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够了!”艾米罗暴喝一声,扬手一剑,将一棵枯树砍的四分五裂,“我看你才是神经过敏,这些就是你的证据吗?根本是在捕风捉影!就算她真的曾是A阶高手,现如今功力大损,又能够证明什么?我知道你对露露一直有成见,但你不能……喂,你做什么!”
老贼出手如风,一把抢去了艾米罗手里的赤芒虹闪,他毫不理会艾米罗的怒火,抬起剑来,嚓嚓几下,在身旁一块大青岩上刺出几道浅浅的裂口。他歪着脑袋端详了一番,将赤芒虹闪交还给艾米罗,心满意足的搓了搓手,好像完成了什么了不得的艺术作品。
“你……你搞什么鬼?”艾米罗有点摸不着头脑。
“你看这像什么?”老贼的表情忽然郑重了许多。
艾米罗直愣愣的注视着那几道裂口,他突然打了个寒噤,只觉口干舌燥,脑中嗡嗡作响,“这……这……”
“跟绝壁上的那些凹口如出一辙,对不对?”老贼替艾米罗说了出来,“这并不奇怪,因为它们原本就是同一柄剑开凿出来的,看看这些剑痕的形状吧,这难道还算不上证据?若不是进行了如此浩大的一项工程,她又何至于功力损耗到这等境地?”
“世间之大无奇不有,就算再有一把跟赤芒虹闪形状差不多的神兵利器,也不是没有可能……”艾米罗鼓足勇气反驳道,声音却越来越小。
“小艾,不要再骗自己了,”老贼拍了拍艾米罗的肩膀,目光中带有几分温暖、几分慈祥,还夹杂着一丝怜悯,“你明明知道我老人家说的全是真的。我就不相信了,堂堂帝都‘名探之花’,不至于一点蛛丝马迹都看不出来吧?我老人家一直都很欣赏你,你胆大心细,敢拼敢闯,敢于担负责任。可这一次,你难道忘了肩上的担子?忘了所背负的责任么?莫要让虚无飘渺的所谓感情蒙蔽你的双眼呀。”
艾米罗沉默了,他低下头去,默然无语。但指尖的微微颤抖暴露了内心激烈的挣扎,许久,他慢慢抬起头,“贼老,你的推断没有问题,事实极有可能像你说的那样,”他的目光茫然,怔怔望着青石上的剑痕,“可我不明白,如果露露之前真的进过冥魔巢穴,自然应当知道其中的凶险,为何要再次带我们入内?若是仅仅把我们这些人骗进去倒也容易解释,可明明她也一同进去了。须知道,以我们这队人的实力,完全不具备同幕天席蛇抗撷的能力,几乎是九死一生之局,她为何要自寻死路?她有什么理由这样做?”
“理由很充分,”老贼淡淡的说,“你知道冥魔巢穴里所藏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具体是啥我说不上来,不过,既然那位残骨大冥魔花费那么大力气,搞出如此规模的镜像冥渊,它在里面藏匿的宝物,毫无疑问会是……相当重要,相当了不得的宝物……”
“不错,那确实是件了不得的宝物,”老贼耸了耸肩,语调再度变得奇怪起来,“对开辟了镜像冥渊的冥魔来说,世间没有任何东西能比这件宝物更为重要了。他在这座巢穴里藏的,原本就是它自己……”
“什么!”艾米罗失声叫到,就算有一个霹雳打在他脚下,也不会让他更吃惊了,他的脑海里浮现出一幅画面:一队残缺不全、遍体鳞伤的冒险者在深渊巨蛇的阴影下险死逃生,终于抵达了镜像冥渊的最深处,在那里,一只无比狰狞恐怖的冥魔正阴糁糁的等待着他们……
“如果真是那样,她又是怎么活下来的,”艾米罗脑中一片混乱,“你的意思是不是说……她将灵魂出卖给了冥魔?”
“我说小艾,你的想象力还真丰富,嗬嗬,只不过你忘了一点,如今的人间界早已没有活着的冥魔了,”老贼呵呵一笑,“严格说来,那处地方并不是一座巢穴,而是一座坟墓。”
“呃,你是说,冥魔从虚无中开辟出一片冥渊的镜像地域,是为了埋藏自己的遗骸吗?如此说来,那个空茧壳就是它的棺椁啰?唉,纽崔莱口口声声说会有什么宝物,为此不惜暴露身份,把自己葬送进去,如果他知道是为一具骸骨送的命……啊对了,我们并没发现冥魔的尸体,这又是怎么一回事?”艾米罗疾速转动着脑筋,顺着自己的思路一边说一边发问。
“纽崔莱死的一点都不冤,”老贼用怜悯的目光望着艾米罗,“我老人家相信,他从一开始就知道那处地方藏的什么,包括上一批进入者,他们完全清楚自己在做什么。这件事情虽然隐秘,却又如何能瞒过我老人家。”
“既然只是一具冥魔骸骨,为什么……”
“很早之前我就提醒过你,要注意汲取各个领域和层面的知识,你就是不听,只知道埋头搜集大陆军政格局之类的资料,现在傻了吧。对于冥渊你了解多少?冥魔你又知道多少?”老贼摆出一副老气横秋的架势,教训起艾米罗。
“哎,冥魔灭绝了几千年,冥渊离人间界那么遥远,我以为这些东西一点用处没有,就一直没兴趣……谁能想到这次真会碰上……贼老,你就别卖关子了。”
“如果用一座山峰来衡量世间的生物种族,人类大约位于山腰附近,而冥魔毫无疑问雄踞在巅峰绝顶,这一物种拥有不可思议的力量,与神阙圣者处于同一级数,虽然进入人间界的冥魔往往由于落单而遭到人类强者的围剿,但它们有一个所有人类都无法比拟的优势,那就是时间。”老贼的声音悠悠飘扬,在寂静的山林间回荡,“它们拥有长达千载的漫长生命,其繁衍也与人类截然不同。每一只自然死亡的冥魔,当经历了千百载的时光之后,它的遗骸会生长出胚芽,进而化形为魔胎,魔胎缓慢的吸收蕴含在遗骸深处的奇异力量,逐渐凝神固形,当它拥有了自我意识之后,一只年轻的冥魔个体就诞生于世间。就这样,一代代衰老的冥魔逝去,又一代代幼小的冥魔在先辈的骨骸间成长,传承和发展着种族的巅峰力量。或许,这种繁衍方式,才更合乎天地至道……”
“也就是说,上一批进入镜像冥渊的队伍,他们掠去了一只冥魔婴儿?”艾米罗瞠目结舌。
“应该达不到那一步,骨骸有没有生出胚芽都很难说,”老贼沉吟道,“这里毕竟是人间界,就算地形地貌经过了天翻地覆的改造,但天地灵气终究无法更改。历史上尚无冥魔在人间界诞生的记载,即便凝成魔胎,也是被人用某种秘法催生出来的。”
“没有新的冥魔出现已经谢天谢地了,怎么还会有人催生出魔胎?”艾米罗奇道。
“傻小子,这种催生出的魔胎堪称世间最珍贵的至宝,”老贼唾沫星子横飞,白胡子一翘一翘,“它没有任何意识,却蕴含着物种的完整能量。炼化服食了它,就会拥有近乎冥魔的力量!这可不是什么无稽之谈,历史上至少有七位圣者通过这种方式晋升天境。”
艾米罗如雷殛般僵在当场,许久之后,他才慢慢回过神来,“明白了,明白了,”他喃喃道,“难怪纽崔莱会那样狂热,他并没骗我们,从冥魔骸骨中凝聚成形的魔胎,为卑微的地界武者打开力量之门的天地至宝,世间竟然会有这种东西!力量,晋升天境的力量,所有地界武者都会为它发狂的!哦,你刚才好像说,魔胎是通过某种秘法催生出来的,那是怎么做的?”
“你还是去问那七位神阙圣者好了,”老贼摇了摇头,“史籍中没有这方面的只鳞片爪,我老人家怀疑它早就失传了。不过即便这样,能获得一具冥魔骸骨,意味着拥有了无限希望和可能,既然那种秘法曾经存在过,谁敢肯定它不会再现于世?况且像血魂教这样拥有庞大势力和神秘术法的邪教组织,如果说他们掌握了那种秘法,并不让人感到惊奇。”
“是啊,为了这绝世的力量,绝大多数武者都会不惜任何代价,何况是视人命如草芥的邪恶教派……”艾米罗长叹了一口气,“难怪会有西诺镇的惨案,那吸取血肉精髓的超大规模的死灵魔法,原来它的目的……对了贼老,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她究竟为了什么理由,必须再次进入镜像冥渊?”
“我老人家也一直想不通这一层,直到昨晚发现那些巨蚓,”老贼歪着脑袋,用一只尖尖的小贝壳掏起了耳朵,“用巨蚓进行祭祀属于腐血巫术的范畴,跟死灵魔法没啥关系,两种全然不同的派系一起出现,也就意味着……嘿,你明白了吗?”他斜着眼睛瞅着艾米罗。
“意味着他们并没掌握那种秘法,也没能催生出魔胎,所以只好不断尝试各种各样的方法,”艾米罗将赤芒虹闪平握在手中,凝视着剑身的一汪殷红,“对帝国辖区内一个纯朴的行政镇施放灭绝人性的死灵魔法,汲取数百无辜生灵的血肉菁华,毫不顾忌此事造成的轩然大波和接踵而来的麻烦,从这一点看,他们之前想必是毫无进展,走投无路,已经近乎绝望和疯狂了。”
“如果是你,竭尽所能的运用了各种魔法、巫术,或许还有幽术、控灵术和药理术之后,没取得任何效果。在这种情形下,还有什么路可以走?”老贼把小贝壳靠近嘴边,用力吹了一下上面的耳屑。
艾米罗茫然的摇了摇头。
老贼挠了挠头皮,“他们那批人的确实力强悍,准备也相当充足,从冥魔巢穴里硬生生辟开一条道路,甚至还弄瞎了幕天席蛇一只眼睛,可代价嘛……嘿,咱们沿着他们的足迹进去都险些灭团,开荒时的处境险恶到何等地步,简直让人无从想象。从那座花岗石墙上的豁口可以推断,当时已经是千钧一发,连堵上的时间都没有。后有幕天席蛇追赶,附近有冥渊生物游荡,队友死伤殆尽,幸存者危在旦夕,在这种情形下,突然发现了冥魔骸骨和传送阵,就算换了我老人家,肯定也是扛起来就逃之夭夭。直到回来之后,用尽所有手段都无法催生出魔胎,若是你的话,会想到什么?”
艾米罗手一颤,赤芒虹闪发出嗡的一声清响,“发现冥魔骸骨的地方,我会想到那里!”他嘶声叫道,“我会推断,那处地方一定有什么关键的东西没被发现,没有取回来!”
他的眼前浮现出一件东西,那是一只有着暗红色斑点的玛瑙色圆环,缓缓套在了一根芊芊玉指上,白皙的玉指后面,是一双充满期待和喜悦的眼眸……
那窈窕的身姿,绝美的面容,嗔怒的神情,幽幽的目光,在艾米罗眼前晃动,邂逅以来的一幕幕场景历历在目,恍惚如昨。一道道倩影翩然来去,墓道斗剑时的英姿飒爽,平日里相处的笑语嫣然,探寻线索时的果断干练,险象环生时的相互扶助,雪焰月湖中的惊鸿掠影,钢镣锁腕时的哀怨凄然,满天星光下的泪眼婆娑……无数道身影最终交汇在一起:陡崖下,露露青丝散乱、俏脸轻扬,她的眸子里闪动着晶亮的光,深深的向上方凝望……艾米罗难以抑制的颤栗起来,直至这一刻,他终于读懂了那双美眸中深藏的东西,那是凄绝的哀伤,决绝的悲凉!
这样一名月光般皎洁的女子,这样一位如诗如画的绝代佳人,怎么可能与丧心病狂、象征着死亡和恐怖的邪恶教派联系在一起!她为什么要这样做!她究竟为了什么样的理由?
艾米罗心神激荡,他在心底大声呼喊着,一遍又一遍的追问自己这些无解的问题。他摩挲着手中闪电形状的利剑,胸中疑窦丛生。如果她真是血魂教的妖女,这一路上,她有无数次机会谋害自己和老贼,可她为什么没有那样做?又为何要把这柄珍逾性命的宝剑留下来?
许久,许久,艾米罗缓缓转过头,老贼坐在一旁的树桩上,默默地望着他。
“走吧,”艾米罗淡淡道,语调中似乎不包含任何感情。
“去哪儿?你终于决定回帝都啦?”老贼眨了眨眼睛。
“这场戏已经拖得太久,吞噬的生命也够多了,无论结局如何,它应当落幕了。”艾米罗直视着老贼,“既然你老人家早就开始怀疑她,以我对你的了解,你怎么可能任凭她从眼前消失?带我去找她。”
老贼露出狡黠的笑容,冲艾米罗一挑大拇指,“这才是我认识的小艾,”他从怀里掏索了一阵子,摸出一个半透明的小瓶,“其实我老人家也没干啥,只是趁她不注意,在她头发上抹了一点靥蛾蚬粉,这东西有种特殊气味,人是闻不到的,方圆三十陆里的范围内,只要有一丁点这东西存在,靥蛾就能找到它。”
老贼得意洋洋的拧开瓶盖,一只苍蝇大小,有着红色触角和扁平双翅的昆虫飞出来,样子像只缩小版的蜻蜓,它的速度并不快,绕着两人盘旋了几圈,扇动翅膀朝山下飞去。
……
艾米罗顶着一脑门子枯草,看上去像个刚刚从鸡窝里收工的偷鸡贼;老贼抢前一步,小心翼翼捉住靥蛾,重新收进瓶中。
前方是一片低矮的树丛,一条弯弯曲曲的小路从中穿过,延伸向远处的山坳。
艾米罗和老贼对望了一眼,苦笑着摇了摇头,这条通道的入口未免太过不可思议。两人先是攀上一棵贴着山崖生长的大树,从树身中央找到一个窟窿,钻过去之后,发现了一道断崖,爬上去就是现在所站的地方了。
若是没有靥蛾带路,怕是把整座山推平了都不见得能找到这儿。
老贼遮遮掩掩躲躲闪闪的在前面开道,艾米罗有意落后了十几步,为的是碰上突发情况不至于被一网打尽,同时前后之间也能相互照应。他的心情很是复杂,恨不得马上找到露露,大声质问她为什么;但心底深处,又隐隐生出一种恐惧,害怕这一幕真的会出现。或许,露露同纽崔莱一样,之前展现的只是一张虚伪的面孔,一旦撕开这张假面,会发现一个陌生的身影,隐藏在阴冷的黑暗之中……
他只顾想心思,不知不觉间已经穿过矮树丛,进入那片山坳。前方忽然开阔起来,一片几百坪的空地上,按照某种未知的规则,分布着几座怪模怪样的祭坛,有木制的,有土石结构的,甚至还有两座是用人的头盖骨堆砌而成。
空地后方是一座高大的山崖,山崖中央有一个月牙形的洞口,四周石壁上布满了黑色的斑点,那是干涸的血迹。
艾米罗突然出了一身冷汗,老贼哪去了?他急忙环顾四周,却哪有老贼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