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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尸迹

刘安的府邸座落在城西的狮子街尾。

这是一座古仆的庭院,虽然没有郭府那么多的奇花异草,然而雅致的物景布置,仍令人观之心中舒畅。

魏伯阳跟着郭倩刚踏进刘府,便看到有十多人披麻戴孝地聚到院中傍西的一处厢房外,个个泪湿衣襟,哭得跟泪人儿似地呼天抢地。不禁暗生奇怪,心忖:“莫非那位刘夫人,此前便去逝了。”

厢房的门窗全向内敞开着,自房中飘来阵阵令人恶寒的腥臭味来,冲散了院中花草散发的香气。

郭倩刚步入院中,便给这股震憾人心的哭闹,弄得不知所措,道:“刘叔叔,莫非夫人她…”

刘安黯然神伤地摆摆手,道:“没事。”焦虑不堪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百倍,咬牙切齿,道:“这群不孝子。”脚步骤然加快,瞬间冲到哭闹的人群中。

“爹!…”

“爹。大娘她…”

“……”

厢房外哭得最来劲的四个高瘦不等的青年男子,连爬带滚地扑到刘安跟前,像说句话都难以办到,只是一个劲儿地扯着刘安的衣袖、裤腿,泪如雨下。

刘安脸色剧变,两脚踢开跪到跟前的四名爱子,暴吼道:“混帐东西!你们大娘还没有死呢!哭个什么哭!”强按胸中的怒意,瞪了眼四周泣不成声的府中仆役,便踏入满是腥臭味的厢房。

厢房中摆着张宽大的卧床,床面躺着位衣饰华丽、面色苍白的贵妇人,一动也不动,虽然仍睁着双眼,却像死去般没有半点气息。

床旁的木榻处是位姿色艳丽,却作素服装扮的********,此刻半握着一块锦帕,刚擦拭了下眼角的清泪,看到刘安行进房中,匆忙离坐而起,满是焦愁地地盯着他,道:“老爷!姐姐她…到底怎么了?”

刘安深吸口气,动作僵硬地冲她挥下手,叹道:“去看下你的那些宝贝儿子吧,看看他们到底要闹到什么时候。”

********脸色微怔,旋即知情识趣地不再言语,只向跟到房中的郭倩与魏伯阳微点螓首,即便碎步行到房外去。

刘安凝注着床面的贵妇人,用手抚mo着那张极其苍白的面颊,半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是一个劲儿地流泪。

郭倩疾步来到床前,低声劝慰,道:“刘叔叔,千万要保重身体…夫人或许尚有希望。”

刘安蓦地自伤痛中惊醒,不自觉地抓紧她的柔肩,像变得神智错乱似的,叫道:“倩儿你…哈。对了。有倩儿相救,夫人怎会有事…”说到后面,声音转而低落下来,只是仍凝注着床面的贵妇人,哑然失笑,道:“唉。夫人啊夫人,若你以为能捌下我独自离去…那是真的想错了。”再笑两声后,突地双腿一软,幸得郭倩伸手扶住,才没有栽倒下去。

郭倩娇躯微颤,仍不敢松开搀扶住刘安的手,道:“倩儿相信夫人吉人天相,一定会没事的。”

“事到如今,再瞒他有什么用。”

魏伯阳半倚着房门,暗自叹了口气。早在进屋之初,他便感到床面那位刘夫人,至少失去生息有半个时辰了。虽然灵魂尚没有飘往体外,使其躯身仍有一定的温热。然而失去束缚力而分离的灵魂,是没有人能将其重新凝聚的。

郭倩微弯腰肢,用手探了下贵妇人的鼻息,跟着解开随手的小布袋,往刘安跟魏伯阳看了眼,道:“倩儿要施展金针刺穴大法,希望能挽回夫人的生命。”

魏伯阳当然清楚她的用意,当即来到刘安身后,轻拍下他的肩膀,道:“倩儿行法之际,最受不得半分惊扰。刘兄不如跟我到外面稍候片刻吧。”

“好吧。”

刘安伤痛莫铭地叹口气,用平静得吓人的声音,道:“倩儿只管尽力施为吧。如果上天真的要夺去小蓉,我断不会独自偷生。”转身同魏伯阳步往屋外。

早前聚集在院落中,哭得呼天抢地的刘府上下人等。此刻不知都散到哪里去了。院子里静悄悄的,只偶尔听到东面相接后院的廓道处,有轻快的脚步声传来。

刘安面目痴呆地来到用竹篱围作的花圃前,看着其中艳姿绽放的花卉,嗅着能令人陶醉的郁香,眼中尽管热泪充斥,却久久不动分毫。

魏伯阳斜倚着关闭的门扇,看着眼前男子像再也不眷生死的表情,心中也不禁为此人的痴情而感动。只可惜,灵魂的消散终非人力能够挽回,即使以他目前的道行,仍然没有半分希望。

不知不觉中,郭倩将自己关在厢房里,也有半个时辰了。没人清楚她到底想做些什么,既然注定不能留住的生命,为何偏要对人装作仍有一线机会的样子。

刘安突地回头,看往魏伯阳身后那两扇关闭的朱门。虽然强制镇静,身躯却仍有些微微颤动,更使人感到藏到那张坚毅面容后的,是如何焦躁不安的情绪。

半柱香后,厢房中终於有脚步声传来。

“吱呀!”

郭倩把着两面门扇,满脸焦急地探出螓首,凑到魏伯阳耳际,低声道:“魏大哥,快进来看一下?”

魏伯阳微怔道:“看什么?”

“低点声。”郭倩看了眼刘安呆站到数丈外的背影,小声道,“进来好吗?刘夫人身上有些非常奇怪的事情。”

魏伯阳暗忖:“什么奇怪的事情,莫非跟其死因有关?”不及多想,转身进入房中。

刘夫人虽然仍旧躺在那张能合睡三人的床铺上,脸色却较早前更加难看多了。白净的额头处贴着一张符纸,再往下沿直线,每到相同距离,便插着一根长约半尺的金针,合共有四十九根之多。

郭倩陪魏伯阳来到床前,低声道:“倩儿原想以祖传的金针刺穴之术,配合刘叔炼制的灵符,试试看能否刺激她尚没有完全消散的灵魂,以求寻得一线生机。最后却意外地发现…”说到这里,深吸口气,指着刘夫人的脑侧,道:“魏大哥来摸下这里,便知道有多离奇了。”

魏伯阳微点颔首,缓缓将手摸向她的手指处,刚一触实便感到有股烧灼感沿指传来,手指触碰处像有一个微凸的硬块。

郭倩目不瞬移地看着他,道:“魏大哥是否摸到了什么?”

魏伯阳直言道:“虽然像有个微凸的硬块。只是以倩儿的见识,好像不应如此惊奇吧。”

郭倩含笑不语,稍待片刻后,低声道:“魏大哥再摸摸看?”

魏伯阳闻言微愣,但想到她言必有因,只得再将手摸去,怎料今次刚碰到脑侧,那个硬块便像受到惊动般,很快便移到刘夫人的颈侧,并且不断一缩一胀的,令人感到诡异至极。

郭倩淡淡一笑,兰指轻抚到颈侧,立即再惊得那硬块移往刘夫人的左臂处。

魏伯阳讶然道:“那是什么?”

郭倩微摇螓首,道:“这东西像有生命的幼虫,早前一直潜伏在夫人的脑部休眠。直到我刚才以‘金针刺穴大法’引动符纸中的灵气后,终於将它自休眠中惊醒,不断吸食夫人的精血生长。”稍顿了顿,又道:“照这样下去,再隔半个时辰,它便会吸足需要的精血,到最后破体而出。”

魏伯阳暗猜:“这便是你唤我进来的目的吧。”仍盯着那缩胀不定的硬块,道:“倩儿是否以为,它会是一只寄生的幼魔?”

郭倩仍摇螓首,道:“或者是夺人精血的妖魔,或者是医卷中没有记载的寄生虫…总之我从来没有碰到这样的情况,根本不知那会是什么。”左手翻转至眼前,细看指头那一点似给热水烫红的雪肤,目光再移往魏伯阳,道:“魏大哥来自道家有数的仙门,看妖魔的眼光自然非常准确。不管那是否寄生人体的妖魔,定都不能瞒到你的。”

“嘭!…”

厢房门蓦地往内撞开。

刘安旋风似地冲到两人跟前,目无表情地看着床上生息俱失的发妻。呆怔半晌后,侧身盯着郭倩,道:“倩儿。你刚才的那些说话,都是当真吗?真好笑,你居然会相信小蓉是给妖魔害…”说到后来,却看不到有半分的笑意,目光再移往床面的爱妻,喃喃低语,道:“即使真的有那些…夫人常年居於家中,不曾外离半步,又怎会惹到妖魔来害她。”

郭倩生怕刺激到他的情绪,柔声细语,道:“刘叔叔,你要冷静些。倩儿也只是胡乱猜测,算不得准的。”

“那么…”

刘安深深吸口气,缓缓道:“小蓉是否真的没救了?”不等郭倩回答,声音突地加剧,低喝道:“倩儿,你千万勿要瞒我。”

郭倩娇躯微震,道:“原本用金针刺穴之法,尚有一线希望的…”

“这么说,你也没有办法了。”

刘安突地一笑,冰冷的笑声令魏伯阳也不禁听得脊生凉意。

郭倩黯然点下螓首,低叹口气,道:“刘叔叔,您千万要保重身体。”

“好、好、好啊…”

刘安雄躯剧震,狂笑数声后,转瞬不移地盯着床面的爱妻,热泪滂沱,道:“小蓉啊小蓉,你终於舍下我独自去了。”右手蓦地按住移到贵妇人臂肘处的硬块,嘶叫道:“我说过要陪你的!小蓉。不管你到哪里,我都会陪着你…呀!…”

一股白烟自刘安的五指下滚滚涌出,那只保养极好的手掌,此刻直如放到烧红的火炭中炙烤一般,飘来一股浓厚的焦味儿。

刘安像承受了极大的痛楚,满面汗如泉涌,嘴里不断作出撕心裂肺般的嘶吼。

郭倩目瞪口呆地盯着刘安,忧声叫道:“刘叔叔,您怎么了?”伸手欲要将其推开,却反给一股奇异的力量,震得往床尾踉跄跌退。

“果然是妖物。”

魏伯阳暗叫不好,不假思索地抬手拍向刘安的肩膊。

“噼啪!…”

刘安打着旋甩往关闭的纸窗前,砸中一张优质的桌台,瞬即将其砸得稀烂。跟着右臂再嗑碰到碎裂的桌腿,腥红的硬块自掌缘处飞一般游向肘部。

“当着本人的面前,居然敢再多害一人吗?”

魏伯阳冷喝一声,瞬间来到人事不醒的刘安跟前,五指把住其小臂,金轮丹气游蛇般涌向藏到其肌肤中的妖物。

“嘭!”

刘安的手腕骤然炸裂,一团血光电闪般射出,似欲捅破纸糊的窗口窜向房外。

魏伯阳早有准备地弹出一张紫符,顷刻便粘住那团电射的血光。

血光转眼像失去全部的力气,“啪”地摔落到地上。

魏伯阳凑前一看,发现那团摔落的血光居然是堆粘糊糊的血肉,有点像一个满是板眼的牢笼,到处嵌满了很多稀奇古怪的虫子,令人只是多看两眼,便会觉得恶心不止。

郭倩缓缓来到他的身后,手指微发颤抖地指向那堆贴着紫符的血肉,道:“那是什么东西?”

魏伯阳微微摇头,道:“我也不曾遇到这样的东西…真是奇怪。那些虫子既像是在相互吞噬,又像在相互融合。”眼中放出疑惑的目光,又道:“那种青色尖尾的虫子,好像是《神魔志》中记载的三尸虫,只是额头多了对触须。”

“不对。那是青光虫。爹的《医经补遗》中有它的详细记载。”郭倩盯着看了半晌,微摇螓首,以回忆般的声调,道,“它是域外一处名叫青石山的地方,终年生长的恶虫,其性喜阴寒,最爱吸食死人的脑髓,寿命多不到半月。奇怪…爹曾提到这是只有在青石山那样的独特环境,才能生存的恶虫。只要离开那不到半日,它便会自动死亡的。”

魏伯阳沉吟道:“看来有人用奇特的方法,将它的性命保存了下来。刘府只是寻常的官宦之家,谁会聚集这么多的恶虫,用如此阴狠的手段来害人。”寻思半刻,仍不得此中道理,刚要向郭倩探闻刘府的根细,却突然看到地面的那堆血肉,此刻居然再生变化。

早前嵌到血肉中相互吞噬的虫子,此刻像是争战完毕,只剩下最后两条不知名的恶虫,各自占据一半的地盘。而那堆粘糊糊的血肉,更像一颗搏动的人心,不断地一缩一胀。每一动作间,好像都要膨胀不少,不断吞没掉那两条恶虫的身子。

两条恶虫像是不堪束手待毙,探到外面的虫身,不停吃力地蠕动,欲要挣脱即将面临的凄惨命运。然而,它们最终都没能够摆脱来临的命运。膨胀到拳头般大的血肉,一点一滴地将其完全吞没。

魏伯阳敢肯定眼前看似粘糊糊的血肉,确是一只处於生长期的幼魔,而先前那些稀奇古怪的虫子,则是促进其生长的养份。

那堆血肉膨胀的速度不断加快,转眼便膨胀到脑袋般大,更像是一颗光秃秃的肉球。

“啪!…”

肉球表面蓦地发生部份碎裂,一颗蝙蝠状的头颅像冲破蛋壳的小鸡般,自碎裂的肉球顶端探出。碎裂声不断加剧,肉球表面终於全碎成指宽的寸厚血块,洒满散落着碎木块的地面。

两扇血红的肉翅“扑”地往两面展开,破茧而出的幼魔疯狂地扇动翅膀,发着尖锐刺耳的嘶叫声。

“居然是它。”

魏伯阳身躯微震,没有半分迟疑地举拳击向嘶叫中的妖物。

刚自茧中脱困的幼魔,面对眼前紫光闪耀的拳头,不禁嘶叫得更加的厉害。只是仍然粘住脑袋的紫符,偏像座巨山般压得它不能动弹,最多勉强扇动几下翅膀,做着没有意义的垂死挣扎。

魏伯阳的拳头在幼魔的额头一点即收,紫光瞬即扩散到它的全身,“轰!”地再散作满屋淡紫的光点,只闪了两下便消散得干净。

一张紫符轻飘飘地落往地面。

魏伯阳微躬身拾回紫符,看看自己早恢复如初的拳头,心中突然感到一股难以言喻的欣喜。

尽管魏伯阳清楚,得益於昨晚的异象,自己的道行即将攀到一个新的境界。然而却没有想到,这份惊喜会来得如此之大。仅仅不足半天,非但自己的道行终於增至炼神的九重玄境,甚至《九转金轮丹诀》也幸运地突破了最后的层次,丹光的色彩也由紫蓝跃变到淡紫。

“刚才那只妖物,真是叫人恶心。”郭倩好像没事人一样,碎步来到魏伯阳身前,打开纸糊的窗户,使和煦的清风吹入房中,减淡那股熏人的腥臭味。

魏伯阳看往窗外明亮的景致,道:“它便是我向你提到的血尸。”深深吸口气,道:“这样的妖物,城中也不知躲藏着多少。如果不能尽早找到它们,城中的百姓只怕会有更多的死伤。”

“怕什么。”郭倩转身看着他,笑道,“不管来多少,魏大哥只要像刚才那样,一拳便能揍得它们灰飞烟灭。”

魏伯阳莞尔一笑,倒也不知说些什么好。刚才动手前,他根本只想将那只幼小的血尸立毙当场,再好生来探察它的底细的。怎想到自己获得突破后的金轮丹气,竟然强得只是轻轻一拳,便将那妖物轰得渣都不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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