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说,山中不知凡间事,不知不觉,云雪来“落风庵”有二个多月了。
每天清晨,晨钟敲响,尼姑们诵经做早课时,云雪会跟着起床,暮鼓响起,云雪也和尼姑们一起,熄灯睡觉。庵中的生活,虽然简单,但却十分有规律。
有时候,云雪也会和尼姑们一起,跪在菩萨前念经,香烛缭绕,在心经,金刚经里,云雪的心,日益变得温和宁静起来。尘世中的纷扰,似乎,随着香炉里灰烬的增高,日渐烟消云散。
有时候,云雪会恍惚中觉得,这样单调枯燥的生活,其实也没什么不好。
这天午后,通往庵中的青石板路上,走来了一位翩翩少年公子,他身着简洁名贵的衣衫,手执一柄折扇,他仪表俊美,气宇轩昂,步履轻快,他的脸上,还带有止不住的一丝笑意。
山路陡而弯,可是对他来说,这样的山路走起来,倒像是一种乐趣,他明亮的眼,不时向四处逡巡,好像对周围的一切都颇有兴趣的样子。
他身后跟着两个年青人,穿着打扮整齐,显得十分精干。他们默默地跟在他的身后,他问一句,他们就回一句。
走了一段路,公子看着那若隐若现的尼姑庵,忍不住好奇地问:“你们说,这庵主是不是有什么高深的学问,不然,云雪怎么会来这种偏远的地方?”
身后两人相互看看,抿嘴不答。
公子似是醒悟,自问自答道:“也许这庵中有什么让她感兴趣的东西,不然,她来干什么?大周尼姑庵多的是,何苦来这种深山老林,不易寻找的地方?”
他在那里自言自语,脚步却不见慢了半分。过了一会儿,他终于停下了脚步,转过头问身后两人:“你们说说,云雪为什么一定要在这种地方住下,她为什么不愿回京城呢?”他眉头紧蹙,似是这是个难解之迷。
他身后那个略高些的青年,终于忍不住了:“殿下,这些问题,问属下也是白问,尹姑娘就在眼前,殿下还是当面问她的好。”
少年公子脸上袭上一道可疑的红色,他有些不自然地道:“咳,本王也就随口说说,你们不知道,不回本王的话就行了。”
后面两人无奈地一笑,心想,殿下他,今天反常得很哪!
一路上,三人也遇见不少的香客,这与当初打探到的庵中香火不旺的消息,多少是有些出入的。良诚按捺住激动的心,循着香客们的路线,走上山来。
“落风庵”三个大字高高挂在庵正门上方,灰墙青瓦,庵门前堂是几座神像,有金刚神像和弥勒佛像,再往里走,便是大厅,正中央供着一尊二米高的观音菩萨像,像前立着一座香炉,香烟缭绕,不少香客正在观音像前虔诚地顶礼膜拜。
良诚也在观音菩萨面前烧了炷香,拜了三拜,在功德箱上放上一大锭银子,一旁的小尼姑连声念了几声“阿弥陀佛”,对良诚多看了一眼,随即又低下头去。
良诚微微侧身,余光里看见高轶的右眼眨了眨,立刻会意,转身向右走去。
庵堂的一角,有个年轻的尼姑正在给香客测字,她一身素衣,头上一顶圆帽,面孔微黑,她明亮的目光紧盯着面前的香客,一脸肃穆,她语声低沉,徐徐给香客讲解字义,听在良诚的耳里,竟觉得十分好听。
她的面前,还站着三位香客,有人手上拿着要测的字,也有不拿字的,目光只是盯着这测字的尼姑瞧,脸上还带着犹疑的神色。
良诚也侯在这群人后面,像模像样地等着测字。他虽低着头,尽量不朝云雪看,但他气质不俗,身材修长,站在人群中,仍有鹤立鸡群之感。
云雪给眼前一位香客测完字,还未来得及嘘一口气,后面的香客已经一个跨步,走上前来,将要测的字递了上来。这是个读书人,年约二十五六岁,长得没有什么特点,是钻进人群里就找不到的那种,他的衣衫朴素,目光虔诚,将字递与云雪的时候,手,竟是微微颤抖着的。
云雪将他的字摊开,一个方方正正的“第”字出现在眼前。
云雪不露声色:“施主是读书人?是来测前程的吧?”
来人激动地道:“对,对,我是来测前程的,请小师太帮我测测,这‘第’字的意思。”
云雪看了眼前人一眼,沉声道:“施主,在菩萨面前,贫尼我不说假话,施主的前程,并不是一帆风顺的,不过,只要施主不放弃,必会苦尽甘来,挣得一分功名,光宗耀祖。”
良诚听云雪如此说,内心吃了一惊,不觉看了那人几眼,只见那人一身布衣,但目光诚恳,一看便是那忠厚老实之人,只是这样老实的读书人,大周千千万万,云雪凭什么说那人必会苦尽甘来?
读书人一脸欣喜:“小师太,他日我若求取功名,必来庵中还愿,给菩萨叩头,重修此庵。”
云雪微微一笑:“施主心意,菩萨都会看在眼里,只要心中有佛,不拘泥于形式。施主,我只是就字论字,至于是否会如愿,还需施主自己努力,广积善心。”
一席话,听在那读书人耳里,他连连点头。
听在良诚耳里,他心中却不是个滋味——什么时候,云雪已经变得如庵中尼姑,需要依靠如此机辩来求取生存了?
读书人走后,又上来了一个年青人,他手执折扇,指着刚才读书人的那个“第”字,语气满不在乎地说:“本少爷就测这个字!”
云雪看来人一眼,一口大黄牙,三角眼,脸上还长得坑坑洼洼,穿着一身绸衣。说话的时候,满嘴的臭气。
云雪正色道:“施主,你还是换一个字来猜吧,这个字,是刚才那位施主的。”
大黄牙傲慢地说:“本少爷就测这个字!怎么,小尼姑,你刚才那套说辞,你不敢再说了?刚刚说得蛮好的呀,本少爷也想听听,本少爷也同样是来问前程的!”
云雪仍是好脾气的样子:“施主,你真想问前程?”
大黄牙说:“废话!小尼姑,本少爷前程如何,比那穷小子要好许多吧?”
云雪点点头:“这位施主,你的前程单从字面上来看,的确是前程似锦,不可限量。”
良诚吃了一惊,这云雪,对眼前这位纨绔子弟,怎么也如此断言呢?简直是胡闹嘛!
大黄牙得意地哈哈大笑,随手丢下一锭银子:“那好,小尼姑,本少爷如何个前程似锦,你给大家说说。”说完,得意地对周遭围过来的香客挤眉弄眼。
云雪不慌不忙:“施主,从字面上看,从您的相貌来看,‘第’字,就是您的屋舍,施主一看便是住华屋的,从小娇生惯养,不学无术的……施主的前程似锦,就是仅仅如此的意思!”人群里传来一阵嘻笑声,良诚也笑了笑。
大黄牙脸上变了色:“小尼姑,你敢如此侮辱本少爷?”
云雪道:“我只是在菩萨面前实话实说而已,施主不听,贫尼也就不说了。”
站在大黄牙身后的一位大婶,长得颇为健壮,听云雪话一完,立马便将大黄牙挤出了人群,口里道:“既然师太不为你测字,那就走开,别耽误我测字。”她在云雪面前坐下,恭恭敬敬拿出一张白纸,对云雪道,“呵呵,小师太,上回你给俺家测有祸事,果然应验了,前几天一场大雨,将俺家的房子压垮了,幸好俺们听小师太的,外出避祸,躲过劫难。小师太测得真准,这一回,俺是谢您来了。”她将白纸展开,果然是一个大大的‘谢’字。
人群里爆发出一阵欢笑声,还有惊叹声。
……大婶笑眯眯地走了,良诚看看自己前面还站着一个老翁,想到马上就要轮到自己了,觉得既兴奋又充满期待。
谁知,云雪却在大婶走后,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对着排队测字的香客抱歉地笑笑,离开了庵堂。良诚听见,人群里传来一阵唏嘘声,夹杂着无可奈何地叹息声。
良诚不知就里,仍就傻傻地站在自己的位子上等,直到有个中年人过来拉了他一把,他才发现,刚刚还排满人的队伍,如今只自己一个人孤零零站在那里。
顾不得难堪,良诚一把拉住那好心的中年人,同时,对不远处的高轶和四清狠狠瞪了一眼。良诚一脸笑容:“大哥,刚才那位测字的小师太,怎么走了?”
中年人看了良诚一眼:“小哥是从外地来的吧?这位小师太,是庵中新来的,一天只测三十个字,听她说,多了就不灵了。所以,小哥,要测字,明天请赶早!”
良诚苦笑起来:“原来是这样,看来,我真只有等明天来了。”他悄悄掏出袖中的字,对着白纸上的“廻”字轻轻抚mo:“云雪,这个字,我看你如何对我解释?”他想起云雪给人测字时,一脸严肃的面孔,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