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颖入宫时间也不算短了,真要说起来,只比宛初晚了五个月。宛初与周德妃都有些不待见她。后宫佳丽如云,能上位的不仅要自身品貌好,还要有家世撑腰。就连那个安络也是国公府的出身。偏偏这凌颖是个例外。
凌颖与沐、周等人不同,她进宫并非通过采女大挑。
九嫔移位为女官以后,后宫份位之余下六级。皇后为上殿帝妻,统领四妃,四妃之下便是六婕妤,再往下,本来是九嫔之位,现如今直接便到了仅有从五品的贵嫔、七品美人以及八品采女。能有资格被称作“宫妃”的,就只有婕妤以上的人而已,其余的只能算是内命妇。通过采女大挑的女孩子,会依照品貌与家世授予不同的内命妇份位,再经过一段时间,也许能够成为宫妃。
凌颖却是通过宫女挑选入的宫门。
依照常理来说,除非是祭天受册直接入主甘泉宫的皇后,又或是本身做姑娘时便是有封诰在身的身份尊贵之人,如果没有经过采女大挑,即便得到了宠幸甚至有了身孕,也不可能封作宫妃,顶多也就是当个七品美人。更何况凌颖本来只不过是个宫女。只是当时身为美人的她救了大长公主的幺孙女儿平章君一命,立了大功,后来又发现有了身孕,这才给破格升了份位。
当时恨恨咬牙的人很多,连皇太后也是一个,无奈皇帝态度坚决,大长公主又对她千恩万谢,这才不好拒绝。凌贤妃流产的消息传开时,宛初庆幸了好一阵子。她无子,先皇后和周德妃也就罢了,如果连凌颖这样的人也踩到她头上去,沐氏的脸面绝对好不到那里去。
宛初还记得,那段时间她被皇太后念了很久,就连向来不过问后宫之事的父亲也差人隐秘递了信来责怪。
她本人倒不觉这些有什么。
一个天真的女人而已。只懂得耍一些小手段就自以为是,既不懂得揽权也不懂得收拢人心,在深宫之中四处树敌,唯一的后盾就是皇帝的宠爱。
——怎么看,也不像是可以长久的样子。
“妹妹怎么有兴致到这儿来看看?”宛初笑问。
“妹妹弓马不佳,只好在这儿坐坐,让姐姐见笑了。倒是姐姐可还安好?这儿风大,可别吹垮了——不是还说要去赛马?”
凌颖搭着侍女的手,袅袅娜娜地走了过来,一把娇娇细细的嗓子,甜得腻人。
“劳妹妹挂心了。”宛初颔首,完全是公事化的语气,“本宫不过稍有不适。只要没别的什么人打扰,一点儿也不碍事。”
果不其然,凌颖的表情僵了一瞬。宛初见她这样,便心下明了,也不再提这事,转身对青蓝说:“走吧。”她状态不佳,这种时候费思量对付这种人,白白惹她心情不好。
“不送。”凌颖媚声道。
“主子。”
走出许久,青蓝方犹豫着唤了一声。
宛初停下来转过身。青蓝连忙收住脚步,免得撞上去冲撞贵人。
“怎么了?”
“这是去猎场的路。主子的玉体……又或者,主子要不要先换身衣服?”
宛初打量她两眼,正要说话,却听到了急急的脚步声。远远看去,在阳光下,来人的轮廓竟分外像一个人。宛初心下暗惊,蹙了蹙眉。
“何时如此匆忙?”宛初不悦地看着来人,“就算不是在大内,这里究竟还是天子行宫。这样失礼,还有没有规矩了?”
丹珠见是她,松了口气,连忙行礼。
“行了行了,起来吧。”宛初道,“到哪里去了?”
“回主子,”丹珠低头,“奴婢方才在太后娘娘处。回来时不见主子身影,这才……”
“即便这样也不该在行宫中奔跑!”宛初打断她的话。
“奴婢知罪。”丹珠跪了下去。
宛初摆摆手让她起来,对青蓝说:“都不必了,回去吧。”说着伸出手去。
青蓝一愣,反应过来是说她方才的问题。她也不多问,只是连忙应了一声,扶住自家主子。
丹珠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咬了咬下唇。
在家中待了两日,苏若被老太君拉着见了一堆姑嫂姐妹——都是些好几年不见的昔日闺中好友,也有青州一些豪门贵家的女眷。还沉浸在与亲人好友相会的喜悦中,公众却突然派人递了信来催促她早归。母亲执着她的手,将常日里该注意的事情细细叮咛了一遍又一遍。长兄新娶的嫂嫂亲自下厨做了好些个馕饼放在她的行囊里。还是父亲提醒说时间不早了,这才依依不舍地一一别过。
苏若下了马,走到一棵树边,看了看尚余温热的太阳,从马脖子上取下挂着的水囊,喝了几口,百无聊赖地四处看着。马儿见她不甚走动,便时不时瞅个空当低下头来啃草。
心里那种渴望越发地强烈起来。与家人分别时的依依不舍,渐渐地被另一种陌生的情感所取代。究竟是为了什么,苏若说不清楚,只觉得不远处朱红的宫墙有一种莫名的吸引力。越是接近,便越是让人雀跃。
苏若微笑起来。她拍拍马脖子,顺了顺它的鬃毛。那马仿佛有灵性一般,亲昵地蹭了蹭她的手。
目之所及处,出现了一个人。他穿着赭色的猎装,背着箭囊,佩着长剑。苏若的目光刚向他投去,那身影便一闪而过,消隐在拐角处。
子贤!电光火石之间,苏若脑中闪过一个念头。
不是他。苏若的脸微微红了。比起子贤来,这一个人似乎要更高一些。也许又是哪位亲贵大臣吧。
这么想着,苏若笑了笑,转身想去牵马。回头时,却吓了一大跳。
“你!……你什么时候来的?走路也没个声音!”苏若气恼地埋怨说。
子贤笑吟吟地看着她。
真的是他,不是幻影。苏若想起方才认错了人的事情,不觉便脸上一热,飞快地低下头去。
“你想什么想这么出神呐?”
苏若瞪他一眼,决定不理他,牵了马就走。
“唉?”子贤快走几步,挡在她的面前,“怎么就走了?”
苏若赌气似的匆匆行了一礼,往左一步,绕过他便走。子贤追到她面前,按住她的双肩,皱了皱眉:“你怎么了?”
男子的力量极大,苏若挣扎了一下,可左也不是右也不是,最后只得站在原地,窘迫得越发的红了脸。子贤看她这个样子,忍不住轻笑起来,放开了按住她的双手。
苏若逃似地匆匆离开。
同时离开的还有角落里一个观望已久的人影。
苏若心神不宁地走到宫门附近,便见一个眼熟的女官迎了出来,对她行礼。苏若此时的心思还在方才的事情上。她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将牙牌交给守门的侍卫验看,准备离开时不经意地一瞥眼,这才认出了一旁的女官来。
“——赵尚仪?”
赵瑛似乎显得很开心。她笑着说道:“修容大人还记得下官呀!”
苏若微微笑着,点了点头。宫中女官,除去在太史馆的人以外,大半都在长乐宫。长乐宫里,光是负责正殿的尚仪就有好几个,下级的女史、侍书更多,更别提还有负责偏宫各位太妃的人了。反倒是有大学士和正经史官当值的未央宫里人要少些,甘泉宫则是因为后位虚悬的缘故,原来的女官都被分到了别处。如今真正算得上位女官的,只有长乐宫的苏若和未央宫的洛芙依。而这两人之中,若论官阶,则是作为昭仪的芙依更高一些。
近来周德妃的病越发不好,宛初身边没个女官,有些独力难支,太后便常让苏若到汉广宫帮她的忙,苏若也因此不得不宫里宫外的四处跑,少有在长乐宫中久留的时候。虽说如此,但赵瑛现在就是苏若的手下的尚仪,如果说不认得,总是太荒唐了些。
“太后娘娘她老人家还好吗?”
“娘娘凤体安泰得很呢!”赵瑛说,“昨天夜里用了一桌宵夜,今早还带了几个郡主县君去骑马。真是再好不过了。倒是听说西苑的淑妃娘娘有些身体不适。太医一天到晚地王那边跑。”她冲苏若一笑,说:“也不知怎的。不是说,在这里头,贤妃娘娘才是出身南边的那一个吗?怎么淑妃娘娘身体比她还要弱些?”她用手比比西苑的方向。
苏若蹙眉,道:“快别这么说,小心乱嚼舌根教人将你贬成粗使宫女。”
赵瑛暗暗吐了吐舌头,立即噤声。
“话说回来,你怎么出现在这里?我记得,这几日都该是你当值才对。”苏若问道。
“呀!”赵瑛大惊失色,“糟了,我把这事儿给忘了——太后娘娘要传修容大人呢!”
“什么?”苏若一听也急了,道,“你这丫头——那快些吧,太后娘娘怕是要等得不耐烦了。”她将手里的缰绳往早已等候在一旁的小太监那儿一递,转身便走。
“怎么办才好?娘娘的事让我耽搁了那么就……”
“你别再犯这样的小迷糊就行了。上次也是这样……”苏若叹气道,脚下却加快了步子,“宫廷中不比得家里,一言一行都该小心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