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开学了。
我成为中文系师范类大三学生,在万老师的力荐下,文学院出资为我出版了第一部诗歌结集,书名叫《万里想说》,署名万里,我被提前通知毕业时我将可以获得学士学位和留校任教的资格。
我未必能预知两年后我的去路,但可以肯定的是,我无愧于当时背着轻巧的行囊和沉重的厚望远赴他乡求学的初衷,绕了波折的弯路,我便是那股叮咚向前的溪水,汇回了之前分岔走丢的河流—我依然是一名在校的合格学生。
人生就是由一个又一个的”第一次“组成成长的轨迹,不是么?
四年餐厅,虽然才开两年,还有两年,但它的每处角落,都印满来过的学子的足迹,带来一个个充满四年大学时光的青春步履。
最终,禾还是没能抵抗得过父母的百般坚持,带着岳丽回到了更南方的城市,事业爱情双丰收地启始新旅程。
决定走的时候,岳丽就建议帮我带孩子的阿姨重新掌勺,担当四年餐厅的主厨,连续好几天,岳丽重复又重复地拉着阿姨,在厨房丽千叮咛万嘱咐地传授厨艺技巧。
我知道,任何故事都会落幕。
而每一次落幕,又何尝不是下一个更值得期待的故事的启幕?
杨林接替了禾的角色,在餐厅担任跑堂,每天上午最后一节课下课后,从教学楼一路小跑回来开工,吃饭的时候往我碗里不停夹菜,他说,禾临走叮嘱他,我挑食,一定要改掉我的毛病。
好像我的生活,没有再因为谁的离开而发生变化,唯一变的是身边的人罢了。
我不追问,亦不再强求。因为离别,大多数都是有人朝着更好的远方出发,是值得欣喜的。
有万里在身边,一切都已经足够,再多要则变成贪婪。我不贪婪。
而杨林仿佛也有一种默契,每日微笑挂在嘴角,从来不问我关于万里的来路,以及这失联的两年里的人事。
我愿意说的,他听。我不提的,他不问。
有时候我会猜测,也许他都知道,都从禾的嘴里打听得一清二楚。
我并不十分在意,我的生活在当下,并只期待明日太阳的升起。
我收到禾和岳丽郑重其事地用挂号信寄来的喜帖,岳丽邀请我当她的伴娘,说这是和禾的共同心愿。我本来拒绝说我已经是有孩子的人了,平素没有主见的岳丽这次却坚持到底,电话里哭哭啼啼跟我讲了很多,说她这一生最希望的是我这个姐妹能送她出嫁。
他们的婚礼定在年末,春节前夕,也是寒假。
去年我已经没回家过年了,跟父母撒谎说我在寒假补习班里兼职。然而为人母亲后,我更加懂得父母对子女的牵挂与无私无求的爱护。
我把万里交给阿姨,拜托她代我照料万里一周。阿姨当然明白我的苦衷,连声叫我放心,怎么塞钱给她都不要,她说,她喜欢万里,过年多一个小孩在家更热闹。
岳丽的婚礼上,重遇了数年未见的小学、初中同学,很多都已经喊不出名字。
岳丽今天是全场最耀眼的新娘,她为了穿上这袭婚纱,准备了差不多半年,特意减肥,蓄发。高高挽起的发髻和华丽鲜艳的长绒披肩,让姐妹们艳羡不已。
当远在一百多公里外的禾带着8车兄弟来到岳丽家“抢亲”的时候,我才知道伴郎是杨林。
他穿着低调的休闲西装,领边别着“伴郎”胸花,几天不见,只因为不是平时的t恤牛仔,让我眼前一亮。
我们热烈地投入到这场两个年轻人因为爱情而产生的婚礼中,扮演好各自的角色,以此作为对新人最好的祝福。
尽管我不太希望,但大年初一还是在家门口的乡村小路上,狭路相逢地遇到了同样回家过年的大山。
大山举着篮球把玩着路过,往我家门口看了一眼,继续路过。
而我刚好从屋侧的菜园出来看见他的背影,喊住了他。
我们就坐在我家门口石头垒砌的矮墙上聊天。
大山已经参加工作,在他读书的城市火车站当调度员,我问起当初那个女孩,他不好意思地笑笑,然后说,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是啊,很久以前的事了,当初不谙世事的撕心裂肺,如今已经恍如隔世,面前这个启蒙我经历人生大喜大悲的男人,也不再是当初青涩单纯地对我一往情深的青葱男孩子,他的背影,也不再是当日在飘洒细雨中行进的列车,车厢里那个因我们这段感情的终结而颓废失魂的背影。
最不能在青梅竹马之间抹去的深刻的一段,在此刻并肩坐着的两个人之间,变成一截空白。
他坦荡地告诉我,当天他坐着1558列车去y市找我之前,就和那个女孩分了手。他还说,他曾经躲在自己世界里偷偷忏悔,后来经历一段段短暂的爱情,却总在被女朋友问及将来的时候提出分手。他说,他怕了伤人,怕负担不起。
当然,他有问起我。我把对父母撒的谎复述了一遍:我已经毕业,留在了y市工作。
他问我要电话号码,说有空到y市转转。我说,我没有电话。
而他当年读书时的上下铺兄弟罗佐,我没有问,他也没有提。
好像这个人,我们不曾共同认识。
回不去的曾经,其实我们都没有必要回去。来来往往在人生中出现的人,从陌生到熟悉,又慢慢疏远、消失不见,回到最初不相识的关系。他们来到的意义不过是在成长路上给你挖一个坑,又扶你起来。重复又重复地分工,有人挖坑,有人扶你,如此帮助你一路长大。
扶你一把的人,教会你,将来在路上,见到有人摔倒,扶他一把无妨;而挖坑让你跌掉的,请务必一笑泯去,因为也许你也曾无数次,不经意在别人的前方挖下一个坑,你并不自知。
2
四年餐厅的主题旋律依然是禾留下的周杰伦专辑,从最初的黑色幽默,到最新的夜曲。
有时候我和杨林会在打烊之后,两个人坐在安静的大厅,一首接一首地听这些承载了我们友谊万岁的青春,两相不语,直到11点的钟声来临,杨林才起身,一路小跑回宿舍。
如果时光能这样静止,就很足够。
这个平静如常的夜晚九点,我从图书馆借书回来,阿姨已经搞好卫生下班了,只有房间的门虚掩着,里面亮着灯。
我听见万里咯咯的笑声。
我脚步轻盈地走到门边,侧头偷看。
只见杨林坐在床上,双手食指让万里抓住,教万里学步。
万里咯咯地抓着杨林的手指舞动,脚丫跃跃欲试地抬起,欢快得口水直淌。
杨林开心地看着万里,轻轻地对正在牙牙学语的孩子说:叫爸爸,爸爸。
万里又欢快地跃动着四肢,咯咯地望着杨林。
我躲在门外,蹲下身,泪水缓缓流下。
和以往每一次流泪不同,这一次,第一次,尝到了泪水中有幸福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