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伊斯写信给女儿："相信爸爸，在这个世界上，在这个贫乏老朽的世界上，依旧存在着美好的事物。"但见她不闻不问，他气得大骂："你老是坐在窗边干吗？这样坐着很美，但是在田野散步的女孩也很美啊。"
一九四一年，露西娅得知父亲的死讯，说："那个白痴，在地底下干吗？他要躲到什么时候？一直在那边看着我们很烦的！"
晨光初露，银行街上，一辆车的警报器铃声大作。附近屋顶上，一个老男人穿着女式泳装，光着肚皮躺在浴巾上。
清晨六点多，电话响了。
"他妈的，讨厌鬼！我恨你！你全家都去吃屎啦！你死掉算了！"
电话挂断，是我哥史蒂夫打来的。我原本和他约好昨晚在超市碰面，我们每个礼拜固定会一次面，我替他买点吃的。
我拨了他的号码。电话响了九声还是十声，他终于接起来。
"你敢再这样早打来试试看！"我告诉他。
"对不起啊，小迈克尔。"
"这礼拜我有事情在忙，这又不是我能控制的。不然，你倒是说说看，我失约过几次？"
"就这一次，这是第一次。"
"两年了，就只有这一次而已。"
"小迈克尔，你人最好了。"
"超市八点半开门，待一会儿超市门口见。"
"你真好噢，小迈克尔。你是世界上最棒的弟弟。"
都八点五十分了，我还在超市外面等史蒂夫，心神不宁，担心萨莉会不会变得像史蒂夫那样。他们的情况大同小异，血液里流着相同的遗传因子，只是萨莉到现在才显现出来。不过，史蒂夫究竟是什么"情况"呢？他不像萨莉有躁狂发作的经历，也未曾就医诊断过。在二十世纪六十年代，人家叫他是"分裂性人格者"；到了八十年代，大家说他是"边缘型人格异常"；现在他中年了，看来治愈无望，便替他冠了个专有名词，说他是"长期适应不良"。我越听越糊涂，从来就没搞清楚过。史蒂夫比我大五岁，打从我有记忆以来，他就是社会的边缘人，也许他来到世上就注定要孑然一身，在我们犹太法典《塔木德》当中，管这种人叫"智能不足的人"（原文为"shoteh"，是意第绪语。），也是整个家族的负担。
等到九点过五分，他终于到了，通常他不会迟到那么久，但我根本懒得骂他。我一心只想着萨莉，不知道萨莉三十年后会不会变成这个样子？不会，不会，我不断提醒自己他们之间的差异，可是，这些差异会不会只是同一种疾病、但不同的病征呢？史蒂夫的神色看起来比上礼拜更糟，指尖被打火机烫伤了，T恤又破又脏，脸颊上长着一点一点的咖啡色小丘。我问他的脸怎么了？他说："虫子，是虫子。虫子钻到我的皮肤里吸我的肉。吸我的肉哪，小迈克尔。"身为他的监护人，对于这种情形我理应要关心，但是，我看他东怕西怕已经不是一两天的事了，实在很难分辨他是真的怕还是假的怕。反正我现在也不想知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