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秋水镇到祈州城,坐马车才两个时辰。
对云雪来说,路两旁的青山绿水人家,此时都宛如一幅幅生动的画卷,被温柔的晨风,轻轻而急速地翻过……
每幅画卷里都映出一个少年的背影——那人高头大马,宽肩蜂腰,一身锦衣玉袍,说不出的风liu飘逸。几个将士骑马跟在他的身边,越发衬出他的鹤立鸡群、卓尔不凡来。
云雪静静地看着这幅画,任风拂过自己的长发,眯起了双眼……
阿蜜坐在马车里,目光充满新奇,这天真的农家少女,平时也只是骑骑牛车,何曾坐过如此豪华的马车,何曾见过良佑那样的俊美人物?那些只是一个传说而已!此时她眼里又是兴奋又是惊奇,目光却不敢看向良佑和那些年轻男子,只是盯着路上的行人……即使只有挑担的农人走过,她也会笑嘻嘻地指给云雪看,仿佛那些人与往常有什么不同似的。云雪只好无奈地一笑而过。
最令云雪无奈的,不是阿蜜,而是车上的另一个精灵人物——华秀。
华秀自恃和云雪混得熟,吵着要一起进城,良佑说好,老神医没意见,叶夫人也赞同,云雪也想带她去城里长长见识,所以,当华秀上了马车,说了一大串好吃的食物的名字,来哄住也想跟着进城的弟弟华杰时,云雪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进城,对华秀来说,实在是一件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事。
华秀年纪小精神好,坐在马车里,上窜下跳,一会儿把头探出车外,看着那些被远远甩到后面的马车哈哈大笑,一会儿又哼着歌曲,吃起点心零食来,等到她终于安静了,云雪以为她要眯会儿睡一觉的时候,却吃惊地发现,这孩子那双如黑葡萄的秀眸正紧紧盯着自己,似乎要从她身上看出什么秘密来。
“秀儿,怎么啦?”被小姑娘这样直直地看着,不言不语的,云雪觉得十分不自在。
“姐姐,你看我元帅哥哥,骑在马上的样子,是不是特别英俊好看?”华秀指着良佑的背影,一脸希冀地问。
“嗯,还不错!”云雪含糊点头,故意瞄一眼那人。
“本来就好看嘛,姐姐说话不爽快!”华秀嘟嘴,“奶奶说,女子要嫁就要嫁哥哥这样的人。”
“为什么?”云雪问。
秀儿对她翻了一个白眼:“哥哥长得俊,又是元帅,又是王爷,又年轻未娶,谁不想嫁啊?”
云雪表示赞同:“秀儿说得对!”
“那姐姐也一定想嫁哥哥吧?”华秀贼头贼脑地往外看,见良佑根本没有转头,轻呼了一口气,“姐姐,我可告诉你啊,你若喜欢我元帅哥哥,那你可要抓紧了喽!”她凑近云雪的耳朵,“喜欢我哥哥的人可多了,我当年也想嫁给哥哥的,但哥哥说我太小了。”她难为情地笑了。
云雪假装吃惊地看一眼华秀,不以为然地笑了笑。
华秀说完这话,目光就紧紧地盯着云雪,见她并没有露出讥笑的神情,表情立刻放松下来。
“姐姐,我真的不是骗你哦,喜欢哥哥的人真的不计其数,有一个姐姐,比姐姐你还要漂亮还要温柔,她也非常喜欢哥哥呢——”
阿蜜也凑了过来:“哦,那是谁呀?那元帅喜欢她吗?”
华秀瞄了阿蜜一眼:“我那姐姐是个大美人,谁见了都喜欢,我哥哥当然也不例外啦!”
阿蜜看一眼云雪,仿佛不死心似的:“那姑娘是谁呀?”
华秀得意地笑:“还会有谁?我这姐姐在这城里,可是大名鼎鼎,家喻户晓的人物,她就是——”小姑娘见云雪也感兴趣的样子,禁不住眉飞色舞起来,“她的名字也很好听的,徐轻舞——好听吧?”
云雪点点头。阿蜜倒惊叫起来:“原来是她,我也听说这徐姑娘不仅温柔美丽,还有一身好武艺,就是几个男人也打不过她,她只要扬手,就会有人在她眼前趴下。”
华秀咯咯直笑:“那是暗器,哥哥说,舞姐姐暗器功夫了得,但她轻易不会伤人的。”
云雪倒好奇起来:这是怎样一个女子,生得温柔,却习得武艺,她喜欢良佑,又是如何的一种喜欢……这样想着,不觉到了城门口。
城内守卫没有不认识良佑的,立即放行,早有兵士飞奔着向大将军禀报去了。
进得城来,但见各色招牌迎风招展,商店酒楼客栈林立,小贩吆喝声不绝于耳,行人马车来来往往,川流不息……
良佑靠近马车,俯下身子,问一脸笑意的云雪:“饿了没有,要不要先找个地方歇歇?”
云雪还未回答,华秀已经嚷了起来:“好啊,好啊,我要吃‘醉意楼’的小笼包和醉鸭,还有‘景云轩’的虾饺和年糕,还有——”
良佑笑着,一迭声地回答:“好,好,我这就叫人给秀儿去买,我们慢慢吃——”
华秀欢喜地拍他马屁:“我最喜欢跟哥哥你进城了,每次秀儿想吃什么,哥哥你都会买给我!”突然想起什么来,“哥哥今天还去看舞姐姐吗?”
良佑笑着瞪一眼华秀:“你就那么想给哥哥我找点事做?今天不去,今天我们主要是陪你云雪姐姐逛街,买东西——”
云雪看他一眼:“我不需要你陪,叫覃义陪我就行了,你若有事,还是先办正事。”
良佑踌躇片刻:“也好,我先去下将军府,中午我们一起在‘醉意楼’吃饭!”对覃义交待了几句,带着程武和另两个小兵,匆匆往另一个方向走了。
良佑一走,云雪恍若放下心中的羁绊,神态立刻轻松起来,她问华秀:“秀儿,你不是想吃小笼包和醉鸭吗?姐姐带你买去!”
秀儿高兴起来,跟着云雪走了几步,又拽住了云雪的衣角:“姐姐,哥哥说了,等会要去酒楼吃饭,我们等下再吃,先去买姐姐要买的东西。”
云雪轻轻触一下华秀滑嫩的小脸:“秀儿真乖,那姐姐就先去书坊看看!”
于是一行人前往祈州最大的书坊而来,马车在一家写着“兰书坊”的店前缓缓停下,三人下了马车,云雪抬头看一眼那招牌,“兰书坊”三个大字苍劲有力。云雪微微一笑,跨进店来。
不愧是祈州最大的书坊,店面整洁宽敞,书籍文典,文房四宝,画具颜料,古画碑贴,一应俱全。机灵的店小二立刻迎了上来:“姑娘是买书还是买画?我们兰书坊的书画都是京城最好的书斋来的,书齐全,质量好,一定保您满意!”
云雪点头,随意翻开一些书看了看,一边又叫秀儿阿蜜拣自己喜欢的书,阿蜜不识字,只好翻画本小人书看,华秀挑了好几本书,抱在胸前。
云雪挑了几支京城产的狼毫笔,挑了一块上好的墨,又挑了一本游记类的书,眼光扫过一些兵法书籍,挑出一本来放好,最后,云雪的目光,落在了那堆悬挂在壁上的画上。
这是一些长幅画卷,有山水图,有人物图,也有花鸟虫鱼,看得出,这是一些名作,就云雪所知,她认识的的人就有“春风道人”,“石静居士”,“夜江漠人”等,这些都是京城的名家,也是她的画友。画上标价不菲,最少的画也要二百多两银子。想不到昔日拜师苦练,今日竟有如此成就,云雪不禁替他们高兴起来。
突然,一幅画映入了她的眼帘,浓郁的田园气息立刻扑面而来……画中的牧童骑在牛背上,手执一支短笛,似乎正吹响春天的曲子,他吹得那么投入,浑然不觉身下的牛已经把头伸向了田间新苗……不远处,是几户农家低矮的草屋,掩映在竹林间,参天大树下,袅袅的炊烟若隐若无,一个头戴斗笠的老汉正急匆匆朝牧童走来……牧童,老汉,老牛,炊烟,神态无不栩栩如生……
云雪低头看向画中那小小的印鉴,果然是那枚梅花形的,她凝神看了半晌,抬头问掌柜:“这幅画多少银子,怎么没有标价?”
掌柜陪着笑:“此画乃我店的镇店之宝,是无价的,不卖的。”
云雪失笑:“只不过是一幅田园风光图,和别的也没什么两样,为什么不卖?这样吧,你开个价,如果合适,我就买下。”心里想,这可是我最喜欢的得意之作,岂能让它留在这里——
掌柜苦着脸:“姑娘,真的不卖啊,我们大掌柜可说了,这幅画放得越久,就越值钱——”
“为什么?”云雪不解,难道——
“听说,这幅画的画师,已经遭劫,只怕以后再也没有她的画了。”果然,掌柜说出了惊人的秘密。
一幅好的画,若画者已逝,就会越来越值钱,可是画画的人分明就在眼前。云雪不悦起来:“你怎么知道?难道你认识那梅花道人?”
“我不认识,可是我们大掌柜认识啊,我们大掌柜在京城认识的人可多了去。”掌柜四处看看,生怕这秘密没有人知道。
云雪无言,商家为了生意好做,常常攀附大的后台,这个道理,她不是不明白。可是自己的画作,怎么会流传到千里之外的祈州?商家待价而沽,竟传她已经遭劫——呵呵,她苦笑,这是哪来的消息呀?
云雪又走了几个商铺,给自己买了几件热天穿的衣衫,给华秀和阿蜜也买了一套衣衫,想了想,给良佑买了一件绸袍……
这一顿采买,花了不少银子,都是覃义结帐,云雪也不在意,只低声叫覃义把总数告诉给她,她将来好还良佑的银子,但覃义有良佑吩咐在先,自是不肯说出银子数目,云雪只得作罢。
一路上,云雪又给华秀买了一些吃食,花生瓜子核桃什么的,华秀一路捧着吃着,说说笑笑中,便来到了“醉意楼”。
酒楼的一间窗子外,探出一个人的头来,却是程武,招手叫他们上楼去。接着,良佑的脸也飞快地露了一下,又倏地缩回去了,等云雪再看时,那扇窗子前,探出一个女子的头来。
“呀,是舞姐姐!”华秀高兴起来,飞奔上楼,一面对云雪叫,“姐姐,我先上去啦!”
待云雪踏进得屋来,入目第一眼便是桌面瓶中那束鲜艳欲滴的玫瑰,良佑那欲说还休的表情,还有一个俊秀而面带微笑的年青男子……
华秀正和一个女子说着话:“……舞姐姐你真想知道?那你去问元帅哥哥呀!他说那姐姐是他亲人,也是他的家人!”
那女子听见脚步响,转头向云雪望了过来,云雪也淡淡看了过去——只一眼,云雪便发现,刚刚还耀眼夺目的那束玫瑰,转眼间已经失了光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