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樾蹲在地上，低头看着吴华，脑海里乱哄哄的，不知道该怎么办。虽然自己已经两世为人，可不管在哪个时空，都没经历过真正的死亡事件，聪明不代表可以无畏，而成熟总是相对，这时候就显出他跟胡宗道的差距了。
胡宗道紧皱着眉头，甚至都没有看吴华一眼，而是在方樾喊出接人的那句话后，直接走到方析文旁边，低声说：“你在这不合适，我先送你出去，过一会再联系。”
方析文点点头，自己确实不能被别人看到在事故现场，指指方樾，用眼神询问着：他怎么办？胡宗道看着方樾呆呆的样子，摇了摇头说：“先别管他了，一个小孩子我还担的住，你先走，我叫救护车……”
四下有人陆续向这边跑来，方析文回头看了方樾一眼，眼神中全是忍不住的担心，悄悄在大楼的阴影中退去。送走方析文，胡宗道在传达室打了急救电话，虽然不知道吴华伤的怎样，但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楼上参与审讯的三人跑了下来，其中一个脸色煞白，嘴唇哆嗦不停，另两个表情凝重，但大体还算平静。胡宗道走回来冷冷的看了他们一眼，没有说话，其他审讯室以及值夜的干警赶过来一大群，围成一个圈子默不作声，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没人敢表态。胡宗道指挥几个人按住受伤重的两个民警，医务室的值班法医找来木板做了简单固定，另两个只是脱臼，早有擅长擒拿格斗的高手一托一送帮他们接了上去，但肌肉有些拉伤，几天内是动不了了。吴华脑部触地，还有轻微的呼吸，医生按了按他的脖颈，脉象虚弱之极，只好做了简单处理，等救护车赶到。
十分钟后，鸣叫的警笛终于传入众人耳中。
江州市第一人民医院。
手术室外人头攒动，局长林安堂，常务副局长陶立行，副局长马平，副局长胡宗道以及政治处主任兼纪委书记梅*，江拖厂这边的领导仅有方析文到场。出事后公安局通知拖厂办公室，周伯飞得知方析文已经在医院，就指示由方析文全权负责。直至此时方析文才知道厂里连夜举行党委会议，通过了开除吴华的决定，并立即生效，因为联系不上方析文，对他做了缺席处理，以弃权算。
方析文挂了电话，默默无言的回到11楼手术室外的走廊尽头，方樾正一个人坐在这里，闭着眼，双手平放在膝盖处，脸色平静。
“吴华被开除了，厂里不会出面交涉此事，会由吴华父母直接跟公安局对话。审讯吴华的三个人已经被控制，具体调查要等吴华手术后才能展开。”
现在是凌晨4点，距离吴华推进手术室已近七个小时，门口的灯还在无意识的闪烁着，方樾的情绪逐渐稳定下来，他的修养还不足，虽然平日看起来很聪明，但镇定工夫跟胡宗道和方析文差的太远，一遇到突发状况就茫然失措，此乃大忌！
“意料中事，”方樾冷笑一下，拉着方析文坐到旁边，“不把人逼到死路，他们怎么安心？吴华农民家庭，父母老实巴交，自己又年少，没有社会关系，在某些人眼中不过是土鸡瓦狗，想怎么样，不过弹指之劳。”
方析文默然半响，规劝道：“不要总是这么压抑自己，社会毕竟在进步，你自己说过，有光就有暗，但光永远都在驱逐黑暗，这一点才是最重要的。”
方樾歪头看着走廊的另一头，那里芸芸众生，有人愁眉苦脸，有人神色平淡，有人故作焦急，有人莫测高深，但方樾可以肯定的是，这里的所有人中，除了自己，再没有一个是真正为吴华感到悲伤。
这不是他们的错，可错的是谁？
方析文揽住方樾肩膀，用力的紧了一紧，此时的他不像父亲，更像一个朋友在给另一个男人打气。
林安堂走了过来，陶立行和胡宗道随在身后，方樾仔细打量了一下，陶立行，大概四十来岁，头发很稀疏，额头两侧高高鼓起，鼻梁却深陷其中，眼睛有点淡黄，眼白很多，滴溜溜转起来的样子很让人毛骨悚然，身高有1米75左右，比胡宗道矮了半个头，却比林安堂略高一点。他走路时双脚外开的角度很小，并不像一般领导干部大开脚式的官步，双手摇摆的弧度在五厘米左右，不超过10厘米。方樾对相学仅得皮毛，但特征如此明显的人，他还是能看出一二。
此人心性谨慎，多疑多虑，善于隐匿，这种人必然会在某些地方故意夸张，以此引人注意，掩盖自己的真实性情。
果不其然，还不等林安堂说话，他先一步上前拉着方樾的手笑道：“这是方樾吧？早听老胡说方家有个小机灵鬼，看这长相可比我老陶顺眼多了……怎么这么晚了还不回家睡觉啊，小朋友？”
方樾心中一哂，知道他欺负自己小，想打听东西，笑了笑没有说话。
老胡知道方樾在现场的事是瞒不住的，解释说：“正好方樾去我那玩，赶上这事，小孩子一个人回家我不放心，就带过来了。”
陶立行哦了一声，摸摸方樾脑袋，跟方析文打趣道：“不如咱们定个娃娃亲，我家那丫头也是个招人喜的，我看跟方樾正好是一对。”
方析文暗骂一声，这话让他怎么回？怎么说都不是，眼睛斜瞄老胡一下，胡宗道抱怨说：“老陶你别这么无耻好吧？我家瑶瑶跟方樾青梅竹马，这女婿我早定了，赶明请早啊！”
方樾虽然心情不好，可也忍不住想笑，胡宗道实在蔫坏，以现在众人的关系，这样的玩笑话其实是不该说的，可胡宗道一脸厚道的说你无耻，陶立行也不好真的翻脸，只好唾面自干，当场咽下这只苍蝇。
林安堂这时候才找到说话的机会，陶立行还真是一点面子都不给他，装作初次见面的样子，说：“方厂长，这么晚了，不如您先回？等有结果了我们再通知你，请放心，警方一定会调查清楚事故原因，就算涉及内部人员，也要一查到底，绝不徇私。”
也亏陶立行脸皮够厚，浑不把老胡和老林的冷嘲热讽放在心上，立即接道：“林局长说的有道理，但现在还不能下结论说有什么内幕。这事我会全权负责，一定给大家一个圆满的说法。”
说完拍拍方樾脑袋，十分祥和的笑了一笑，转身离开，浑不把林安堂放在眼里。方樾被他这一下恶心的够呛，差点当场暴走，方析文按住他的手，摇了摇头。
“如何？”胡宗道大有深意的盯着他的背影，问林安堂。
林安堂哈哈一笑，没有接话。
前世里吴华案最终没有涉及到警方，里面更加没有林安堂的声音，可今生这一切都已发生改变，不管吴华能否保住性命，方樾相信，有了这个突破口，林安堂要再不能在局里拥有足够的话语权，那简直是侮辱他的智商。
纵然这起事件的背后，明显有周伯飞和罗家明的影子，纵然罗家明兼着政法委书记，是林安堂的顶头上司，可方樾明白，既然省里能驳斥掉对陶立行的局长提名，而选择林安堂，说明他在省厅的根基很厚，只要有机会，市里对他的制衡作用很有限！
掌控局面是一个技术活，没有足够的实力和合适的机会，给你一个一把手的位置，你的声音也不会比普通属下强上多少，这就是中国的奇妙和美妙之处。
一行人又等了一个小时，林安堂先走一步，陶立行更是招呼都没打，就消失了，公安局那里胡宗道自告奋勇留下坚守，林安堂自然不会拒绝。就在焦急的等待中，方樾昏沉沉睡去，天微微亮的时候被方析文叫醒。
“你先去吃点东西，顺便帮我们带点。”
“几点了？”方樾揉揉眼睛，立刻看向手术室，灯还在亮着。
“快8点了，中间医生出来过一次，说情况比想象中好一点，不用太担心。”
方樾点点头，到楼下卫生间洗了把脸，走到一楼大厅的时候，却在候诊区看到了叶小苑，小姑娘耷拉着头，一个人坐在那里，还不时的张着小嘴打哈欠，看上去可爱极了。
方樾走过去一屁股坐到她旁边，低声说：“叶子，醒醒……叶子？”
“啊？你怎么在这里？我刚才真的没骂你……”
方樾额头一道黑线，知道这小妮子肯定边打哈欠边骂自己玩呢，没心情跟她计较，直接问道：“你干吗来了？怎么了？”
“55555，我感冒了，流鼻涕，头晕，爸妈也不管我，就知道上班，还让我自己来看病……”叶小苑那叫个委屈啊，就差把鼻子都擦到方樾身上了。
“你离我远点！”方樾用吃奶的力才把自己的衣服下摆从叶小苑的鼻子下解救出来，MD,都感冒了还这么大力气，还真是个小老虎啊。
叶家对孩子施行虐待教育，衣食住行能自己动手就自己动手，绝不溺爱，就连看个病，也放心让一个十三岁的小女孩自己来，真是很NB的父母，方樾暗暗景仰，一种生活上的自豪感油然而生，至少长到十一岁，他还没洗过衣服刷过碗，当然，如果有一天能不被方析文威胁着去买烟，那就更幸福了！
“对了，你怎么在这里？昨天偷偷跑掉也不告诉我，哼哼！”
“你刚才一直在骂我什么？”方樾很突然的问道。
“骂你是个猪……啊，你又诈我，死方樾，臭方樾！”猪头二字还没出口，叶子发现被忽悠了，抬脚就踢，口里还怒喝不止。也不知为什么，一见到方樾，她只觉得浑身都是力气，不打他一下，简直要憋的疯掉了。
“快说啊，你在这里干吗？也病了？”
方樾心里一黯，故意想冲淡的那种感觉又重新回来，强笑道：“没事，过来晨练……”
叶小苑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很乖巧的哦了一声，没有多问。
突然那边传来一阵吵杂声，一个近三十岁的汉子追在几个医生后面哀求着什么，见他们没有反应，冲到前面扑通一声跪下，重重的一个响头磕了下去，苦苦求道：“求求你们了，救救我妈吧，钱我一定交……开开恩吧，再不做手术，我妈就不行了……”
这一幕医院里每天都在上演，方樾不是救世主，也没兴趣去管这些事，他有时温和，有时却也冷漠的可怕，每一个在社会上一步步崛起的人，不一定要双手沾满鲜血，也不一定要阴险狡诈，但他的眼中却绝不会只洋溢着怜悯，他的心里也绝不会只充斥着温情。
这是个人吃人的世界，我们普通人能做的，仅仅是不要变成狼，也不要当作羊，
如此而已！
叶小苑突然惊呼一声，鱼跃而起，冲那边奔去。
方樾皱了一下眉头，想了想，起身跟着过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