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个寒冷的冬天,仿佛才一眨眼,时间就像一列飞驰的火车,当你再睁开眼睛看时,已经不是旧时的风景。季节变换,总是带给人不一样的感受,比如严冬,年年岁岁风相似,岁岁年年风不同。再回首,已不是旧时风景。转眼间,青岛又是春天来了。
寒冷的冬天能够躲在屋子里不出门,本是一件幸福的事。若说忧郁,也只是曝露在寒风里无可奈何的行人才有的情绪,若有温暖的火炉、舒适的大床,在温暖如春的房间里看季节变换,寒冷与凄凉都与自己无关,该是多好的事。然而程沛云却烦躁不安极了!
程沛云躺在阁楼上,他的头上包着纱布,一条腿上打着石膏,被高高地吊起来。他昏睡着,但是一闭上眼,脑子里飞快地闪过一幕一幕的画面:劈柴院里似乎有那么一个小店是他经常光顾的地方,他睁开眼睛环顾四周,不对!不对!房间里奢华的装饰和桌子上的精致西餐似乎在提醒他:程公馆与劈柴院分明是两重天,“我去过吗?”他问自己,“我去干什么?想要品尝小吃的话,叫下人去买不就行了?”他睁开眼睛,头脑隐隐作痛,想不起来了。他重又闭上眼睛,脑海中又浮现出夜晚的路灯,他是坐在车上的,道路两旁的路灯流离成一带星光。然而那时,他好像想起来了,他似乎是诚惶诚恐的期盼着说些什么,“我那时说了什么呢?”他问自己,“我对谁说了?”然而他又想起来,那晚他似乎还是非常沮丧的,“车子里还坐着谁?”他努力想回忆,却想不起来了。他的大脑一片空白。
这让他非常沮丧又烦躁不安,他似乎记得从崂山上跌落下来时的样子,那个时候天空很蓝,大朵的浮云堆在天边,一忽儿是石头、一忽儿是蓝天,他就这样从山腰滚到了山下。他怎么能不记得呢?摔断的右腿就是明证,然而他是怎么跌倒的、为什么一个人到崂山上去了?他却完全没有印象了。这让他非常痛苦,他的记忆力毫不留情地背叛了他,然而又背叛地不彻底,留给他的只是愈加的痛苦和寝食难安。
他叫来自己最亲最信任的奶奶,想要问出个究竟。家人对他的失忆非常吃惊,请来了岛城最有名的神经外科的大夫来做检查。检查的结果是,大脑中有一小块淤血,压迫了神经,造成了短暂的失忆。他失忆了,他忘记了林珊。残留在脑海中的只有凌乱的几个片段:关于劈柴院、关于路灯、关于海滩和一个故事、关于萤火虫。
整整半年,他在阁楼上看风景,从秋天看到冬天,又从冬天看到春天。他在阁楼上远远地看着季节变换,才短短半年,却仿佛是经历了一个漫长的世纪。
他时常回想起刚从崂山上滚落的那一刹那,天旋地转的一刹那。
等到他再醒来时,他便看到了白色的床单、被子,高悬的吊瓶。他看到了程福兴的眼泪、奶奶的眼泪、小姨关切的眼神,甚至对自己一向苛刻的母亲也站在床前。苏打水的味道刺激着程沛云的鼻子,他意识到自己是在医院里了,他只觉得头晕得厉害,胃也翻腾得厉害,看看自己的双腿,已经打了石膏,高高地吊起来了。他又昏昏沉沉地睡过去了。
原来,程沛云摔落山崖以后,被程福兴和管家老张急急忙忙地送到了医院里,虽然没有生命危险,但是他的双腿骨折了,头部也受到了震荡,昏迷不醒。程福兴懊恼不已,内心的自责使他不能呆在昏迷的儿子身边,他只能一个人回到程公馆里,红着眼睛发呆。
恰巧林珊来到程公馆,林珊只当程沛云已经被野兽叼走了,哭得话也说不成,而程福兴又一腔自责无处发泄,将林珊赶出家门,林珊只当是程沛云已经死了,却不知道其中的隐情。而程福兴因为把林珊赶出家门的事情有失风度,也没有向任何人提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