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声大学体育馆。
四周拉上警戒线,所有活动被迫取消。闻讯而来的记者挤在门边拍照,警方的调查才刚开始,还得不到更有价值的消息。
这座室内体育馆有八千多个座位,一个室内篮球场,一个舞台。死者不偏不倚的躺在篮球场中央,四周散落着玻璃碎片,抬头看去,还有血迹在顶部钢化玻璃下方的钢铁支架上。
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但是违背常理的,他的颅骨还没碎裂更没脑浆迸溅。面容尚未毁坏,即使脸上沾着血污但也还是看得出是个年轻人。如果他是躺在梧声一中的室内体育馆,很快就能有学生确认他的身份。
在他的右手旁边,有三条巧合般的但更像是刻意的弧线。组成了一张伤心的脸。没人能解释这是什么东西什么意思。死人还会画画?
体育馆每晚都会有人进行打扫,主要是木地板的清洁,虽然看上去他是从馆顶掉下来的,但警方开始对地板进行脚印等的取样分析。
梧声旅游景点很多,除了数处森林公园还有很多文化景观,几乎每座山上都有古建筑。梧声大学东门的那条街是水乡周庄范儿,而北靠桃止山西望漓河的梧声一中也有个景点。清乾隆年间山腰上建漓河书院,随梧声一中的建立和发展这座书院被围入校园范围,处在一栋宿舍楼通往植物园的路上,一中学生早对遍地的古迹见怪不怪。
晃悠了三个小时,谷燚带卢泽承去了最近的郁垒山,卢泽承吐槽那是“鱼雷山”。谷燚耐心的普及知识,《山海经》上有记载:“沧海之中,有度朔之山,上有大桃木,其屈幡三千里,其枝间东北曰鬼门,万鬼所出入也,上有二神人,一曰神荼,一曰郁垒,主阅领万鬼。”她一不管卢泽承对她的背诵的目瞪口呆,而不管他会不会真的去理解,她只是在复习书上看到的东西。
拜完玉皇大帝拜各种不太对得上号的塑像,他们虽然不信这个,但就更无所谓了。中途还遇到游客为他们拍照和要求合照,说果然是人杰地灵钟灵毓秀,好山好水养出好看的人。卢泽承和谷燚很善良的没告诉这些游客其实自己也不是本地人。
然后是郁垒书院,三清寺,夕元观,望江塔,经过造型为阴阳鱼的“双鱼”摩天轮时卢泽承开心的提议去坐摩天轮,俯瞰梧声城的景色,接着谷燚脚步不停的说可以去下一个景点了,最后他们来到漓池。
作为支流的青溪在石山矶东侧汇入漓河后转弯向南流淌。石山矶的南侧漓河的西侧有一片湖泊。这是无法用地转偏向力来解释的,长久以来人们只能按照地方的传说用地基塌陷来理解。湖中部很深,近岸有三座亭子,靠石桥与岸边相连。
卢泽承梧声下午游的最后一环节是和谷燚在漓池上钓鱼。
游客们看见两个年轻人坐在亭子边缘座位的靠背上垂钓,只觉得稍不留神就会掉进水里,没什么安全感。不过看来他们是会游泳的,于是游客放心的对他们拍照,然后发动态自己在梧声遇到的趣事。
“喂,虽然我不知道我们为什么老被拍,但别面无表情的像个死尸,这样不友好。”
“他们拍照不关我的事。”她依旧面无表情。
“好吧,”他只好自己露了个微笑,笑得对面拍照的女生心花怒放,巴不得自己是旁边的那个面瘫姑娘。
“这个女人叫孟庸?”他指的是亭子中央的汉白玉雕像。
“对,这个亭子以她的名字命名。”她的目光停在水面的浮标上。
“哦。”其实太容易猜了,走进亭子前抬头就可以看见匾额上刻着“孟庸亭”三个字。一路玩过来,向来少话的谷燚倒也耐心跟他解说,也不嘲笑他有些蠢的问题。“她和孟姜什么关系?”
“没什么关系。”
“哦。”
“但除了姓氏还有相同点,她们都是因为丈夫出名。孟姜因为丈夫哭倒了长城,孟庸因为寻找在漓池失踪的丈夫而失踪,不过这只是传说。”
“听说湖中央很深,那有什么传说或者水怪没?”卢泽承很好奇,他正好想到了贝加尔湖,作为淡水湖湖里却生活着海洋生物,还有长成浓密丛林状的海带,以及甚至能直接产下小鲨鱼的贝加尔鲨鱼。
“倒是有个关于水怪的传说,不过不在漓池。这儿以前是片民居,漓池的范围就中央那么一点。有一天夜里地面沉陷,带着大批居民被水淹没,后来经常有船行到中部就沉没。但进入科技时代这种传闻就少了,变成讲给外来游客的传说”
“要是真有民居遗址,早该被发掘证实了啊?”
“说来奇怪,一直没有。之前是传闻,大部分潜水下去的人都失踪,之后是潜水下去的人返回水面的几率大了一点,但回来的人不是精神失常就是程度较浅的还能正常说话,说在水下总感到可怕,觉得有人盯着自己,浑身不由自主的战栗。不知你有没有发现,连漓河上的观光游艇或者渔船都不会来到漓池,哈哈,”谷燚莫名的笑起来,她笑的时候让人觉得有种嘲讽的意味,“人们说这里被亡灵占据。”
虽然她现在就在这被亡灵占据的漓池上钓鱼,但她就像在讲述遥远地方的故事,作为一个旁观者,一个不出现在屏幕上的旁白。卢泽承身体稍微前倾,注视脚下的水面。他看得清楚,灰白色的影子在水下游动,有的缓慢如水母轻盈跳跃,有的敏捷如飞梭快速掠过。他们是无法离开水面的,更无法惊怖世人。
卢泽承的神色有些怜悯。
可怜的……抓住过去不肯放手的……固执的人啊。
可怜的秘密。
“你这样会掉下去。”女生平静的声音传来。
卢泽承立刻调回原来的姿势,像个乖乖听老师的话的小学生。
谷燚从大衣口袋里拿出烟盒,手机钱包都在包里留在了云之歌,只有烟在口袋里被带出来,打火机在烟盒里。她给自己点上一支,看着对岸。对面的视野宽阔,视线化成飞鸟掠过水面越过河堤和一片树林,隐约见到梧声一中高大的科教大楼和桃止山青葱的线条。
这里本来是她和路绍常来的地方。他们在这儿钓鱼,要回家时把鱼放生。经常一坐就是一上午或者一下午,有时聊天有时一起沉默。她没有走其他女生恋爱时千篇一律的旧路,但是还好至少她承认那是在恋爱。
路绍失踪后的一段时间,得不到任何来自于他的消息的谷燚时而有些担心时而有些生气。再过了一段时间,对她来说,在漓池钓鱼不再是什么有特别意义的事。就像一件衣服漂亮又合身,刚买到时非常喜欢,几乎只想天天穿这一件,连睡觉时都要叠好了放在枕边。但后来这件衣服光泽不鲜亮有些过时甚至破损,总之不再合自己的意,所以不再看重,也不觉得出门见朋友或参加聚会它还有用武之地。接着有更多漂亮有新鲜感的衣服占据视野,这件衣服就会被主人从钉在墙面的精致挂钩上取下塞进柜子里,甚至被扫地出门。
谷燚还没有遇见她的新衣服,但那件旧衣服让她有些失望。她倒不会因为新衣服还未出现而灰心或焦急,毕竟不是那种没男友或者男友不在身边就感到缺爱天天叫嚷或者哀怨的人。只是路绍失踪这么一段时间让她陷入矛盾和尴尬。她很明确的讨厌尴尬,甚至有些畏惧,无论自己的还是自己在场时面对到的朋友的尴尬,所以要早早逃离被爸爸冷落的尴尬,逃到没人认识自己的地方开始新的人生,所以要把握时机报复给她朋友造成尴尬的人,晚了就不能产生让她满意的效果了。
她从不无事献殷勤,当然也几乎没献过殷勤,她讨厌擅长曲意逢迎恭维别人的人,因为这样会显得她很不会做人。她也讨厌流言蜚语,讨厌别人恶意的评价,她以前的话更少,只是希望注重自己的言行不给别人留话柄,但后来发现收效甚微,就学霍莲干脆不怎么搭理。
谷燚对路绍本来没有多喜欢,只是看待一个朋友,但是那天李颉昊,颜勋宇,霍莲一群人都在,他被拒绝了双方都很尴尬,所有人都会尴尬,而且,她鬼使神差的想,也许可以试一试。
在路绍失踪三个月后开始有男生追求。她语气淡漠得像一个传话者,只说我和路绍还没完就转身离开,避开对方及周围的一切,她觉得看着自己制造的别人的尴尬是一种罪恶。结果学校里开始传她在守活寡,装深情,满是恶意和奚落,之后事情的解决还是靠霍莲李颉昊带着外校的几个朋友找肇事者“好好谈谈”。再过了这么久,她只有想放弃又受制于自己为人处世原则,想坚持又不抱多大希望的无奈。
不如,干脆别回来了吧。她偶尔这么想。传来死讯一了百了,他们悲哀,后悔,心疼,听说他还好好的活着但无法回来,他们心安,还有遗憾。要是活蹦乱跳的回来,潇洒自在,先填满他们的怒槽吧。
谷燚从不忌讳谈死亡的话题。
“你抽烟。”卢泽承看着谷燚吐出来的烟雾。
“你要吗?”她把盒子递过去。
“不,手没空,待会要是钓了条大鱼,会把鱼竿拽下去……甚至还有可能把我拽下去。”他两手抓竿,真做好了钓到大鱼的准备。
“呵,”原来他不是有病,只是童心未泯,不过,也不是没有钓到大鱼的可能,谷燚说:“你拽不回鱼竿时就松手啊。”
“但输给一条鱼了多丢脸。”
“你人都被拽水里了更丢脸。”
“那叫壮烈。”
“用词不错。”谷燚没法接下去。
“你抽烟不上瘾吧?”
“不上瘾。”她想起卷福,突然就说:“这样有助于我思考。”
“神探夏洛克?”他看过这部英剧。
“你看过?其实,我不觉得抽烟有什么特别的,好的味道,只是看见那么多人抽烟上瘾,一定只是我还没发现它的……迷人之处。”
“吸毒者吸毒前也是这样的心路历程。”
“我不会到吸毒那地步,太烧钱了。”谷燚实话实说。
“哈哈,不过你说的吸烟的理由,总结起来就是,无聊才这样做的。”
“对。”她认同。“无聊。”
这世上无聊的事多着呢,谷燚也常常觉得人生真是太无聊了,进而思考到自己本来就是一个无聊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