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京兆尹的府上很是热闹,京兆尹的义子,长安县尉李冰,迎娶考工令韦能家的么女韦静。这一对郎才女貌,天作之合,闻者无不称好。
晁匡明为婚礼司仪,口若悬河,直将这李冰和韦静二人说成了天上人间,仅此一家郎,独寻此家女,如此佳偶天成,神仙都羡慕不来。
和神情丰富的晁匡明不同,韦静盖着盖头看不见表情,李冰也还是一如既往地面如冰块。
有些不明真相的围观百姓问:“这大喜的日子,怎么新郎倌这么严肃,也不笑一笑?”
另一人马上说了:“正因为是大喜的日子,这个新郎倌才不能笑啊,若是一笑,这红喜,直接变白喜。”
前面那人一惊:“有这么吓人?”
周围的人都回过了头来,重重地点头。
林无双是今日的喜娘,带了一干轩中的姑娘过来奏乐,场面很是热闹。张敞喝了点小酒,拉了卫氏想要上台表演,贡禹王吉连忙将他拉了下来。田文启和映霞儿的孩子今日过来做喜童,这会儿正骑在大石头的肩上玩,吓得小夫妻二人一路紧跟在后头,一步都不敢离开。而杨宜琴则是不甘心地对萧执远说:“你看我们俩大婚的时候,就没有这么好看的花灯……”
闹腾了半天,不知所措了一天的李冰终于在众人的哄闹中被送入了洞房,继续不知所措。
李冰不知所措地在洞房里坐了一个时辰。
李冰不知所措地在洞房里坐了两个时辰。
屋外的张敞夫妇连连打哈欠。卫氏问:“李冰这孩子,行不行啊,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张敞拍着胸脯道:“娘子放心,昨天晚上我已经把该教的都教了,娘子耐心等待片刻,定有好戏上演。”
李冰确实记得昨天晚上与张敞那场令人面红耳赤的交谈,可记得是一回事情,真的要自己动手……就是另一回事情了。眼见两支大红烛都要烧尽了,李冰还是没有下定决心出手。
就在此时,只听“砰”地一声,韦静拍着床板站了起来,执着李冰就骂:“死冰块,你是不想娶我还是怎么的,你知不知道凤冠很重啊,你要发呆至少也帮我先取下来再说吧。”
“哦哦。”李冰一惊之下,下意识地就挑开了红布,帮韦静摘掉了凤冠,又回到了原处坐着了。
还真又去发呆了!韦静哭笑不得,这洞房花烛夜,不应该是风花雪月的么,可现在韦静只觉得困。嫁冰随冰,这样的情形,韦静倒也不是没有料到过,可新郎倌不过来,自己一个女孩子家家的,总不好意思主动过去吧。
韦静看着床头的红烛,一时有了主意。
韦静接了杯水,走回了床边,却“不小心”绊了一跤,水杯中的水“正好”浇灭了红烛,韦静也“痛苦地”摔在了地上。
一片漆黑中,李冰心急火燎的跑了过来,摸索着扶起了韦静,连声问:“没事吧。”可怀中的人儿没有喊痛,反而有一双柔软的唇瓣贴上了自己的嘴。
有时候矜持就只是一道阀门,只要阀门一开,锁住的一切便倾斜而出。
当韦静香汗涔涔,娇喘连连之时,不由想,这不是挺放得开的么,怎么方才如此拘谨,这死冰块……
门外的张敞夫妇舒展了一下僵直的四肢,也心满意足地回房休息去了。
对于李冰和韦静夫妇来说,明日是一个开端,但对于玉衣来说,明日是一个绝断,这个决断,也许是起点,也许,也是终点。
走到约定之处的一路上,玉衣一直在想着那天与王褒的一席对话。
“你这一生,总会有一样你想要奋力抓住的东西。”
我有,我确实有。可是我却从不曾去奋力抓住,总以身份为藉口,总以职责为壁垒,明明心爱之人就在身边,执起手就可以带走,可我,却一直在作无谓的犹豫。
不如我就将依依强行带走吧,总好过把她留在这里,相知却不能相守,这样的煎熬,着实没有意义。
玉衣笑了,好,就这么办,就算依依不答应我也要带走她,男人在女人面前,霸道一下又如何了?
可离约定之地还有一里路的时候,玉衣却见到一只带血的鸽子腾空飞起。
血鸽,血戈,有危险,快走,这是淳于依的暗迅。
“淳于依,你干什么?”杨恽气极败坏地吼,“不是说好了你要协助捉拿玉衣的么?你竟敢……”
淳于依泪水涟涟,叛桥,我做不到,害他,我更做不到啊。
那日从笑尘的墓前回到平通侯府,淳于依就被义父杨恽招去了书房。
“依儿,我听说,断圯坛三大执司之一玉衣到了长安,作为圯使,你有责任协助我桥捉拿他。我知他与你素有往来,你放心,只要他不反抗,我不会取他性命。”
杨恽的命令容不得淳于依反抗,于是,本应淳于依一人赴会的今日,杨恽带了六百弓箭手伏击。
可淳于依却还是临时悔了,我已算计过他一次,如何能再算计他一次?即使杨墩守不伤他性命,我也无颜面对他受欺后的眼神啊。义父,你要责罚便责罚吧,我受点苦,总好过伤他的心。
杨恽叹了口气道:“来人,将淳于依拿下,押入大牢。”
“慢着。”随着话音,正要上前擒住淳于依的两个人倒了下来。
淳于依难以置信地回头,看到那一袭翩翩的白衣,淳于依既欣慰又埋怨。
不是告诉你有险了么。淳于依的眼里满是责怪。
玉衣却一脸笑意的走了近前,抚着淳于依的脸道:“傻丫头,既然不舍得我死,就该跟我走么。”
若今日不来,往后,怕是再无机会相见。我若连你都要放弃掉,那还真应了我那阴阳怪气的哥哥所说的,逃避了一辈子。
淳于依望向四周森森待发的箭头,也笑了,对着玉衣点了点头。
玉衣揽起淳于依的腰,头也不回地走了开去。
“依儿!”杨恽出声想唤。
淳于依却把头靠在了玉衣的怀里。
“依儿,你可不要胡来,只要玉衣愿意束手就擒,我不会伤你们的。”
两人仍是走着,仿佛这天地间只有你我。
“依儿,你若是执迷不悟,我只有……”
杨恽看着两人,发令的手一直高举着。
他们,不会停下来了,认识到这一点的杨恽终于一闭眼,挥下了手去。
一阵箭雨袭来,玉衣就地旋身而起,一把铁扇翻开,如一只大雁护在周身,衔去了所有的箭支。
杨恽又挥下一手,第二阵箭雨,那一把铁扇仍是尽力护住了玉衣和淳于依的周身。
杨恽的手不断挥下,玉衣的眼中只看着淳于依,淳于依的眼中也只看着玉衣,那把铁扇不断飞舞,只是速度渐渐慢了下来。
又是一阵,那飞舞的大雁到底是累了,箭雨停下后,淳于依的头软软地靠在了玉衣的肩头,她的后背,插了一支本应射中玉衣胸口的箭。
玉衣缓缓地将淳于依放在了地上,眼光一凛,手中的铁扇飞了出去,玉衣踏扇而起,铁扇绕着包围玉衣的人群飞了一圈,玉衣也如骑着巨雕般随着铁扇飞了一圈,又回到了淳于依的身边。
“依依,我要拉他们,给你陪葬。然后,你我,也将永不分离。”
随着玉衣手中铁扇一收,包围的人群发出了声声惨叫,一时血流成河,玉衣一张嘴,一口血喷出,也摇晃着倒了下去。
“玉衣,这两伤之法,你真的要学?”
“师父,我要学。有些人,即使我死,也要拉他垫背。”
“那好吧,这两伤之术,需用自身之气迅速与周围人打通,最后自振心脉之时,便会玉石俱焚。”
师父,没想到玉衣这一招,竟然不是为了恨,而是为了情。
杨恽骇然地看着这人间炼狱般的一幕,自己手下六百弓箭手,顷刻而亡,而在他们中间,那两个白色的身影紧紧相依。
杨恽似乎看见一对红蜂,在两人倒下之处盘旋。
当兰珀哭着将玉衣的死讯告知坛主的那一刻,坛主叹了口气,道:“他一生纠结于仇恨,却选择了这样死去,虽然有些不值,但看来他在临死之时抓住了他真正重视的事物,对他来说,也不是坏事。”
千里相寻,此刻,终于寻着了你,永不分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