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局的家属楼在莲花湖畔，84年新建的两座10层塔式住宅楼，在当年可是江州建筑史上的一大亮点，它不像70年代常用的那样，在红砖墙面上用沙子灰处理然后喷上大白灰，而是用的水涮石外墙，墙面用灰膏刮平，刷上天蓝色的乳胶漆，远远看去如同两只单足的仙鹤交项纠缠在莲花湖中，翩翩起舞，美感十足。楼内铺设了煤气、给水、排水和通讯等管线,集中供热，绿化庭院，还修建了自行车棚，一时间成为各大单位羡慕的对象。据说时任江州市邮电局党组书记的赵正在内部会议上大发雷霆，言下之意邮电局引领江州各种潮流十年之久，竟然被公安局走到了前头，真是叔叔可忍舅舅不能忍。同年年底高27层的邮电大楼正式破土动工，吸引了十数家政府单位入住，硬生生的把风头给抢了回来。
从胡宗道家出来，走在人行道上，透过路旁的林荫能看到一部分墙面，经过10年的风雨，这座当年的明星已没有了迷人的荣光，明亮的墙体变得陈旧，如同一张生了斑的美人脸，露出一片片的残缺。方樾指着它笑道：“看到没？10年前这就是公主……”
度阳明已经逐渐摸透方樾的说话方式，总是带点中年人才有的言简意赅，短短的一句话，却包含着许多含义。他领会的点点头，没有说话，脑海里满是今晚见面的情形。方樾一直待在客厅跟胡宗道爱人和女儿说话，没有踏进书房一步，自己心里还是有些紧张的，跟胡宗道交谈时有点乱，到是方樾沉的住气，谈笑风生的似乎一点都不担心。看着前面那个瘦小的背影，心里突然觉得镇定了许多，度阳明自嘲一笑，快步赶了上去。
到了公交站牌，方樾最后一次叮嘱道：“你现在去见李爱民，可以透露一点咱们的目的，然后让他约何昌平出来，找个热闹点的地方。何昌平有点小心过度，说难听点就是被害妄想症，你要找个僻静地方，他不一定敢来……”
两人同时哈哈大笑，101路晃晃悠悠的开了过来，方樾挥手上车，度阳明还在坚持劝说：“打的走得了，挤什么公交啊？”
车门缓缓的关上，透过一丝缝隙，方樾在拥挤的人群中回头笑道：“艰苦奋斗啊老同志，资本主义思想可要不得！”
度阳明一笑置之，倒是前车厢听到这句话的众人笑了一大半，两个大学生模样的女孩还伸手捏了捏方樾的脸，嬉笑着说：“这小孩太可爱了……”
方樾被调戏后很是羞愧，低着头飞快的钻过人群，转移到了中间，一抬头，见到一个女孩似笑非笑的盯着自己，秀色容颜，顾盼流光，正是天桥上的那个苏姜。
“是不是每次遇到你，你都这么搞怪啊？”
度阳明在苏记酒楼见到了赴约而来的何昌平，虽然比约定的时间晚了半个小时，可在这时候能让何昌平同意见自己，也是不容易的事。出了老师在学校公然宿妓的事情，何校长不仅要应付各方面的质询，要到领导那里汇报，还要想办法推脱自己的责任，从中午到现在忙的焦头烂额，连午饭都没有吃。要不是李爱民从中撮合，说这个人见一见有好处，他还真没时间来见一个什么房产公司的小老板。
“你好，我是阳明公司的经理，度阳明，当然跟王阳明大师是没法比的，起这个名字算是辱没了。”度阳明毕竟混了这么多年，待人接物还是很有一套的，对付何昌平这些有点小高傲和小情调的文化人，自嘲是拉近彼此距离最好的办法。
何昌平眼前一亮，觉得这个生意人铜臭味没有那么重，心态也放松了一点，握住他伸过来的右手笑道：“说哪里话，现在经济挂帅，像度老板这样精明的生意人，可是越多越好啊。”转头对李爱民打个招呼，指指两人说：“你们……”
李爱民这才站了起来，将杯中的五粮液一口干掉，说：“我们也是今天刚认识的，度老板交游广阔，说不定还是你我的贵人呢……哈哈，不开玩笑了，老何，具体的事情你们谈，我的任务完成了，功成身退。”
“行，你先去忙，认识度老板很高兴！”何昌平表现的很爽快，对他点了点头，没有挽留的意思。
李爱民就是上午抓詹向阳时那个高个警察，现在是东城区长风路派出所所长。何昌平是他部队时的老班长，两人相差近十岁，却是真正的忘年交，不然就凭上午那点事，还是不会劳驾李所长亲自出马的。
方樾深知两人关系，才请方析文出面，通过胡宗道介绍认识李爱民，然后跟何昌平搭上线。中国的事情就是如此，咋一看毫无关联的几个人，可通过各种错综复杂的人际关系，却能将敌人变成陌生人，将陌生人变成朋友，当然，一不小心也会把朋友变成敌人！而人生的最高境界就是贯彻第一点，深化第二点，规避第三点，方樾希望自己能够做到。
何昌平笑着送李爱民离开，他们虽然没有任何交流，可熟悉彼此的两人早已通过眼神和只言片语传达了许多消息。李爱民告诉何昌平，度阳明很有些来头，尽量不要得罪，如果可能还是可以合作的。而何昌平回复说可以谈谈看，多认识个朋友总是没错的。度阳明自然不了解两人间的沟通，但他明白，没有方樾，自己是不可能坐在这里并且面对何昌平，他需要的做的，就是不辜负方樾的信任，把这件生意谈下来，然后去银行套钱。
不同于度阳明正跟人钩心斗角，此时的方樾却在享受跟美女共进晚餐的幸福，虽然在一个简陋的小吃店，吃着两份廉价的四川担担面，可幸福的指标并不取决于晚餐的价单，而是你脸上的欢笑。
隔着半米宽的小餐桌，方樾几乎可以闻到从女孩衣领传来的清香，几根垂下的发丝不小心掉进碗里，苏姜没有察觉，低头轻轻的搅动着长筷。方樾伸手将发丝拂到她的耳后，柔声说：“有心事？”
苏姜噗嗤一笑，伏在桌面上双肩不停的抽动，方樾很受打击，郁闷的说：“不用这样吧？我只是关心你一下，没什么可笑的吧？”
“对不起……我不是笑你，只是觉得一个小孩子用那么温柔的动作和语气，我实在受不了……不过，”苏姜抬起头，美丽的脸上笑意未去，眼神却愈加的诚恳，“谢谢你，小男孩！”
方樾没有说话，静静的看着苏姜。
“其实没什么了，一个很简单的故事而已。你还小，不需要知道这些，”苏姜伸手揉了揉方樾脑袋，微笑道：“吃面吧，今天我请客哦，比免费乘车划算多了吧？”
方樾叹气道：“不，我曾经有个梦想，就是能在未来某一天坐公交前不用摸口袋四处找零钱，不用为了找零钱而去买打火机和报纸，不用傻乎乎的站在车前跟后来人换零钱。遇到你后，我以为这个梦想可以实现了，谁料到……呵，占公交公司点便宜就这么难吗？今天怎么不是你卖票啊？还要倒班吗？”
“没有了，其实那天只是替我生病的妈妈工作而已，现在……已经不需要了！”
“你妈妈……她好了吗？”
苏姜沉默下来，片刻后才笑道：“她很好，可以走了吗，小男孩？”
“阿姨，你可以叫我方樾！”
“方樾，你也可以叫我姐姐！”
想起初见时的对话，两人相视一笑，方樾耸耸肩膀，吃完最后一口，站起身来看着苏姜去付账。他猜到苏姜家里肯定出了什么问题，经济应该是很困难的，也许这两碗面钱就是她明天的生活费，可方樾并没有阻止女孩，打破一个人的自尊是很残酷的事，更何况一个如此晶莹剔透的女孩子？
“好了，小男孩，姐姐的承诺已经完成，要走了，希望下次见面时你还在逗人发笑！”
毕竟，笑总是比哭好的多，苏姜默默的想，黯淡的心情却因为今天的偶遇有了一点点好转。
4月份的天咋暖还寒，白日里还很闷热，此刻却吹起了大风，顺着领口和下摆钻进衣服里，带着点刺骨的冰凉。苏姜紧了紧上衣，双手环抱在胸前，她的腰很细，腿很长，随便立在那里就让人觉得楚楚动人，风将她的头发向后吹起，却把柔弱娇嫩的脸衬托的有些坚毅。方樾看着她离去的背影，突然涌上一种莫名的冲动，飞快的跑进饭店借了纸笔，写下度阳明的BP机号码，紧跟着追了上去。
“姐姐，有什么事可以打这个号码找我，也许……也许我能帮你也说不定。”
苏姜笑了笑，接过纸条认真的叠好放进口袋，黑色的眼睛闪动着迷人的亮光，“谢谢你了，我的小弟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