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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一、两姐妹仓促上任

这里的物质财富很大程度上是由千万个来自祖国各地的劳务工创造的。一茬又一茬的劳务工将青春汗水留在这里,他们得到的回报之微薄众所周知。据说,有十年了,普通工人的工资没有涨多少,包括加班费,不超过1000元人民币。这还算好的了。然而,另一些人,包括我,工资涨了多少?是百分之几百!

--------当地一文人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中国民间俗语

有钱的人集中在这里,没钱的人也集中在这里。在为他们穿针引线的过程中,我们经受着落差巨大的心灵磨练。

---------旁白

一、两姐妹仓促上任

家好家政公司的承包人已经换到第四任了。然而,就在第四任经理高真接手的前四天,第三任经理李云却失踪了。

吴冷兰接到高真要她马上赶回家好家政公司的电话时,正在琢磨午饭如何解决呢。

而高真接到商德鸣的电话匆匆打车赶到家好家政公司时,却被屋内的一片狼籍惊呆了。她觉得自己仿佛是解放战争中的解放军战士进入了被占领的总统府:眼前桌椅东倒西歪、资料纸张如未融化的残雪一般东一片、西一堆……

这是五月末的一天。北方正是春暖花开、气候宜人之时,而位于南国的鹏城市却已经暑气逼人了。特别是中午,更是热浪翻滚,然而高真却感到心里一阵阵发冷,她知道这当然不是因为没吃午饭的缘故。

“唉,真是电影看多了。”她摇了摇头,回到现实中来。

“来啦!”窗下桌子前站起一个高大的男人。

高真定睛一看,原来是商德鸣商总。

商德鸣来自东北,年近五十,稍稍有点发福,但看上去仍然精力充沛,思维敏捷。一口带东北口音的普通话,听起来非常悦耳。

刚才光顾了看屋子里一片狼籍,再加上是逆光,没注意到窗前还坐着一个人。

“到底是怎么回事?不是说下个月一号才来交接吗?”高真一边说一边注意着脚底下往前走。走到刚才商德鸣坐的桌前,才发现前几天来时见过的分散在三张桌子上的电话机,现在居然都集中在这一张堆满了纸张杂物的桌子上了。

商德鸣刚要开口说什么,突然响起刺耳的电话铃声,三部电话也不知哪部在响。商德鸣只好趴在桌子上仔细查看来电显示,然后抓起其中的一只听筒:

“是的,我是家好家政。”“什么?300块钱?”“确认是我们的服务员拿的吗?”“不确认?”“可以问,这很正常嘛。”“好,好!有问题再来电话。”

“这是个雇主,今天早晨发现在屋里丢了300块钱,想问问咱们的服务员又怕她多心。你看,你还没进门,工作就在等你了。”

“发生了什么事?今天就让我来?”

“李云不声不响溜走了,还带走了营业执照正本原件和一本收据,只好让你提前上任了。”

高真听吴冷兰详细介绍过,李云是这个家政公司的前任法人代表,四个月前承包的这个家政公司。因为经营不善,上个月开始亏损。商德鸣是这个家政公司的投资者,又是创始人,当然不能眼瞅着它垮掉。于是这个月的月初就找李云谈了一次话,对李云的操作模式谈了自己的看法,并委婉地暗示她如果月底还交不上这两个月的房租和物业管理费,下个月就不要再干了。承包费就再破一次例,这个月仍然免交,本来上个月就应该交了。李云当时“情真意切”地表态:为了黄土地的姐妹,为了城镇下岗职工,她一定要坚持下去。

“我已经52岁了,也有相当可观的退休工资,老公又是退休医生。光凭退休工资我们就可以过得舒舒服服,为什么要自讨苦吃呢?不就是为了进一步实现我的人生价值嘛!感谢商总体谅我的难处,我一定会想方设法完成这两个月的费用的。我还准备下个月到广州、八月份去上海开家政公司呢。我还要在办家政公司的基础上开办一个养老院,到时候商总你是第一个顾客噢!”

李云的这番话的确诱惑人,商德鸣虽然已经听了不知几次了,但还是愿意相信她说的是真的,因此就宽限了她一个月。吴冷兰正是听到了这个消息,才开始了解承包、买断的具体事宜,才能给高真提供比较详细的一手资料。

但没想到李云居然来了这么一手,不辞而别了。

既然是不辞而别,就不知能留下什么隐患,特别是还带走了营业执照正本和一本收据。但商德鸣没敢向高真全盘托出实情,他怕这个37岁的女人打退堂鼓。

但即使商德鸣不细说,高真也在进门的一瞬间就明白了自己将要面对的是怎样一个烂摊子。不过尽管有了思想准备,后面发生的事情还是让她有点儿措手不及。

商德鸣从地上扶起一把椅子,让高真先坐下,准备向她介绍一下情况。刚要开口,门口突然涌进五、六个一看就知道是农村来的打工妇女。

高真顾不得与商德鸣客套,立即站起身迎上前去,以主人的身份热情地说道:“欢迎!请进。请问你们有什么事?”

“我们是来找那个黑胖子经理的。她收了我们每人20块钱,答应帮我们介绍钟点工的。”

“实在对不起,那个经理不干了。”

“什么?不干了?那就退我们钱吧!”

高真苦笑着两手一摊:

“她连一分钱也没交接给我,让我拿什么退给你们?另外,你们有收据吗?如果有的话,我们总公司也许可以承担。”

高真说的总公司,其实是一个与家好家政没有任何工作关系的嘉豪实业公司,只不过公司的总经理商德鸣是家政公司的投资人,家政公司用的办公室是嘉豪实业公司的房产罢了。

商德鸣听到这句话心里暗暗叫苦,表面上却不动声色:

“这位是新来的经理,她刚才说的不错。你们拿收据给她看看。”

“收据?当时那个胖子收了钱就揣进兜里了,什么也没给我们。”

“对不起,没有收据,谁能证明你们交过钱,我们凭什么退给你们。”

当时李云花言巧语地来要求承包家政公司,并信誓旦旦地表示凭她的能力和关系,只会成功,不会失败。然后又是一番令人感动的“黄土地姐妹、下岗女工”等假惺惺的话,使商德鸣误以为遇上了一个品德高尚、能力不凡的人。而其时正逢前一个承包人柯梅卷款悄然离去,给了他一个措手不及,急需有人来维持局面的关口,李云的自告奋勇无疑帮了他大忙。为了扶她一把,商德鸣把三千六百元的承包押金减为一千元,办公室押金干脆免收。现在看来,一千元恐怕难以归还李云的欠帐。幸亏这些人缺乏保护自己的意识,没有要收据。而李云为了隐瞒收入,以便有理由拖欠房租,也不给这些“黄土地姐妹、下岗女工”们开收据。所以,此时还能以没有收据抵挡一下。但他心里很内疚,甚至觉得自己有点卑鄙。看到这些面孔黢黑、双手粗糙,被生活磨砺得已经失去女人味的一帮人那愤恨与失望的表情,他知道这样做很不公平。但市场法则是无情的,谁能知道李云留下多少后患?倘若口子一开,局面就会难以维持。因此现在只好硬起心肠拒绝她们。事后得知,他的坚持是对的。后来,吴冷兰统计了一下曾告诉他,李云走前没开收据的收入大概有2000元,开了收据的也有2000元。她卷款失踪的时间距商德鸣给她的最后期限仅差四天,却一直借口没收到钱而拒不交上个月的房租,更不用提这个月的房租和承包费了。

趁商德鸣与那帮女人周旋的空挡,高真给吴冷兰打了个电话,让她快点赶来,情况有变。

商德鸣不想放弃家好家政公司是有原因的,那是他在鹏城创业的发源地。

家好家政是鹏城最早成立的家政公司之一,后来还被评过该市家政系统示范单位。那一次有七个家政公司被评为示范单位,而当时参加评选的有四百多家,可见这个公司当年的兴旺与红火。不过,那时还不叫公司,而是商德鸣的嘉豪实业公司的一个家政服务部,其实也是嘉豪实业公司惟一的一个经济实体。当时的商德鸣名义上是嘉豪实业公司的老总,实际上只负责家政服务部。那时,鹏城的家政公司还很少,而保姆的需求量却很大,是属于卖方市场的那种。那时保姆来源也充足,随便给内地哪个县市妇联发一封信,让她们组织一批人来,那些妇联不仅积极响应,而且还非常感谢。因为不仅为她们解决了当地剩余劳动力问题,还能以送人的名义到鹏城免费旅游。因而,除了挑选优秀的下岗女工,由妇联干部亲自带队送来外,还带来一面面锦旗,溢美之词跃于旗上。“妇女自强靠自己,就业桥梁在家好”、“待业下岗人员的希望,再就业工程的建设者”、“鹏城人的好后勤,家好给我们温暖的家”……一幅幅大红锦旗一挂就是一溜,红缎艳艳,金字闪闪,真为家好家政服务部的办公室增辉不少。

应该说商德鸣是很有远见的,他把家政服务部挣的钱,用来扩大和发展实业公司。实业公司初具规模后,就把服务部升格为公司,成了独立法人,与实业公司脱了钩。而此时,鹏城的家政公司已遍地开花。许多人都以为家政公司是无本买卖,纷纷开办,家政公司迅速从暴利下滑成微利甚至亏损。而商德鸣让家政公司成为独立法人后就转包了出去,摆脱了亏损的威胁还可以挣到承包费,可谓一举两得。

有两件事也是商德鸣下决心把家政公司改为独立法人和转包出去的原因。

一件事是接连有两个保姆由于疏忽大意,给两个雇主家造成了损失。为了挽回影响并赔偿损失,只好给他们提供终身免费服务:一个是保姆与雇主开玩笑,抽掉了雇主家老太太身下的椅子,使老太太一下子坐到了地上,造成尾骨粉碎性骨折,差点造成瘫痪;另一个是保姆开着煤气出门,造成厨房失火,幸好扑救及时,没酿成大祸。

另一件事就是市里召开人大会议,出台了一个《家政服务管理条例草案》,把家政公司定性为经营性企业,适用《消费者权益保护法》。当时商德鸣作为人大代表提出了不同的看法,并上书秘书组。他认为家政业面对的是人而不是商品,人是不可估价的。保姆和雇主无论谁给谁造成损失,其价值也是不可估量的,无论哪一方都是赔不起的。只要保姆发生一次事故,就可能连累一个家政公司垮掉。

然而,商德鸣提出反对意见的结果,仅仅是在正式条例中把“适用”两字改为“比照”两字。

市人大结束后,商德鸣考虑到一旦家政服务部出什么问题,肯定需要由实业公司承担责任。实业公司的注册资金是一百万,一旦发生赔偿事件,一百万也不够赔的。如果注册一个家政公司,十万就够了,最大限度的赔偿额也就是十万元,不至于把实业公司拖垮。于是,他个人出资,将家政服务部注册为家政公司,并通过招标的形式选择了承包者,让承包人做法人代表。再说,一个大男人整天搞些婆婆妈妈的事,也不是东北汉子的风格。

这是三年前的事情了。

三年来,承包人换了好几茬。

刚开始时,借助以前的名气、客户群和保姆基地,生意还是红红火火的。但随着家政公司的不断增加,许多保姆基地转而把保姆送到出钱更多的家政公司去了。有些家政公司在投资人始终如一的管理下,操作越来越规范,制度越来越健全,规模越来越扩大。还有的家政公司采用高科技手段进行管理,建立自己的网站,制作富有特色的网页,雇主们通过网络预定保姆、聘请保姆。而家好家政公司由于采用承包制,承包人只想收入不想投入,经常连广告也舍不得打。就依靠老客户介绍老客户,老保姆介绍老保姆,经营每况愈下。

第一个承包经理接手一年多以后,羽翼丰满,带着家好家政公司的资料另起炉灶了。靠着家好家政公司的雇主群和输送基地,她把那个加盟公司搞得红红火火;第二个承包经理叫柯梅,上一个经理的釜底抽薪,伤了元气,她在经营策略上又缺乏新意和胆识,惟一的创新举措是利用待岗保姆资源加工盒饭,给办公室所在的这栋楼送盒饭。但由于待岗保姆不停地更换,炒菜手艺良莠不齐,做饭口味咸淡不一,一直揽不住顾客。多时超不过十份,少时只有两、三份,连投资的设备钱也挣不回来。一年后柯梅终于失去了耐心,去年年底在收了客户几笔钱又欠着房租、承包款的情况下,带着压在她手里的保姆们的首月工资不辞而别,至今也不知她在哪里发财。

然后就是高真前面的那个李云。

李云是个被很多人一致认为精明过头的湖北人,干家政之前卖包子、做夜宵。这个女人又矮、又胖、又黑,50多岁了,还留着一把稀疏的长发,发根处一片灰白,发梢却乱糟糟的,似乎总是一幅不梳头不洗脸的落魄样。穿着也很邋遢,所有的衣服都是紧绷在肥胖的身上,勒得一身肥肉凹凸毕现。若穿的是一件前面有扣的衣服,那扣与扣之间总要露出皮肉来。就这一身不修边幅的打扮却偏要显富。一条小指头粗的金项链(也不知是真是假)将粗短的脖子衬得更粗短;一双粗黑的胖手上居然戴了四只金戒指。这个不伦不类的形象走到哪里都会招来鄙睨的目光,但她却浑然不觉,越在人多的地方越要高声说话,以至公司的管理人员都不愿意与她一起出去。有一次她去一个社区居委会联系工作,那个主任瞅着她那一身不伦不类的打扮和颈上那根粗粗的项链,不无嘲讽地问:你的车停在哪里?李云或许是装傻,或许是真听不出人家的嘲讽,居然大言不惭地回答:我很快就会买的。那个主任以居高临下的态度说:那就坐我的吧。李云立即满脸堆笑讨好地奉承道:谢谢主任了,沾主任的光了。当时跟李云一起去的一个文员,看到李云那副媚态以及主任那不屑一顾的神态,羞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吴冷兰第一次见到李云,就被李云那一套“发挥余热”、“黄土地姐妹”、“下岗女工”的学说和到珠海、广州、上海开办家政公司和养老院的计划游说得五迷三道,再加上八年的老牌子对她的吸引,特别是李云承诺,如果合她的心意,她可以把吴冷兰作为开办以上那些公司的合作者。吴冷兰还以为自己终于遇到知音了,实现发展计划的机会到了。于是,毅然决然放弃了前面那份刚刚找到的工作,来到家好家政公司。

但是雇主们不买李云的帐。特别是她万变不离其宗地老是贩卖她那一套“发挥余热”、“黄土地姐妹”、“下岗女工”的学说,再就是几乎对每一个雇主都要讲一遍她如何含辛茹苦,靠当保姆和做小生意供养弹钢琴的儿子读完了上海音乐学院,现在儿子儿媳都在美国的故事。搞得那些雇主非常反感,“你儿子在美国与我们聘请保姆有何关系?”

有些雇主认为她精神不太正常,有些雇主认为她太庸俗,跟这样的人打交道有shi身份。有一个雇主在决定是否续签时,曾经这样问:现在是谁当经理?如果还是那个黑婆,我就不签了。本来因为没有广告,雇主来的就少,再因为雇主的反感又流失了一些,所以没有雇主就没有了效益。

从雇主身上挣不到钱,李云就变着法从家政工身上挣钱。先是提高管理费标准,把每年120元变成每年240元;后是增加钟点工住宿费价格,干全天的和干半天的要交同样的钱;再就是家政工在一个新雇主家第一个月没干满的要扣20%的工资。这样一来,造成家政工的不满,特别是那些老家政工不买她的帐,跟她对打对骂一通后便弃她而去。因此办公室里常常出现打架骂仗的事件。开始,旁边办公室报警后,大楼保安还来拉架,后来,大楼保安来了就坐在那儿看西洋景。

不仅家政工跟她吵,管理人员也跟她吵。不到四个月,管理人员换了十几个,吵一个走一个。就这样一个乌烟瘴气的气氛,已经埋下了失败的隐患,亏损是必然的。只是谁都不会预料到,这个满嘴甜言蜜语、满脸诚恳谦让的人会做出卷款失踪这样无赖的事情。

高真是第四任承包经理了。

本来合同是从6月1日生效的,谁知李云却提前四天玩了个“蒸发”,高真还没有完全准备好就仓促上阵了。

当吴冷兰拖着行李,满头大汗、气喘吁吁赶到家好家政公司时,堵上门要求还钱的那帮女人刚刚离开,商德鸣也回他的实业公司去了,只有高真一个人坐在那张摆了三部电话机的乱糟糟的桌前发愣。

吴冷兰顾不得与高真客套,赶紧问李云是怎么交接的,不用说,高真的回答让她大吃一惊。

“交什么接,谁也没看到李云,连她什么时候离开的也搞不清。”

“那资料还齐全吗?”

“我也不知道啊,全在这里喽。”高真指着那张又是话机又是纸张的桌子,又拉开抽屉,“这些大概也是吧?”

“我的工作笔记呢?可千万别让李云给毁了。”吴冷兰拉开旁边的一个抽屉,“谢天谢地,这两个本子还在。”

这个中等个头,四十来岁、瘦瘦巴巴的山东女人,表面上看风风火火、泼泼辣辣,还有点大大咧咧,但对工作却非常仔细、认真。每天接的电话、要办的事情,在本子上都有详细记录。同时,她又自己整理了一份跟踪服务记录表,把雇主的姓名、编号、联络方式、协议到期时间以及保姆的姓名、编号等都记得一清二楚。李云辞退她时,她把这两个本子都留给了李云。而这个李云,虽然每天跟家政工在一起的时间比吴冷兰多得多,却只是热衷于挑拨离间、搬弄是非,或者把她自己编得那一套瞎话一遍一遍讲给家政工们听,再不就研究“码报”,根本搞不清这些家政工们谁是谁。对雇主也是。光想着去给雇主讲她的故事,却从来不记雇主姓甚名谁。因此,根本就看不懂吴冷兰留下的跟踪服务表。吴冷兰真怕她因为看不懂而一气之下给毁掉。因为李云曾经由于看不懂前几任保留下来的原始的雇主与保姆们的资料和花名册而恼羞成怒,几次咬牙切齿地说要把它们烧掉。离开家好家政公司这几天,吴冷兰最担心的就是这些资料能否完好无损。所以,她一进门,最关心的也是这些资料。

对一个家政公司来讲,雇主资料是非常重要的。它除了能反映出某个雇主目前是否在协议期,还是续签的重要依据。有一个与李云有矛盾被辞退了的管理人员就曾经带走了一批即将到期的雇主资料,然后依照资料上的雇主电话,给那些雇主一一去电话,要求他们不要再跟家好家政公司续签,而由她来续签。这也是李云后来效益下滑的原因之一。因为她在任的三个多月中,续签的非常少。当然头两个月能完成任务,也并非李云有什么高招,而是通过搜刮挤压家政工们的血汗来完成的。李云曾经为一个工厂送过一批清洁工,她们辛辛苦苦干了一个月,工厂发给她们每人800多元的工资,而李云一下子就以各种名目扣了她们每人430元;她还给一个政府机关提供了一批清洁工,由于劳动强度超乎寻常的大,家政工们根本受不了,纷纷辞工,李云就把她们的劳动所得以违约金的名义尽数搜刮到自己囊中;再加上加收的家政工们的管理费和住宿费等,可以说,前两个月是通过挣家政工们的钱来完成费用的。随着资料的流失以及她不舍得打广告造成的顾客量的锐减、不得人心的政策造成家政工们的跳槽等等,后来就出现了经营每况愈下的局面。

这就是吴冷兰关心她记录的资料的原因。

“行了,行了!要整理也不差这点时间。”高真看到吴冷兰心急火燎地要整理资料,一方面庆幸自己有了一个干活认真负责的帮手;一方面又怕她太过劳累,毕竟也是比自己年纪大的人。

“你吃饭了没有?”

高真这一问,吴冷兰也发现自己的确有点儿操之过急,连高真吃没吃午饭也没顾得问。因为她接到高真的电话后,在旅店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往嘴里塞了点儿点心。而高真早早赶来,又只有一个人,肯定没有人替换她让她去吃饭。

果不然高真没吃午饭,此时已近两点。

“算了,算了!我今早刚刚买了点儿点心,你先凑付着垫垫吧。”说着,吴冷兰拿出一袋点心。

高真也真饿了,拿过来就吃。正吃着,门外又涌进几个人。有两个轻车熟路地与吴冷兰打招呼。吴冷兰定睛一看,原来是几个因李云增加住宿费,打了一架离开家好家政公司的钟点工。她们不光自己离开了公司,还把她们的老乡和雇主也带走了。李云提起她们就恨得咬牙切齿。这几个人是来找高真商量搬回来住的。

“怎么样啊?”下午3点多钟,商德鸣又过来了。

“哎呀,我什么都想到了就是没想到居然连个交接也没有,还遗留下这么一大堆问题。”高真苦笑着说。

“前些日子,房东老是打电话找李云让她交房租,我真担心那间宿舍两个月没交房租了。”吴冷兰也对商德鸣谈了她的担心。

“有多少人在里面住?”

“有六个。”吴冷兰回答。

“让她们今天晚上就搬到公司来,先对付几天。李云既然能卷了这边的款、欠了这边的房租,那边也有可能没交房租。小心房东扣了她们的东西。”商德鸣还有个担心没说出来。他有个预感:既然李云能花言巧语哄骗他免了租办公室押金,同样也有可能花言巧语哄骗房东免了租房押金。但他精明一世却被这个卖过包子的女人给骗了,心里的窝囊哪好意思说出来,再说也只是个预感而已。事后证明,商德鸣的预感是对的。也正因为他没说出来,使吴冷兰和高真没能明白事态的严重性,而造成了一定的损失。商德鸣交代了一番如何处理与老雇主的关系,如何管理台帐,如何利用台帐等,便又匆匆走了。

到底是自己一手操办起来的公司,商德鸣谈起来头头是道,对那些细枝末节的熟悉程度,令吴冷兰和高真自叹弗如。

八年来,家好家政公司在实践中摸索出了一套切实可行的管理方式。通过台帐,保姆和雇主的资料一查即得。这八年,已累计有800多个家政工,600个雇主有过登记。翻开保姆台帐,每个家政工都有编号,姓名、身份证号码、原籍地址、电话、介绍人、何时下户、在哪个雇主家做过多长时间、换过多少雇主等等一目了然;同样,雇主台帐也是编号、姓名、身份证号码、地址、电话、每次签协议日期、由哪些家政工做过多长时间等,也是一目了然。

这些台帐还能大体反映出一个雇主或一个家政工的素质、为人等。如果一个雇主在协议期内频繁地更换保姆,很有可能这个雇主太挑剔、太苛刻、太不容人;同理,如果一个家政工在每个雇主家都呆不长,那可能是这个家政工心态不稳定,没有吃苦受累的心理准备,或者是这个家政工太计较、太固执等。这类情况往往发生在城镇来的家政工身上。

如果是农村来的家政工,第一次做保姆,由于没经过城市生活,不管雇主如何刻薄、挑剔,她们会以为本该如此,因而忍气吞声地干,反而能忍受下去;但城镇来的家政工就不同了。她们经历过城市生活,以为在别人家里做保姆与在自己家里干活没有什么两样,轻轻松松就可以搞定。然而,到了雇主家,那种要求与在自己家里干活完全不同。有的雇主家里有洗衣机不让用,非让保姆用手搓;有拖把也不让用,让保姆用抹布擦。所以城镇来的家政工,开始那段时间由于心理准备不足而频繁更换雇主,有些实在适应不了,就打道回府了。坚持下来的,渐渐习惯了,再到雇主家就做得长久了。与其相反,那些尚能忍受的农村家政工,经历了几个雇主后,知道了城市生活是怎么一回事,反而与雇主难以相处了,经常会以维护自己的尊严为由与雇主发生顶撞。其实是没明白自己在雇主家,人格是平等的而分工是不同的这样一个简单的道理,非要与雇主平起平坐不可。“你也是人,我也是人,为什么我要受你管?”有时都搞的雇主哭笑不得,颇有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的感觉。甚至有一次,一个住家保姆回公司时,居然满腹委屈、眼眶发红地倾诉:

“都是女人,凭什么她躺在床上,让我干活?”

“好好,你出钱,让她给你干行不行?”吴冷兰当时嘴里含了一口水,差点喷了出去。这都是哪儿跟哪儿呀?

在场的几个人也一个个笑得前仰后合。笑完了劝导那个保姆:人家出钱你出力,天经地义,人家就是要用钱买个舒服。人家要是能跟你一起干的话,还要请人干啥,自己干不就得了。

当然,这些台帐虽然能反映出许多问题,但比起科学管理来又差了一大截。所以商德鸣临走前又对高真说:希望你们能尽快地用电脑科学化管理,那时想查个什么资料光动动鼠标就行了,再不用抱着那些又厚又重的大本子来翻了。

李云承包时,由于她自己是卖包子出身,缺乏管理现代企业的能力与素质,一点儿也搞不清这些台帐的记录和使用方法,而且也不想去搞清,特别是看到手下的管理人员熟练地使用这些台帐时,更因为自己的不懂和无知而气不打一处来,因此对这些台帐恨之入骨,几次扬言要烧掉这些台帐。也可能那几天李云光顾着去变卖东西凑钱好溜走了,把这一铁箱资料给忘了,才使这些资料得以幸存。

商总走后,吴冷兰和高真两人一起整理了一会儿资料,接了几个电话,把办公室布局重新布置了一下,特别是把饮水机搬到外间。吴冷兰告诉高真,李云为了省钱,不准待岗家政工喝大桶水,每天都锁起来。以至于那些待岗家政工渴急了只好喝生水。“这个李云,口口声声说是为了黄土地的姐妹、为了下岗女工,可向她们要起钱来毫不手软,连口水也不舍得给她们喝,真不是个东西。”吴冷兰边搬边说。

接着,高真让吴冷兰去买台电饭煲以及几样简单的炊具。刚才清点物品时发现,那些锅碗盆盘统统都没了。据那几个想搬回来的钟点工说,李云这几天卖东西都卖疯了,她们发现收废品的天天在这个办公室里出出进进。

买回东西,天就黑了。高真原先工作过的那个喜月公司的另一个股东赵佳赶了过来。一进门便以当家人的口吻,提了许多建议和要求,连桌椅橱柜的摆放,赵佳也以不容质疑的语气,指挥着搬过来挪过去。

赵佳的颐指气使令吴冷兰心里非常不愉快。她从接到高真的电话赶过来直到现在,都以为是她与高真两个人一起来承包这个公司的。由于一直在忙,也没顾得细问。现在从赵佳的语气里,她感觉出承包这个公司与她没关系,似乎是赵佳和高真一起承包的。不过,她记得高真说过几次,除了吴姐,她不会再让任何人来家好家政公司的,除非吴姐要求加人。既然赵佳什么都不是,她有什么权力在这里指手划脚?吴冷兰想:得抽空问问高真。

应该是吃晚饭的时候了,让赵佳这一指挥,吴冷兰没心情提晚饭的事。赵佳指挥完毕,便一个劲地催高真走。

由于是第一天走马上任,高真觉得这么早走有点不妥。但赵佳坚持拽着高真出去吃饭,顺便到高真将要买下的房子去看看。高真走前交代了一句:有住宿舍的钟点工回来,就让她们赶快搬过来。

在空荡荡的办公室里,吴冷兰权且将中午高真剩下的一点儿点心当晚饭。她边吃边想,当初听信了李云的花言巧语,又冲着家好这个老牌子,满怀抱负和希望来到这里,却差一点看着它垮掉。自己有心想挽救它又缺乏财力。对选择承包人已经是慎而又慎的商总,既然选定了高真,说明高真肯定有打动他的地方。不管目前是给高真打工还是做合伙人,按自己一贯的做人原则,都要当成自己的事去做。她相信高真不是忘恩负义的人,她会凭着自己的努力,让时间来改变一切。

不一会儿,那几个住在宿舍里的钟点工们下班后陆陆续续返回公司,来拿钥匙。李云为了减少她们的用电用水量,不给她们宿舍钥匙,让她们每天下班后到公司来等到八点半再回去,即使她们非常劳累也不能早回去躺躺。为此,她们背后不知骂了李云多少次。当她们看到吴冷兰又在办公室并得知公司在这短短的一天中发生了巨大的变动时,无不大吃一惊。特别是听说李云携款失踪,都说早就觉得这个女人不是个好东西,她的所作所为太不合常理,商总怎么能相信这种人。怪不得她要辞退吴姐这样好的人,怪不得这两天她拼命地卖东西,原来是在为卷款溜走做准备啊!她们问新来的经理是谁,人怎么样。不善于为自己贴金的吴冷兰没讲她与高真的特殊关系,只告诉她们是她的一个朋友,很好的一个人,有真才实学,以前做医生的,将来这个公司以月子护理为主,这个姓高的新经理会培训她们做月子护理,那时她们的月收入就能达到800元以上。几个人听了高兴地连连称好。是啊,谁不想多挣点钱呢。

当吴冷兰按高真的安排要求她们马上搬来公司住时,她们一个个将信将疑,因为李云昨天还信誓旦旦地对她们说,房租已经交到六月份的了,让她们尽管放心住,怎么会有问题呢?

等吴冷兰将实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她们以后,她们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但提出离月底还有四天,过一两天再搬行不行?吴冷兰不好太勉强她们,只能劝她们夜长梦多,能搬的话最好今晚就搬过来。几个人虽然答应着离去,但有两个人带有明显的抵触情绪。她俩一个叫仇明花,一个叫柳青。事后得知,头一天晚上,李云单独请她俩一起吃过饭,一直吃到今天凌晨两点。李云对她俩说,她要去武汉带保姆,让她俩多关照一下一个不知她从哪儿拣来的谁也不认识的文员。这两人说她们白天要工作根本没有时间,李云说晚上过来看看就可以。这两人一时受宠若惊,直以为自己任重而道远了,怎肯相信刚刚把重任托付给她们的李经理几小时后就失踪了呢?由于她俩的抵制,几个人当晚到底也没搬过来。

几个人刚走不久,高真与赵佳吃完饭回来了。吴冷兰向高真汇报了一下刚才的事情,还没说完,又有两个在一个喷绘公司做清洁的家政工回来了。听说了李云的事,同样吃惊不小。在高真和吴冷兰的开导劝说下,表示马上就搬过来,说完就回去收拾东西。吴冷兰马上用刚买的电饭煲烧上水,预备她俩搬回来后冲凉。

在这个写字楼里,不准安装热水器,也不能使用明火灶具。为了能让搬过来的家政工用热水冲凉,高真先是允许她们用电饭煲烧水,后又让吴冷兰去买了一把电热壶专门烧开水用。

大桶水让她们敞开喝,烧热水让她们冲凉,这两个人性化的举动,再加上有可能多挣钱的希望,使这些家政工一下子就对新经理产生了好感。

安排完这些事,高真与赵佳返回她们原来的喜月公司去了。吴冷兰原以为这种情况是暂时的,谁知居然持续了一个月。

吴冷兰烧好水,左等右等那俩人也没回来,心里明白肯定又是仇明花和柳青的劝阻起了作用。鞭长莫及,明天再说吧。

吴冷兰把里间办公室的办公桌拉开,搭了个简单的床铺,躺在上面想着这一天发生的事情:早晨住在小旅店里还以为要再坚持几天,没想到中午就返回了这个无人交接的老公司。忙碌了一个下午,以为自己是合伙人。后来赵佳来了,自己的身份也发生了变化:似乎是高真和赵佳一时怜悯收留了一个走投无路的人。当然她相信高真不会无情无义,她也相信凭自己的能力和为人一定能在这里站住脚。

高真回去以后也在琢磨,怎样从原先的公司撤出来,毕竟她是这个公司的四个股东之一呀。因为与赵佳有一层特殊关系而没向赵佳隐瞒承包家好家政公司的事,而且赵佳也想作为合伙人一起承包,她没同意。就像她同样念着吴冷兰的相助之恩,却不接受她做合伙人一样。她想她会给她们安排合适的职位的,但不是现在。原先的公司对她也有相助之恩,但四个股东管制太多,她就是不想被管制才萌生了跳出来的念头的。

今天赵佳跑到家好家政公司好一个指手划脚,当着吴姐的面,她没好意思批评她。刚才在路上,她已经明确地告诉她不准插手家好家政公司现在的事务。她会让她介入的,但现在不行。

从决心承包家好家政公司起,高真就开始考虑怎样对另外两个股东谈撤出的问题,到现在也没想好。唉!不想了,顺其自然吧。不管怎么说,自己人生经历中又开始书写新的一页了,这可是自己单独当老板了。已经三十多岁往四十奔了,成不了家,能先立业也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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