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色妆花的女官常服、青金闪绿双环四合如意宫绦、软缎绣雀蝴蝶鞋、优雅高贵的珐琅组簪,未央宫乃至整个云京城里官阶最高的女官、论份位比贵嫔还要高、足以与婕妤平级的四品昭仪:
洛芙依。
子微见过她数次,隐约还记得第一次是他还在文渊阁修书的时候。对她本人印象并不太深,倒是记得她是宛初的得力助手。
无论是在明面上还是在暗地里,洛芙依洛昭仪都是沐宛初沐淑妃的左膀右臂。洛芙依帮沐宛初探听未央宫内的机密,沐宛初为洛芙依从一个小小的侍书升至如今的位置。洛芙依为沐宛初提供洛成晋这个重要支撑,沐宛初给洛芙依和洛成晋提供地位、钱财和机会。
“小臣、参见福王爷。”先反应过来的是芙依,依着官场上的礼仪,拱手躬身。子微是一品福亲王加封议政王大臣、领议政院丞,怎么论地位都比芙依高得多。
“免礼。昭仪不知有何事?”
“没什么,只是见到福王爷出现在这里,有些惊愕罢了。”芙依的脸色微粉。
子微不知为何要解释自己出现在此处的原因。也许是终于感应到了些许之前宛初的担忧吧。
“整日里关在屋子里头研究对策足足二十天,连脑子都要混乱了。出来走走,就当是放松放松。算是学学圣人说的‘张弛有度’好了。”他微微一笑。其实这也是事实,算不得说了假话。他本就只是打算过来这边走走。正好花海子离福王府颇近,市湖周围太过聒噪,他便拿了腰牌进了别宫,谁想好巧不巧竟然又遇上了她也在。
想到刚刚离开的那一位,子微的脸色有些黯然。
他眼帘垂下,刚好错过了芙依唇边泛起的那一抹似有若无意味深长的微笑。
他想什么呢!
子微抬头,见前面的人还在,便说:“没想到会在这里遇上昭仪啊!”
未央宫的女官无缘无故出现在花海子别宫里,还是在这种时候,这多少有些让人费解。
“怎么,就许福王爷您在这儿赏竹子,不许小臣来这里采花?”芙依打趣地说着,举起手里的篮子。子微这才看见她手上挂着的老藤花篮。
可有这样采花的?!谁不知清晨才是正经采花时间?这时辰,那花儿都被太阳晒了一天了,正是缺水没精神的时候,能采到什么好花?再细一看。果不其然,那篮子里稀稀拉拉搁了十数支花朵,各色的都有,却都是半蔫了的。倒是其中有两朵夕颜,刚刚绽放,开得红红火火。
子微脸色一沉。这个洛昭仪,出现在这里首先就诡异得紧,她不是看见了什么吧?
虽说宛初似乎视她为臂膀,不过若是她真的看见了,为了安全起见,还是……
想到这里,子微眼里闪过一丝杀念。
芙依当是没看见他面色的变化,继续说。
“好不容易得了空闲,到这边走走。恰巧碰见了福王爷,觉着巧了,便过来见个礼。还望福王爷不要嫌小臣唐突才是。”
子微一哂:“本王以为,统领未央宫女官的昭仪大人应该挺忙的,没想到原是本王想错了。”
“前一阵子一连忙了二十多天没歇过,蒙圣上开恩,把宫里的女官们放出来放放风。小臣想着许久没给太后娘娘请安了,便去一趟长乐宫。”
“这可不是南辕北辙了么?昭仪要去太后娘娘那儿,却来这西北边的花海子做什么?”子微笑道。
“小臣这可不是刚从太后娘娘那儿来么!太后娘娘近来胃口不佳,小臣恰巧知道一个办法,来这边摘些能用的花朵,做点酸甜花卤子给她老人家开开胃。等会儿还得回长乐宫去,借一借那儿的小厨房呢!”
子微的手一松,原本捏在手里的半片竹叶飘飘然落到了地上。洛芙依这是在告诉她,她这趟过来是知照了太后的,他最好别动些什么心思。他抿唇,道:“本王倒是不知,原来昭仪是这么个有心人。”
“福王爷谬赞了。行走宫中,什么该看什么不该看,什么该想什么不该想,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自然都是应该心中有数的。不值称道。”
她果然是看见了!子微扬眉,看她也是个聪明人,也许不会乱嚼舌根——就不知她行事是否真如她所表现出来的那样可靠。
暂时留着……
真的没问题吗?
“若是福王爷没有别的事,小臣就失礼告退了。太后娘娘那儿,还等着小臣呢!”芙依意味深长地说。
这是真的把太后给搬出来了。明着说是太后等她回去做酸甜花卤,暗里的意思,却是在说太后算是她当下的靠山。也许她出现在这里,还是太后授意的,若是如此,那么……
芙依行了个礼,悄悄退下。
却说宛初回到宫中的时候,天色渐晚。宛初恰恰赶在宫门下钥以前进了宫。
甫一入内贞门,她便看到了倚在门边的那个水红色的身影。宛初一愣:这一位算是有些日子没见着了。
“姐姐可真是贵人事忙呢!这都下钥了才从外头回来?”凌贤妃凌颖见了她也没动,就那么斜斜倚在门框上,“说起来姐姐近来怎么似乎一天到晚的都往外跑哪?”
“本宫可比不得妹妹清闲——你瞧瞧你瞧瞧,如今宫里头是这境况,端纪郡主好巧不巧的又上京来了,本宫还要顾着别宫那边的接待,险些可就分身乏术了。什么时候妹妹能……”宛初习惯性地呛她,却在看清她样子的时候惊得停了下来,“诶哟,妹妹这是怎么了?”
个把月没见,凌颖却像是老了十岁一般。原本乌墨如云的一头秀发稀疏了许多,发式也是随意得紧;有些日子没修过的眉毛下顶着一对儿大黑眼圈;脸色蜡黄,细看去还有一些红点。看起来没怎么施妆。
“就算是真的失宠,妹妹也不必这么自暴自弃吧?”宛初嘲笑着走过去。本想着凌颖必会像往常一样回嘴,谁料那凌颖竟然是一声不吭。
“怎么不说话了?难不成被本宫说中了?”宛初见她那样,心里却是生出一点怜悯来,故而虽然还是调侃讽刺的语气,眼神里却是透出些许关心。
凌颖当是没看见,话里依旧带刺:“姐姐还是多照应照应自个儿吧。姐姐现下掌着凤印,可给满宫里的人做的好榜样!都天黑了,临下钥了才回来,你说这要是让圣上和太后娘娘给知道了……”
“本宫可不比得有些人那么清闲。”宛初顿觉被打了嘴巴,是疯了傻了才会对这女人生出些许怜意,“端纪郡主进京来了,虽说这些年离得远,可好说歹说那也是大长公主的孙女儿,是太后娘娘放在心上的人物。本宫自是要亲自去安排。”
“妹妹我倒是不知,原来到别宫安排个事儿也要花上足足一天的时间。可长了见识了。”凌颖讽笑着说。
“妹妹不当家,自然不知,这原也不出奇。”宛初嘴上说着,心里却是有些忐忑。其实不必她亲自出手,该安排的事情手下人一早替她安排好了。今天过去端纪那儿,主要也不过看看那些奴才们还有没有做得不够的地方;至于说到耽搁了时间以至于险些没赶上回宫的时间,却是与端纪一事无关。不过嘴上可不能老实巴交地说出事情。宛初一时顺嘴,便又堵了一句过去。“倒是妹妹你,都这么晚了,不回自己宫里,杵在这儿是要做什么呢?”
“哟,感情本宫这个贤妃还没被人褫夺去呢,用完了晚膳出来到处遛个弯散散步也不许?”凌颖阴阳怪气地说着,见四下没人,索性也不姐姐妹妹地拘着虚礼了,“就许你一个人晚归呀?你倒是说说,本宫回去做什么?本宫可比不得您背后有棵大树好乘凉,定下日子不忧全无圣宠。桃夭宫那边估计正热闹着呢!”她冷冷地看宛初一眼:“别以为你又能得意多久。”说着,转身就走。
宛初是个聪明人,知道凌颖指的是什么。
当初在船上那起子乌龙的偷盗事件,明摆着就是当上了梅婕妤的丹珠在栽赃陷害。为此,凌颖可算是恨死了丹珠。那时候宛初是懒得插手,可除此之外周围竟然也没一个人敢开口为凌颖求情,这就值得玩味了。
只不过是个婕妤,就已经敢把四妃位置上的人赶出御船去……
要是哪一天突然封了妃,那还得了?贵淑德贤,这四妃的名额里可还缺了一个!
不过就是个奴才!
虽然明知那桃夭宫里的梅婕妤只不过是个替身,宛初还是禁不住担忧。那位正主儿一去不复返,原先把丹珠送上去也只不过指望着靠着她打压凌颖。这目的如今是达到了,可没想到竟然生生给自己弄出条白眼狼来。在江南的时候,宛初就不止一次后悔得几乎要扯断自己手里的帕子。
话又说回来,凌颖这边还是得想个法子。
虽说她不认为凌颖会把她晚归的事情大肆宣扬出去,可这个世界上的事情从来就没个能说准的时候,保不准哪天就让别人知道了去。宛初出宫的权利是太后赐下的,万一她仗着太后的赏赐任意出入宫门甚至晚归的事情在宫里头传开了,于她名声不利不但,说不定还连累她被太后厌弃。
“慢着。”宛初叫住凌颖,见她身形一顿,转过来了,才慢慢走过去说,“妹妹也是个聪明人,什么事情该说什么事情不该说,想必无须本宫多言。”
凌颖闻言便半带诧异半带了然地打量了她一眼,才缓道:“那也得看看情况如何不是?”说着,道了个安便翩然离去。
宛初看着她的背影,渐渐蹙起双眉。
次日一早,宛初便带了青蓝往凌颖的关雎宫姗姗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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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存稿要用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