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隐的左手去势已尽，正处于旧力已尽而新力为生之既，情况颇为危急。但他的脸色依旧平静，躯壳凌空半个转身，右手手背挟千钧之势重重落下，抵住模糊人影的双手。
就在其将抵住之时，莫隐突然有种不真实的感觉，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右手猛的爆发出一阵强烈的白光，耀眼的白光内，一缕红光如游鱼般晃动着。
模糊人影刹那间便被击飞，远退五丈。
“啪”
人影落地，化成一拳头大不知名黑色的木块。
莫隐的脸上终于起了一丝变化，刚想有所动作，一只枯瘦的老手无声无息的从下方伸出，制住后颈。
莫隐停住动作，任由躯体自然下落。
枯手似乎没有恶意，移至莫隐后背，轻轻一拍。
莫隐得到助力，上半身一仰，双腿顺利着地，立刻站稳了躯壳。脸上丝毫没有被偷袭制住的恼怒和不甘，反而有着几丝喜色。
“呵呵，莫隐，不错。再有两年你就能将血魔的真气逼出躯体了。”
爽朗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莫隐连忙转身道：“养父，恭喜您神功大成。”
一身灰色麻衣的陈老满脸喜色，躯壳站的笔直，右手轻轻的捋着不多的胡须，左手上并没有拿着那根近乎“标志性”的黑色拐杖，而是拿着一块和刚才一般的不知名黑色木块。
挥挥手，很是谦虚的道：“不用恭维我，现在离大成还远着呢。”
话虽如此，可他脸上的笑意越发的浓烈起来，看起来心情相当不错。
笑了半响，陈老脸色一正，变得严肃起来：“说吧，有什么事？一般没发生大事，你是不会等不急，跑到这来找我的。”
“事情是这样的……”莫隐简单的将陈老离开这几天发生的事说了一遍。
陈老的脸色一直保持着平静，即便听到“赤练王蛇”四字，脸上都没起半点波澜。看得出，他的养气功夫已经很到家了。不过老人洞穿世事，能有这番表现倒也正常。
听完莫隐的叙述，陈老并没有着急发表自己的意见，细细的一番思量后，这才说道：“你是说林小子被赤练王蛇咬伤后，躯体的自愈能力加强了不少？”
“不仅仅是加强，是超乎常人许多倍。我探查之时，他的真气并没有对脉络进行修复。”莫隐停了一会，接着道：“更奇特的是在他躯体似乎还要纯阳之气的存在。”
“噢，竟然还有纯阳之气？”陈老的眉头缓缓皱起，显然在进行复杂的思考。
一炷香后。
陈老抬起头，脸色变得很难看，似乎想到了什么，但又不能确定，舒了口气，道：“我得亲自探查一番。”
“嗯。”莫隐点点头，转身带路。
厨房内，乒乒乓乓一阵乱响，紧接着火光大盛，黑烟四溢，剧烈的咳嗽声不时传出。
林森狼狈的窜了出来，满脸污渍，身上的麻衣焦痕点点，变得黑糊糊的。
深吸了一口气，又不管不顾的冲了进去。
“哗”的落水声后，“嗞嗞”的熄火声此起彼伏，房内的黑烟变得更为剧烈。
“咕咚”脚下一个趔趄，林森再次狼狈的滚了出来。整个人已经变成一只黑烟猴，全身上下只剩下牙，勉强还保持着“出黑烟而不染”的洁白本色。
后面着地，双手后撑，一脸苦涩的望着一片狼藉的厨房。大股大股的黑烟夹杂着白色水汽四散而出，唯一完好的大铁锅也跟刷了一层木炭似的。
天啊，要是莫大叔回来了，看到这些，会杀人的。
怎么办？该怎么办？
抓紧时间速度的清理现场，掩盖“犯罪”事实？
不行，四堵墙面都黑了，根本就没办法处理，擦是擦不干净的，而且这么大的印迹也掩盖不了的。
稍稍细想，墙面的事倒也可以先放下。反正这玩意本来就没干净到哪去，再脏一些也无所谓了。陈老和莫隐大叔想必不会在意的。
但，一想到打碎的几个瓷碗，林森头都大了。
陈老家总共才四个瓷碗，刚刚一瞬间，碎得只剩一个。
若是在现代，出个门，随随便便都能买十几二十个的。可在这偏远小村，想要买东西，必须到百里外的安远城去。当然若是不急，等个两年，那些毛皮商人们也会顺带稍点货物过来。
“嗨。”垂下头，无精打采。
似乎是个死胡同，根本走不出。先不说不知道怎么去安远城，便是到了，身无分文，如何买碗。若待在山村等，那就更不现实了，林森来这的半年前，毛皮商人来过一次。也就是说，得等一年半，毛皮商人才会再来。
“要是小村其他人家有多余的碗就好了。”林森暗暗念道。
想着想着，便钻了死胡同，脑子开始犯迷糊。
“林小子，醒醒。”
莫隐弯下腰，轻轻的拍了拍林森的脸蛋。
“啊。”林森惊醒过来，抬头见来人是莫大叔，下意识的又是一声大叫。
莫隐微微皱了皱眉头，问道：“林小子，发生什么事了？”
林森绕过莫大叔的躯壳小心的瞧了眼厨房，依旧是那副惨不忍睹的模样，暗叹了一口气，果然不是做梦，生死由天吧。
想通了，可底气却是怎么都鼓不起来，毕竟犯错了。嗫嗫的道：“莫大叔，本来我只是想烤点肉吃的，可是那火候掌握的有些问题。那个……厨房一不小心就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说着抬起手指，指了指漆黑的厨房。
莫隐顺着手指抬头看了眼厨房，脸色一点变化都没有，依旧是那么的冷酷。低下头，温和的道：“没事，等会收拾一下就行，别担心。”
听见莫隐这么说，林森的脸更是涨红的厉害，隐隐有点发烫的感觉，一咬牙，狠下心道：“莫大叔，那个，那个。碗碎了三个。”
莫隐声音依旧平淡：“碎了就碎了吧。还有其它事吗？”
林森总算松了口气，莫大叔是高手，是高人，自然有高人风范，之前的担心实在没必要。
“没了。”
“那就跟我来，养父要见你。”
莫隐转过身带路，不再过多的理会情绪有些波动的林森。
一听要见陈老，林森的心又悬了起来，一般老人虽然和善，但在物品方面却看得比较重，好听点是勤俭，难听点便是吝啬。
只能祈祷陈老是个例外，否则，不好过关啊。
站起身，也顾不得拍土，便直接跟在莫大叔身后。
这一身的狼狈样，说不定能在关键时刻争取点同情心呢，还是留着好。反正早洗不如晚洗，物尽其用嘛。
动作沉稳有力，呼吸延绵悠长，爆发力强大。
林森自认全身上下每一点都达到了小说中高手的标准。
可陈老却是不住的摇头，显然林森的拙嫩表演入不了这等行家的高眼。
林森只是个毛头小子罢了，并没有深厚的养气功夫，见陈老不停的摇头，心便开始有些慌乱。精神都不能集中，差点就把气运叉了。
不得已，又重新开始，并且很明智的换了一个方向，免得自信心被打击。
陈老看到这幕，头摇的更厉害了。
习武者要较高的成就，这心性必须坚定不移，不为外物所动。如果一个人自己都不相信自己可以，那么天资在好也是枉然。
莫隐的心思，他也明白。
若是林小子真的因祸得福获得了强大的自愈能力，那么便有机会将躯体锻炼至极致，达到超越后天巅峰的地步，那时便可与百脉具通强者一战。若是再加上后天巅峰的内力，或许可稳胜一般的百脉具通强者。
只是……回头看了一眼，耳朵暗暗支起来的林森。
垂下头，暗叹了一声。
林小子这样的心性真的可以忍受修炼的抑郁与痛苦，最终超越前人，将躯体修炼至超越后天巅峰的地步吗？
“砰。”
一声沉闷的重击声后，年迈的樟树发出无言的痛苦声。墨绿中带点枯黄的树叶随风飘落，清香的水缓缓流出，湿着卡在树干间那条微微抖栗的“火腿”。
右小腿变得通红，红的似乎要滴出血来一般。辣辣钻心的疼痛猛烈的刺激着林森的大脑。
林森咬着牙，闭着眼，深憋着一口气，手上的青筋暴凸，随着心跳一抖一抖，似乎随时都会崩溃。
紧闭的双眼越闭越紧，都已经内凹三分，眼角处却缓缓的湿起来。
林森撑着，硬撑着，绝对不能哭出来。都已经是成年人了，怎么能为这区区痛苦流泪。
不能流，绝对不能流出来。
牙与牙之间的摩擦更为剧烈了，咯咯的响动在脑海中不停的放大，放大。耳朵已经容不下其他声音，只剩下“咯咯，咯咯”。
痛苦的日子总是漫长的。
不知过了多久，也是一天，也许是一年。
一股清凉的水浇在红烧的“火腿”上，刹那间，林森忍不住“滋”了一声，好爽，好舒服啊。
紧绷的神经瞬间松缓，泪水如开闸了的洪水般一股脑的流了出来。
感觉到脸上的湿，林森猛的清醒过来，连忙双手覆面，“掩耳盗铃”般的将泪水擦干。
透过指缝，悄悄的观察一眼身边二人的反应。
嗯，莫隐大叔还是冷着张脸，陈老也还是乐呵呵的摇着头，没多大变化。
轻舒了一口气，还好擦的快，他们都没看到，不然……都没脸见村中的小猎人了。据说，他们中最孬的，过了十岁便没有再流过泪。
这时陈老笑眯眯的说道：“林小子，擦好了吗？擦好了就先把腿拿出来我看看。”
“呃。”林森跟被雷劈了似的，瞬间凝固住了。
缓过神后，转头讪笑着道：“呵呵，陈老，我这就拿出来。”
说完，半弯着腰，双手握住小腿，轻轻的往外拔。一边拔，一边暗骂，天杀的哦，关键的时刻怎么走神了，这一腿竟然直接踢进上一个印迹中去了，痛死了。
陈老将手搭在林森的小腿上，低下头闭上眼，淡淡的黑气顺着枯手流入小腿。
腿拿出后，没有了树汁的滋润，小腿又变得辣辣的。
“哦，啊，嗯。”
杂调不停的从林森嘴中冒出，反正都被人看到流眼泪了，也不用再辛苦的忍着。
叫唤了半天，林森还是感觉小腿疼痛的厉害，不由担心的问道：“陈老，我这腿没出什么大问题吧？”
陈老抬起头，瞧了眼一脸痛苦的林森，笑着安慰道：“林小子，别担心，只是伤了筋骨。最多几十……嗯，几天功夫就好了。你都已经是男人了，这点痛苦不算啥，忍着点。”
“哦。”林森低下头不再叫唤，只是心中却忍不住说了句：“俗话不是说‘伤筋动骨一百天’嘛，怎么到我这几天就够了，陈老说的是宽慰话吧。”
屋后小房，因为多了一位来客，此时显得有些拥挤。
陈老看着面前的牌位脸色颇为凝重，久久不语。
每次在这，莫隐都是脆弱的，压抑的感情会忍不住宣泄出来，因为这里有莫愁。在莫愁面前，他不需要‘面具’。
等了一会，见养父还是没有开口，不由着急起来，张了张嘴，可却什么话都没有说出口。这里是小屋，是莫愁待的地方，他不想打扰到莫愁。
看着沉思中的养父，莫隐感觉似乎有些不对。为何养父坚持要来这谈话呢？
怕人偷听？
不可能，在这个世上只有养父偷听别人的份。哪有人有本事偷听到‘隐刺’与他人谈话。
沉思良久，陈老终于开口了：“莫隐，你的猜测是对的，林小子是至阳之体，他的自愈能力确实远超常人，甚至可以用无耻来形容。”
“那……”莫隐脸上闪过一丝喜色，刚想说话，却被陈老打断。
“林小子确实有潜力超越后天巅峰，甚至只要他努力，三年之内他的躯体力量便可以媲美后天巅峰。十年，只要十年，他一定可以超越。”陈老说到这，脸色蓦得一变：“但是……”
“但是什么？养父。”莫隐忍不住问道。十年了，他等的实在是太久了。
“但是这样一来，林小子很可能活不过三十岁。”陈老的声音很是低沉。
“什么？”莫隐控制不住自己，声音猛的拔高。不过很快他便恢复了平静，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问道：“为什么？”
“你应该知道我们习武者是发掘自身的潜力，看似是一件大好事。但其实不然，发掘潜力获得强大力量的同时却也以比常人快的多的速度消耗着生命精华，简单点说就是寿命。可以说习武者都是在透支着自身的生命来换取力量。这种消耗很缓慢，一般看不出来。莫隐，或许你不相信，平时也没意识到这点，但你仔细想想普通老人和老年习武者的区别。很多习武者到了老年都是靠着一口精纯的真气吊着性命，不能过多出手，否则气散人亡。”陈老说到这停住了，显然他也属于这种不能多动手的情况。
莫隐对于习武者便是在透支生命这一说法很是惊讶，它似乎打破了传统中“习武强身健体”这一说法。不过仔细想想却也并不矛盾，毕竟没有谁说过习武可以长生。江湖上对人体研究最为透彻的便是陈家堡，因此这个说法也不需要怀疑其真实性。
沉默良久，莫隐似乎想通了某事，但又不敢肯定，不确定的道：“养父，您的意思是林小子强大的自愈能力可能是靠生命精华的大量消耗来换取的？”
“嗯。”陈老重重的点了一下头，道：“这事我有八成把握。你应该清楚林小子的体质刚来的时候有多么糟糕。”
莫隐脸色一黯，只能活到三十岁，问道：“如果林小子不练武，能活到多少岁？”
“不出意外的话，熬不过四十岁。”陈老叹了口气，显然在为林森惋惜。
莫隐听后，心情很是复杂，不知是悲是喜。若是林小子能活到六十岁，出于良心，他是绝对不会让林小子继续练武的。可现在却仅仅只是多出了十年的生命，这就让他有些犹豫……视线从陈老移到桌上的牌位，莫隐脑海剧烈的翻滚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