失在空气里,再无任何影踪。
众人不敢有丝毫放松,根据传闻,血魂教的妖人如同附骨之蛆,一旦被其盯上,除死方休。这么久不见他们露面,或许有更为可怕的陷阱在酝酿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