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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美国行

飞机窗外,看到城市建筑了,小孩子积木样的一片,方方正正,规规则则,一排又一排。美利坚合众国?是这里,陆现云心里一阵涌动,曾经的梦,现实啦!他揉揉眼睛,仔细向外:房屋形状在方角圆椭形中交替,高起低伏慢慢涌出异国情调。是啊,从没见过的这样房子。

离开深邃大山,和李费群一道来美国,是温其隆特意安排的。他们要去见温其隆的朋友,探看一下这个超级大国市场,寻些合作项目。陆现云喜在心里,因为可见到他久思的贺颉滢。

美国是什么?过去说他如何坏,现在又说他如何好,青年一代挖空心思去那儿留学,想方设法得绿卡,永久在那儿。美国是了天堂,理想的代名词。全些什么意识在流动?大脑幻变?否定之否定?真吗?一系列问号,催陆现云早想亲历一下,那些认识和现实间的距离,那些政治上推出的论点。

随意抽出椅靠袋里一本画报,七颜八色的图片和英文介绍玄他眼乱。

“Wouldyouplease,sir?”淡黄头发下,一对蓝眼睛微笑蓝天,一只白肤手,递一张纸来。

仔细看看,航空小姐给的入境登记卡,看来要降落了,要赶快英文填写。

走出机舱,他没什感觉,可是第一次吸允异国干热的空气。

“Whydoyoucometotheunitedstates?”机场海关,一位漂亮的中年女官员笑眯眯问向陆现云。

彬彬礼貌的温雅,陆现云倒显局促不安。看这双黑黄眼睛,只觉在他们电影里的,他忘记自己怎么做的答,直到接了清晰软柔的续问,他的皱紧驰松了,才慢慢回述,声出了愉快。

三分钟的对答在ok中结束。

轮到李费群了,他听不懂,中文翻译官恰巧不在,双方手在胸前舞画。陆现云回身去帮忙,女官员笑盈盈的摆手阻止了他。

好一会儿,李费群才被放行。

“看来,这英格里斯真的会点,不然……”李费群出了一头汗,狼狈不堪。

出关和移民局手续完了,他们在大厅里转遊,寻找G公司的人。虽没国内机场的拥挤,不过,一簇簇旅客,大都黄头发,白皮肤,吐着带圈的字。

“请问有从广州来的李费群先生吗?”清晰的中国普通话,带点南方口音。两人一怔,人簇中过来一位黄肤脸的标准女郎。

“是……对!”语言不顺,李费群平日的度气殆尽,听了祖国话,异常兴奋。

“我是G公司的秦玫,”她伸出了手。

“对对,我是李费群,他,陆现云。”握手的时候,陆现云觉她似曾相识。

“今天西北航空还算准时。”秦玫扬起半袖白臂,看看表,顺势一指,带他们走出大厅。

秦玫的丰田轿车是自动跳档的,简单的操作令陆现云羡慕不已。而平洁的路面,明晰的路标,先让他见识了这个国家的公路。

“在这儿开车,真享受!”陆现云禁不住自言一句。

“美国很多东西会让你惊奇。”秦玫淡笑了一句,她的小波短发很别致。

车驶进一个三面围墙的院,另一面靠了小山丘。简洁的二层白楼,是这个院儿唯一建筑。秦玫说,公司把他们安排这儿住,空气好,又安静。

这哪儿是洛杉矶?简直一个偏僻乡下……MOTEL牌子,陆现云看到了,知道叫汽车旅馆。

“什么档次的旅馆?G公司真够小气”,陆现云心里不太舒服,李费群也直发呆。秦玫似乎很习惯客人脸色,平常如淡地说,华人开的旅馆,办什么事没有语言障碍,很方便,李费群听了自然高兴。

进了房间,整洁舒适,和国内三星级比也不差的状况,冲掉了陆现云的不快。

洗漱停当,秦玫开车带他们来到一家自助西餐馆。

大小菜蔬十几种,调配料更多,肉类肠段海鲜,五颜六色,面包、意大利面条、还有越南炒米饭,有些眼花缭乱。

秦玫去接来两杯淡酒摆在他们桌前:“你们有时差反映,肯定吃不下腻食,先喝点这个,开胃酒,再挑些你们自己喜欢的,清淡些……美国这地方,可以吃到世界任何地方的东西,而且便宜。”

“我们这一顿多少钱?”

“每人七美元,随便吃的。”

李费群一听,开始变算人民币:“约,也要五六十元!”

“按照生活水平,美国人底层工资一、两千美元,和我们中国发达城市中一、两千人民币工资有类比处。他们这一顿花7美元,和我们国内快餐差不多。”秦玫慢慢地说。陆现云一想,广州吃顿快餐,也就五、六元,不超过十元,但那只是简单盒饭,这儿自助,顶顿大餐了。

业务上的事,秦玫说不急,公司冯老板去纽约还没回来,现在嘛,正好安排二位去拉斯韦加斯旅游一趟。

没有领略美国西部最大城市的骄卓群厦,他们行进在望不到边的沙漠里,从加州到内华达州的路上,大巴车轻嗖嗖飞驶,窗外沙丘,簇簇小树,把荒芜概念解消了。三十余名游客落座车内,全是中国大陆来的。旅行社的男导游,有点结巴的广东普通话,不停地给大家讲解风情地貌。看到远处有橄榄绿帐篷,便说是什么军事基地,零星高架,就揭秘导弹核武器、卫星发射等等,阔夸吹谈,似乎美国秘密他全知道。

拉斯韦加斯闪亮了,黄昏落暗时分,旅游大巴停在酒店门前。

第一次跟旅游团游览,第一次住五星级高档酒店,宽大的房间,陆现云触到了拉斯维加斯的豪华气息。晚上丰盛的自助餐,5美元,一份麦当劳快餐价格,却比洛杉矶自助餐好出几倍。

赌城的称号,是每栋建筑地面一层都是赌厅,大大小小机器排满厅内,灯彩耀人。城区横贯了斑斓多色的霓虹灯,显闪了灿烂华贵的夜景。二人散步观景,处处目不暇接。一片红灿灿处,引他们步向围观人群。一座假山喷泉,带着火山爆发景观:泉水喷状犹似水晶兀峰,火在水尖突冒出来,随喷泉而吐,洒向四周,火焰莹透红蓝,又是水,又是火,喷上扑下,火焰花随水波散落,形成簇簇舞动的小火花儿,在水池中铺成平湖火海,观者无不目瞪口呆。高科技让“水火不相容”的定语改变了,火水掺一起,一会儿卷起泉珠儿,一会儿跳跃花火,水火浪焰并迸齐舞。身临景观的游客们,发出惊呼,直留下道道长息。

火山十五分钟启动一次表演,给夜晚的城心,点了怵目一灯,让游人驻足而立。他们二人更是纹丝不动。

“太不可思议啦。”李费群喃喃地。

“简直是梦幻!”陆现云升起了感慨,多年来的憧憬、愿望……如今,站在了向往的土地上,站在了世界人羡慕的拉斯韦加斯,他自己都不知道,是不是在梦里幻游。

黑夜繁星闪烁,北斗七点入目,却抵不住不夜城的金碧辉煌,让城市光澜。

向街另边,过了个拐弯,道边有支架立个玻璃柜,柜里装满了什么杂志刊物。黑暗里闪过来一口白牙,顶了对白眼仁:“wouldyouplease?……”

一个黑人,递给李费群和小陆一人一张画报纸单,上面是穿泳装的摩登女郎照片,还有几国文字,阿拉伯数字。他们把宣传单装进包里,穿过灯光恍惚的街区,见一堆各种颜色头发的人群站一个门口前。

稍许,各色头发有秩序地进了门,他们也随了进,没收票的。

一个和大连文化俱乐部一样的剧院,灯光不亮也不暗。他们随众人一道依次就座,新鲜在人众集中场合里,真是童话世界。白、黄、棕、黑皮肤和黑黄白红头发,陌生的异国面孔,光怪陆离说不清颜色的服饰,涌满他们眼帘;叽里哇啦的语言交织一起,似有睡梦境地中的迷里糊涂,没有可以交流的同族。只看别人谈笑风生,欢欣逗趣,打扮异色怪调的老年妇女讲起来抑扬顿挫,滔滔不绝。陆现云耳朵只隐隐约约触到几个似是而非的词。两人哑吧乖乖,怔怔木木,似《格列佛游记》的主人到了小人国。

孤单,也是异样的,体味的花绿世界,就这状态?

很快,节目开始了。表演的节目和国内杂技有些类似,只是夹杂了些幽默,很牵强,兴味不大。约摸半小时,有老者嘟噜:freechargeplay,陆现云明白了,一场免费剧。

终于,一个十七八岁亚裔女孩怯生生登上台,和杂耍师对阵小魔术,她身穿长裙,却见杂耍师手执小棍,猛然一甩,就挂上只白色胸罩,女孩儿下意识摸摸自己前胸,脸倏地绯红起来,窘态尴尬送给观众,却是老妇人对女孩显出同情,男士们则沉在默默严肃里。杂耍师看没引起众人欢愉,便草草收场。也许这是表演里最刺激的一幕了。

该进拉斯维加斯主要内容,赌场了。

赌厅室里灯照柔和,光线铺来一片安静,只听得老虎机、轮盘转盘响,人们像在班上工作一样,默默忙自己的操作。陆现云惊讶这场面,他印象的赌场是从电影电视里看到的,除了男女狂热就是激烈打斗,给人恐惧。眼前的一切,删去了以前印象。

有一处玩牌吸引了他们。是表演舞台上那个女孩,她换了时髦套裙,在那摆弄扑克牌。也只有亚裔人,才能辨别出她就是舞台上那个女孩。他们上前去看,她正和庄家对局。李费群小声对陆现云说,这是打二十一点。女孩运气不错,几次下来,是胜多负少。大约二十分钟,她决定收手了。一个精明女孩,看来她在舞台上的表演,也是约定好了的。

一片哗哗啦啦,他们转向响声处。一个矮个儿戴眼镜的亚裔人对正了“三七”机,赢了的币水一样流出来。李费群说一定是日本人,日本人喜欢投胜赌场,李费群有几次去日本的经历。

来了赌场,总不能只当看客,他们买了八美元游戏币,对了三七机塞进去。一两分钟,八美元就光荣的献给了赌场。

旅游大巴回到洛杉矶,已经第三天下午了。他们一下车,秦玫就迎了上来。

晚餐,是G公司老板冯锐天请的。冯锐天和温先生是多年的朋友,国字脸架一副宽边眼镜,谈起进出口业务头头是道,从热水器、汽车、别墅,和美国市场需要的花篮、玩具,还做了可行性分析,真正行家里手的派头。

第二天,他们就去观看谈到的项目。

别墅是在一个小农场模样的地方来造的,像小孩子积木游戏里做小房子一样,房子成了手工艺产品。工人们用木方做好房架,然后一间一间屋的做隔墙,吊天花板。外墙绝对是精工细作,有木屑夹层,石棉夹层,隔音材料夹层,墙要防撞、防火、防潮、隔音保温,整个房架也是一体的,抗地震和飓风。工人用锤子等工具慢慢敲打,绣花雕木一般。几个金发白肤劳动者,不同于国内灰头土脸的民工,倒可称做艺术家,每栋房子都类于艺术做品。

汽车销售商店房间大,热情的美国小伙子销售员,礼貌真诚,让逛市场的顾客很有不过意之感。看了价格,日本车算是物美价廉,不过要进国内大陆,运费加关税,价格就高了。

热水器也是这个情况。

“看来,要进口,还得走我们那道儿。”李费群低声地。

冯锐天带来了消息,三藩市有个HOLIDAYINN即假日酒店,正要兑出。如果把这个酒店合伙出资买下来,很有前景。李费群觉得温其隆胃口很大,不过,也许是个好主意。他们第二天,同冯锐天登上了去三藩市的飞机。

三藩市=旧金山,这个十九世纪淘金热起来的地方,是很多书里写过的。不同风格的建筑林林总总,参差不齐地沿着坡街和蜿蜒的柏油路此起彼伏,色泽醒目靓丽,把不重样的西班牙、墨西哥、亚洲式小房楼摆在了海这边。多肤色的游人,拥簇在这座格调迥异的西部边城,靠了海,吸着太平洋的温润,优暇无比。

假日酒店规模不太大,不够二星级,有八十间客房,兑得金额是二百万美元。似乎没有谈价余地,美国老板没把几个中国人放在眼里,也不积极,草草结束了谈话,原来想些negotiation的陆现云,十分无趣。

冯锐天问李费群有多少兴趣,能出资多少,李费群没作回答。

金门大桥是来游览的必到之地,留影,照相,对了海的远方。海那边是祖国大陆,大连,和这儿一洋之隔,和此地旧金山有很多相像之处……大连市媲美这里,需要多少年呐?

街上的有轨电车是另一番风景。不用票,人们用各种姿势站满了车的各个部位,或叫搭乘,他们带着悠闲笑脸,在轻微隆隆声中前进。这儿可不是为了乘坐交通工具,多是怀旧情结,体验曾经,唤起林林总总的城市记忆。城区到处有灿花样的街巷,有一条叫花街,是条8字形坡街,街边栽满一米多高花卉,汽车贴花枝叶朵绕弯沿街路而下,时隐时现,如在花野丛里玄舞。远看即时生幻,是城市中还是花园里?

比洛杉矶似乎热闹的市中心夹杂了许许多多广告似的门牌,陆现云被***shop几个字锁住了眼球,冯锐天精明的余光扫到了,带二人走了进去,边看那些器具边讲美国的性文化。

“国内来的一些团组都要看这个……”,一只圆珠笔挂在那儿,冯锐天用手转动笔身,弹出的不是笔芯,一只性器官模型,二人一愣,冯锐天笑了,“好多滑稽品呐!”

走出性用品商店,他们拐进旁边一家剧场模样的建筑。

前厅里,冯锐天站到台机柜边,掏出两张纸币塞进一条细孔,转间下方滚出一堆硬币,他递给李费群和陆现云:

“你们自己各找一个小间,里面有投币孔,一次一枚,很好看的节目。”

前面一排挨了的小门,李费群开开一小门进去了,陆现云怔怔地,冯锐天把他拉进去。

小间子很黑,暗红的灯光微显四周,像冲洗照片的暗室。“什么节目?”陆现云直纳闷。

“这里。”冯锐天指了一块暗玻璃幕,他把一枚硬币放进幕边的小孔,“唰”一声,暗玻璃幕上升,一个只距三四米的舞台景象呈现,七八个****女子,悠慢的舞姿,在慢慢地旋绕肢体。真另个天地,陆现云眼睛发了直。玻璃幕落下来,又是暗红一片。

“再投币,就继续了。”冯锐天说了句,就推门出去了。

小黑房间只陆现云一人,他把手里硬币投进去,一个女子近近的前面,大腿根处的毛,是棕红色的,像森林出来的动物。他惊愕了,瞬间扑来恐惧,想出去,可手里还有两枚硬币。“美国的性文化”,他理性想这儿,就继续投币。红毛女子再现是侧身,白肤条修长身,转回来,又回到那红森森的半身。

这是美国男人的需要吗?想起在赌城时那几张宣传单,哦!****的……美国,什么都有,它对着需要的人群,对着能够换来财富的市场。性在这里,是娱乐,是消费。曾经批判的西方文化,就此目睹了。

李费群乐呵呵出来,和冯锐天谈起了来。

“性文化,就是让人知道这些秘密,破除迷信,科学啊。”冯锐天很道理的讲。

陆现云想想,没反驳的可说。

他们住一个上海人的家庭居室。主人周律师和他妻子的热情,有些东北人气度。

冯锐天要再去假日酒店。“我去住他那儿,看他酒店有多能耐。”冯锐天愤愤地,李费群点点头。

陆现云找出自己的小本子,翻到贺颉滢的电话,他刚到洛杉矶,给她打过一次。

贺颉滢来接他的时候,他多少还是有些吃惊:颧骨有些显形,蛋脸圆弧瘦去了,水眼干涸,几分憔悴,固有的矜持度带了异国新势。没几句话,就让他上了车。李费群一边看的怪怪的。

车跑得很稳,她双手搭了方向盘,像电影里什么。

“很新奇么,我开车?”见陆现云盯她看。

“真是,坐这儿,让我想起了车队生活。我做过汽车助教。”他转动话路。

“哦?你没跟我说过。”见陆现云发呆,她继续:

“你的信字也简单,那么忙……外贸?……我们相见,就大半天,教堂,明月。”

“我再找你,也就纸字了……”他的答。

回声是汽车嗡嗡。

“你姨妈怎样了?”他挑开话题。

“还是那样子,和美国老公又离了。”接了前些天在电话里和陆现云的长长聊谈,她语态气调是另时代的。

“她身体……”

“噢,你们那酒店谈得怎样?”她转开话题,不太再谈她姨妈。

“那美国老板很傲,寸土必争。”

“哦……”她停下车,红灯亮了。小小十字路口没车,没行人,她侧头窗外,哟了一声,把车向后退:“压斑马线了。”

“哦?”陆现云有些不解。

“这儿要遵守,是规矩。”

有规矩有秩序的国家,是把条理规则融到个人自觉行为里,人们知道的法律约束,才能自然生成。

贺颉滢家在城边,一排排二层公寓间隔有序,每所公寓都有清静庭院,游泳池。花坛翠白舞叶,飘扬一味芬芳。北美的百合花啊,一年又一年……一老久前看过的诗句,蹦进陆现云脑屏。

贺颉滢拉开门,宽敞明晰光线亮,大房间显然是客厅。侧对一架精密方桌,一只晶莹细手托了微卷短发桌上,女子斜倚藤椅,香气横溢。

她姨妈,一个极其端重女人,细指一甩,转过脸来,碧玉清光照出和贺颉滢一个模儿的脸型,雕塑样人,惊陆现云呆顿。黄浦江水分子,澈透了美丽家族遗传。她纹丝未动,雍华女人所具的临高俯视态势,一下把陆现云打入窘状。他不知自己身体该往哪儿站,手往哪儿放。

贺颉滢轻触陆现云,示意他坐上沙发。又快快软悠语调介绍,让高贵女人不住点头,位下藤椅吟吟吱吱,哼开一道轻松,陆现云才坐了稳。

房内布局,是大家闺秀书香门第独有的。书柜精雅,藏卷明目,几只葫芦瓷瓶亭亭玉立装饰柜间,香水瓶琳琅耀眼,满屋纭芳。

贺颉滢姨妈四十五六的单身光景,除了身体照应,应该更需要外界什么。果然,这中年女人欣赏陆现云文质的拘谨,很快就满面春光,从高贵下来,放一片灿烂笑容。她从藤椅起身,快步进了另间,贺颉滢也跟了进去。

“对这个,再放这个……”中年女人愉快的声音。

“二姨……”贺颉滢娇软的长音。

贺颉滢出来,双手托盘,盘上三只玻璃杯,几种颜色的水饮交互澈映。

“陆先生,品品我们自己配的饮料。”贺颉滢满面春风。

“小陆先生,这是学西方的鸡尾酒,你在英文书里应该读过,cocktail。”姨妈对客人的亲近度散开了,撒出些自由。

“哦……噢。”陆现云慌忙起身,取一杯双手握住,受宠若惊的样子。

“坐……坐,随便些,随便些……”姨妈语调亲和。

“听颉滢说……”姨妈缓缓地,“你也算是上海人?”

“母亲是南汇的。”陆现云觉着,说每一个字,都要想好。

“嗯……那。”

“已经去世好几年了,父亲也更早去的。”

“啊,这样……”姨妈沉声,吟出歉意。

双方静沉了一会儿。

“听颉滢说,你们在和雅各布谈酒店的事。”姨妈把话题转到现在。

“哦?……”陆现云有点懵,他没跟贺颉滢说过呀。

“我们认识那个酒店的老板雅各布。”贺颉滢轻轻地解释。

“噢,酒店,那是我们总头的事,也没谈成。”陆现云感到突然,贺颉滢不是在教会学校吗?他低眼桌边一只很大信封,信件来自上海基督会堂,收件人一栏,是蒲卓,这名字,一定是她姨妈了。

“要是你们真想兑下那酒店,我可以帮你们说说……”蒲卓自信的口气。

“嗯,我回去跟老总讲,其实…。。”陆现云一想,“也许只是看看,未必会……。”

蒲卓点点头,拿起本书翻。

贺颉滢闪眼示意,陆现云欲言又止,便跟她进了另一个房间。

白墙一幅海鸥翔海水粉画,挨着一大张英文书写:

Sonnet

ShallIcompareyoutostar`sface,

Youaremorelovelyandmoretemperate,

Roughwindsdoshakethewavesofsea,

Andfalldayhasalltooshortadate;

Sometimetoocooltheeyeofheavenshines,

Andoftenismyhearttobegottenhurried;

Everyfairfromfairsometimedeclines,

Bychanceornature`schangingcoursewillbeenjoyed;

Bothofusareeternaldaysshallnotfade,

Norloseourstorythathaspotentialocean;

Yourstrengthmadeamysticloveinyourshade,

Whenineternallinestotimeyougrow`st。

Solongaswecanbreatheorcansee,

Solonglivesthis,andthisgiveslifetothee

陆现云呆立好一会儿,《蝴蝶梦》,贺颉滢?不,十四行诗,<英国文学选>里,这……

“坐下吧。”贺颉滢露笑,这随便样子,第一次送给他。

他坐软垫椅上,稍斜仰头:星脸、秋天、海洋;几字亮他眼里,却没完全理懂的诗句。

“写给谁的?”他憋足劲儿冒一句。

“你说呢?”

“我……真没懂,我英文不行。”

“我那老秭秭慧蓉讲你英文很好的。”

“她……”他梗住了。

“先说大事吧。”贺颉滢正襟危坐,“我刚来时,在洛杉矶一所教会学校读书和学英文,今年,到这儿帮姨妈打理些事情。”

“你姨妈做生意?”

算不上什么生意,就是接待国内来美考察的,通联络,排行程,食宿什么的。”“那……你们怎么认识那美国老板?”陆现云道出问,这本来不是他的话题。

“我姨妈以前就认识,也算老朋友了。……你电话说你们要去假日酒店,我就猜到了。”

知道了什么,似乎显而易见,可和商业搅一起,这不像贺颉滢,贺颉滢是他的梦。

“颉滢,你也在做这些?”

“奇怪吗?”

“嗯……”

“生活就是这样。”

纯净的春山秋水,眉毛,眼睛,像她诗一样,那暂短的秋日,拉出瞬间****,抹去教堂钢琴,知道了现代的爱。海洋,浸潜了深度故事,一遇触到,钟情入魂。

陆现云没有问下去还可以问的话,看她晶莹纤长出美妙旋律的手,他扪心神往,日夜了多多少少。

“想听你弹琴。”他开了口,眼睛套住屋角的白色钢琴。

贺颉滢轻轻一笑,扬细手撩开长发,端姿琴前。

小夜曲流柔软水,从仙峰游出,从白云滴下。中外闺秀书香门第,贺颉滢送出的音乐,陶醉了一切。陆现云后来了解贺颉滢时,知她祖上是上海名户,家族多有书塾先生。五十年代迁山东,屡临生活波折,亲人先后罹祸而去。她孑身蓬莱,受诲基督,家德之传,早已铭身内处。她不结交外人,若不是自己讲出也是上海世家,恐怕……。

中饭是叫的外卖,贺颉滢笑了笑:“想起我们在蓬莱教会那饭吗?”

“嗯,基督的……清苦。”

“小陆,来,我们上海同乡,晚上再请你吃大餐,”蒲卓笑着端来鸡尾饮料,随手递给小陆一杯。

“其实我没在上海生活过,怎么算呢?”讲到上海,陆现云很窘。

“家族一世,渊源流长,这个根,不会变的。”蒲卓拿起块三明治。

真如此,母亲的饮食习惯,一直牵动他的舌尖。在东北,所有的只是牵强附会,顺应条件和当地习惯。舌尖一触家做的甜味食物,就是另番天地了。

他咀嚼着异国怪味,还很接近上海家乡道啊,毕竟是贺颉滢这里。

他回到贺颉滢房间,追读几遍十四行诗。

“如果你们兑下酒店,要来这儿经营吗?”贺颉滢走进来。

“噢……应该是。”陆现云漫不经心,他正从莎士比亚中出来,感到了品过的味。

“那……你,会留下吗?”她的声音有点颤。

“哦?嗯……”陆现云脸有点发热,“怎么知道呢。”

晚上,假日酒店,是雅各布宴请。来美国所见的人,几乎都到齐了,围坐一张很大的圆桌。冯锐天显得兴奋,李费群也满面堆笑。雅各布微笑的程度和蒲卓一样,他们是主人。陆现云挨坐贺颉滢,他猜度这桩生意的意义很有内容。总之,一片和睦,酒店成了双方合资的集合点。这个经营不善的酒店,和中国大陆人合作,会带来大量客户,开拓大陆来美国的旅游市场。就这样好的一个前景,让冯锐天一下子就和雅各布那么熟悉了,他们频频举杯。

“你姨妈和雅各布熟悉?”趁他们热闹,陆现云低声问贺颉滢。

“雅各布是意大利移民后裔,我原先姨夫也是,他们早都认识。”贺颉滢小声地。

“你姨夫呢?”

“好像最近回意大利去办什么事……反正我姨已经和他离了,不过,在美国,离婚很正常。生意上,他们还常有来往。”

“来来,小陆,”李费群拿了酒杯过来,“这个合作成了,你要暂时留这儿。”

陆现云一怔。

“去,和雅各布先生干一杯。”李费群拉了下陆现云。

陆现云端杯起身,离开座位,走向雅各布。

“cheers,……。”

三藩市的洁净,似被海水清洗过,空气的爽新,足以大口呼吸。来这里的旅游者畅怀随意,面容温馨。思着十九世纪淘金热,感享淘金时代淘出的城市绯容。

陆现云坐了贺颉滢的车,跟她一道去办理合作公司手续。这手续和在国内到银行办存取款差不多,简单明了。

柯莉莉汇来的五十万美元,加上冯锐天五十万,中方的股份是百分之五十,雅各布做董事长,冯锐天和陆现云分别为总经理副总经理,他们合作公司算是成了形。李费群愉快的返回了大陆。

陆现云的办公室,在酒店一个套间。似乎一切也都简单明了,二十几平米空间,桌椅沙发电话传真机,就是多了一样,电脑,这个最现代的工具,能搜寻来自世界各地的信息,及时掌握商业动态,和大陆直接通话和传递文件。一堆堆业务材料纸,又充满了房间和大脑空间。在美国做进出口业务,是什么样滋味?他曾经羡慕那些南方公司,国内的出口生意让他们占据了大半,因为他们有海外办事处。如今,我们也有了,他猛地翻开名片夹,翻到了翁星鼎、阿奥夫……,他要给他们发传真联系,要他们知道自己。

贺颉滢成了他的助手,她芬芳明媚,带来办公新意。她有足够的聪睿和市场敏感,“你看,苹果浓缩汁,你们辽宁大连的产品。”她递过来一张报纸;“噢,杭州的儿童小轮车,市场ok啊!”又是一份信息动态。不断搜集信息,联系客户,商谈货品价格,他们很忙。可陆现云心里明白,他有过这样瞎忙的经历,费了很多劲,消耗了很多费用,赚一个白忙活,现在可不是国营公司了。

冯锐天的出现,像是救星,他找到了中药经销商,对着陆现云在贵州找的产品。

“这是真正的大客户,”冯锐天看了陆现云的惊异,忙说:“以前温先生亲谈的客户,资金方面出了问题……”胖脸上的宽边眼镜动了几下,他伸手扶了扶,“这一个,意向和约已经出来了。”他递过来一打纸。

翻看意向和约书,陆现云眼睛一亮,呵!一点不差,三七、首乌、灵芝菌、杜仲、黄柏……还有薇菜山药。在贵州那么久,算是没白干,不过,山珍野宝,总有市场的,他兴奋地看着冯锐天:“他们要看样品吧?”

“温先生早给我寄来过几只三七杜仲和灵芝。”冯锐天的话里有几丝得意,“你看一看,我们明天去跟他签约,然后就开信用证。”

“我们?开证?……这么快?”

“这里,我们是进口商啊,越快越好啊,你可不知道,国内有多少人盯着这儿呐。”

“哦,”陆现云很佩服,毕竟在这异国土地打拼多年,他有经验。

第一单业务就这样开始了,陆现云长松一口气。常住美国的,总有很多商机,想起国内《中化辽宁》那些大牌,不像我们要在广交会碰机会,他们在世界各地都有公司。我们的发展也要从这里开始?信息网络,张张材料,要自己发现客户,开拓市场。

信用证顺利开出了,他和贺颉滢回到家。从忙碌中解脱出来,陆现云轻松极了。蒲卓不在,房子静谧谧,小区每栋房子似乎都很矜持神秘。贺颉滢房间的乳白色墙,勾起了蓬莱那晚上的镀银影像。再看贺颉滢身形,窈窕修长的催他些激动。这几天,她憔悴褪尽,面色回到了从前,白塑镀银,芭蕾天鹅,她的美是无可替代的……他突然抓住贺颉滢的手,“我们……结婚?”贺颉滢绯红了脸,“你?……”细细的手指由凉变热,没在拨点流水音乐,在泌出心扉的潮汐,一阵一阵,从低到高,像蓬莱海涌的合流,碧水滔滔,跨洋到了三藩市,集为新的汇潮。爱是一瞬间的,圣会堂,慕拉第像圣洁至上,蓬莱阁,仙风松气旋绕,沁染的是神明天下。他们,眼睛对视那一刻,似乎什么都决定了。现在,他们之间的狂吻,是对了那天相识的印影,是脑中永远抹不去的映象,双人心中,永远烙定一起了。

“你怎么会突然这样想?”悠软软的问。

“你没想过吗?”坚决地问。

“你认定我单身?……难道我不会找个美国人吗?”

“会,……不会,你不会!”他抓紧了她的手。

“你呢?”

“我……笃定是那个弹钢琴的,那个教孩子的。”

“普通的中学小老师。”贺颉滢心中涌满了晴空白云。

白皙的肤面清滑,文雅的肉肌筋力,心脏跳动撞出同样节拍,润唇对了新异清吸,天地合为一体,人间体貌思想相融,没有什么能阻挡和改变的。

远处的海风,伴来悠长的风笛,一卷卷的浪舌,唱着节曲,温和地舔抚细细的白沙。蓝水碧清,软沙净白,水岸交合,是自然界赐予人的幸福。

这是命中注定的吗?

他说,我开始以为你是慕拉第。

她说,我以为你会是柳永。

他说,不,辛弃疾,我戎衣青春,苦甘筋骨,做不成柳永。

她说,我也不,基督徒不会回到慕拉第时代,上帝看到了她,把恩典洒给了她的来世,她会幸福一辈子。

他说,星像的脸,是这样比较,你么?

她说,是你,可爱顺时温和的俊朗。

秋天的暂短,风摇动海波,你眼睛放出天国的清酷,我心总在焦急里,因为美好的也会倾斜去。自然变化让我们愉悦,我俩日子永不会消尽,深潜的故事不会丢去。你把爱的神秘,隐印心里,永恒的时空随伴一生,只要我们能呼吸能看见,那是我们长久的生活福音。

她再说,诗的核心都在这。

ShallIcompareyoutostar`sface,

Youaremorelovelyandmoretemperate,

Roughwindsdoshakethewavesofsea,

Andfalldayhasalltooshortadate;

Sometimetoocooltheeyeofheavenshines,

Andoftenismyhearttobegottenhurried;

Everyfairfromfairsometimedeclines,

Bychanceornature`schangingcoursewillbeenjoyed;

Bothofusareeternaldaysshallnotfade,

Norloseourstorythathaspotentialocean;

Yourstrengthmadeamysticloveinyourshade,

Whenineternallinestotimeyougrow`st。

Solongaswecanbreatheorcansee,

Solonglivesthis,andthisgiveslifetothee

他接了,我们共音,这是人最期望的配偶,魂魄同一呼吸,互享衷望生活。

她又,是主的恩典,上帝旨意。

他又,是自然概率,文化碰撞金光。

中国人都讲缘分么?这是缘合的天意。

不管是唯我的主观精神世界,还是客观存在的物质天地,我们存在着,合为一体的精神,肉体,感知时间空间所赋予的一切。

急潮猛浪过去了,风平水静。

陆现云说,还没有绿卡,就一个工作签证,能行吗?可以的,贺颉滢咝出几个亲柔的字。

驱车来到山顶,天空的蓝,深湛滢透揽夏季,因为是三藩市,是旧金山,曾经的淘金热地。这地段,吸来温带的清爽,十八九度气温,团环惬意,风儿欢快抚刷人体,淋沐双人无比。

好像还有多少话,现在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对了蓝天,向了蓝海。天空洁净无云,海面风平无水花。一张蓝的海空,从云波海浪绵延的时间中过来,是曾想像的?是确,美好的现实圆了美好的梦,幸福铺进陆现云躯体,谁会有这等的幸运?

一只海鸟在海空悠翱,划一条长长弧线。会有海滋出现么,一个奇怪念头。陆现云想起蓬莱海滋那天,虚幻,失意,他无魂无魄。那一天,她在干吗?他想问,没张嘴。

俯瞰全城,房楼鳞次栉比,一个地震活跃的地方,没有留下宕跌痕址,倒是城市活力无限。在这里事情,要有那么多的做,他拉拉西装、扯扯领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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