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蓝娜逃离上海的那一刻,她便已经成功地预知了自己的结局,她只是没有预知这接下来的过程。
当程沛云收到这一封曾经让他百感交集的信时,他便已经预料到了这过程,只是他却没有预料到这结局。
他一只手握着这封信——这封来自谢燕的信;一只手握着来自南京军统的案件卷宗——关于日本特务蓝娜的卷宗。他失眠了。
他想要申请回避这个调查和取证,他相信如果自己不参加调查,同样会有另一个同事,把事情做得同样完美。
他于是向上级发出申请。
然而他的老师却非常不理解:“沛云,你刚刚从最危险的上海前线调到天津来,有着丰富的调查取证的经验和能力。天津方面此刻非常需要你出面谋划,军统中央刚刚把你委以重任,也正是希望你能够大展身手,好好干一番啊!
为什么案件刚刚开始有一点进展,你却要中途放弃呢?”
“老师,多谢你多年的栽培。可是……案件进展到现在,许多事情已经是水落石出了,我相信,接下来,不论谁来接替我的工作,都可以完美地完成这一次任务……”
“老师,希望你把这次的任务善始善终!”
“可是,我真的是已经心力憔悴了,幕后的工作让我来做,至于领功的事情,我很愿意让给别人。”
“这到底是为什么啊?”
“不为什么……我已经遵从了自己的心灵,我只能做到这一步了再不能往前进行了……请老师理解我……”
就这样,程沛云退出了案件的审理。
这一次抓住蓝娜这个日本大特务,军统上下全部都很振奋,除了程沛云以外,他的内心百感交集。
这些天,他只是走遍天津的大街小巷,寻找各种各样的古迹和小吃,这让他放松,依稀仿佛回到五年前的青岛。“就这样,够了吧,命运这样地折磨我,躲都躲不开。难道我非要向预言中的俄狄浦斯一般,做下许多命已定的种种悲剧才肯收手吗?”程沛云不解,他不知道从何处发泄,便只是在天津的大街小巷游逛。
程沛云去鼓楼,小吃一条街,忍不住买耳朵眼儿炸糕,拎在手里。他想起五六年前的那个初春,还是他刚刚摘掉绑在腿上的石膏的时候,他和张叔沿着劈柴院一路走进去,那个时候,他刚刚“恢复”自由,看所有的一切都是新的,都是振奋的,即便是看到普普通通的糖葫芦,也兴奋得不得了。依稀记得那个时候,他拿着好几根糖葫芦,遇到了谢燕,那个美好而又温婉的女孩子,那个时候,她只是稍稍严肃了一些,并不怎么笑。
而现在,这么多年过去,他经历了无数艰难险阻,最最初能够让他砰然心动的东西已经不复存在了。
最初的美好,永远只能是留存在记忆里的一个美梦,而这美梦,如果清清楚楚地知道不能实现之后,那种痛不欲生的感觉回荡在胸间,一忽儿是至纯至美,一会儿是痛不欲生,程沛云的心像是风暴中的一只帆船,颠簸在海面上,忽上忽下,没有着落。
他每日只是出去游逛,并不愿意想在“吴平砸医院”这个案子的处理过程中,会遇到一些什么样的问题,他只想放手交给其他的人来做这些,但是,终于还是有人找上门来,仍旧是他的老师。
“沛云,案情有新的进展。”老师说。
“……”然而程沛云却并不关心。
“指使吴平砸医院的舞女已经抓到了,你知道吗?”老师接着问道。
“知道的,我在确定这个舞女已经被抓到之后,才决定退出的。”程沛云答道。
“但是!”老师忽然提高了嗓门,像是迫不及待地想要告诉程沛云一个天大的秘密一般,说道,“这个舞女,并不是什么舞女!而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日本特务,你知道吗?!”
“这个,我是知道的。”程沛云仍然不紧不慢的说。
“抓到一个日本特务,你知道这个是一个多么大的功劳吗?”老师仍然问道。
“知道的。”程沛云说。
“你愿意把这个功劳让给别人?这可能是任何一个军人奋斗一辈子都不可能得到的机会和荣誉!而你,却宁愿轻而易举地拱手让给别人!”老师的惊诧之情溢于言表。
“是的。”程沛云说道,“我相信,换做别人负责这个案件,也能够做得非常出色,我只是尽我最大所能罢了。”
“那你知不知道,这个女人,刚刚从上海过来?”老师问道。
“我知道的,在上海的时候,我们就曾经怀疑过她,已经秘密下过追捕的命令了,只是在最后的时候,她不知所踪了。真没有想到,她竟然来了天津,而且因为我负责的这个案件当中重新浮出水面。”程沛云平淡的说道。
“可是现在,”老师停顿一下,看着程沛云说道,“这个案件有新的进展,容不得你不参与其中了。这个女人嘴硬得很,而且又极其有骨气,几次差点让她咬舌自尽……我们在审案的过程中遇到了麻烦……这个女人,口口声声要亲自见到你……”
程沛云愣了愣,他一直想置身事外,但是没有想到,该来的仍旧会来,他逃不开。
他去,他决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