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山南路十一号。
谷燚坐在床上又在看三毛的作品集,看到了《去年的冬天》。这时她听见楼下传来“哒”的一声,好像是什么木质的东西掉到地上。她记得门关好了,每扇窗都有防盗网,不应该会有人进来,但她还是顺手拿起放在化妆柜上的一支钢笔,走下楼梯。
墙上挂式的液晶电视,两旁立式雕镂柜,有唐卡地毯将沙发和白色的茶几隔开,沙发上一条细毛毯,茶几上一尊貔貅像,一只TheCountryTrader的复古法国陶瓷汤碗,这是她平时放水果用的。
茶几上还有一只兽形铜香炉,和霍莲是同一款,只是她没有霍莲真的的在炉里插线香的爱好,纯摆设。靠近窗户的墙角有一个立式大台灯,中部有一个圆形玻璃置物架,玻璃上面放置了一只十字相交墩座的红木灯台。
一切都没有异常。
沙发上有一叠报纸,今天在街上碰到一个卖报纸的五岁小孩,小男孩的妈妈就在路上慢慢的开着车跟在孩子后面,谷燚倒不觉得多有趣而支持小男孩,只是正好想看报就买了一份。头版是死在无叶公园的四个青年,而陈俊吾被轻描淡写的带过,像是刻意的隐藏。
她去餐厅看看,她没有酒柜,餐厅由一道上至天花板的不规则镂空石柜隔开。这个石制多宝柜是她最重要的收藏区。
谷燚和霍莲这对BFF有相似的家庭背景和独居状况,都有不菲的生活费,谷燚喜欢收藏古玩,有真有假,除了爱好,当然还为了以后有一天可以换成现金,摆在家里让自己安心。
她看着这些东西,有时候就会呆呆的站在那儿想发生在这些东西身上的故事,想到《哑舍》里的那个老板。
霍莲则更多地把钱花在服饰上面,穿名牌但不炫耀,从不用言语展示自己一身上万的装备,奢华又低调,一中的规定只需要每个星期一穿校服,其余的时间随意,所以她的衣服大有机会被展示。
爸妈不在身边,有价值的东西才是精神依靠,这是她们俩熟知的道理。
耳濡目染,从Burberry,Gucci,Dior,Valentino等等闻名大众的,到RogerVivier,Moschino,TomFord,Loewe等等还没被大众惦记并引用到泛滥的品牌,谷燚基本上可以做这些品牌风格,起源,发展历程,Logo辨识,主要设计师的知识普及者。
霍莲说现在上学太忙了,等有时间了就去时装周,去米兰伦敦巴黎纽约,去现场看秀,顺便结识下时尚博主例如嘉拉·法拉格尼,锻炼一下英语口语,顺便学点意大利语什么的。谷燚想:有可能碰见她妈妈。
霍莲从来不穿皮草,皮包皮衣也都是仿动物皮。每年为时装产业贡献生命的养殖动物高达五千万只,这让霍莲恶心那些东西。霍莲挺喜欢罗马花漾公主MelusineRusopli在LeBal名门少女舞会上穿的那一款Chanel浅紫色印花薄纱长裙,但还没有入手一件就因为觉得一款Chanel长外套的编织袋设计太丑,十万一件的价格简直是侮辱买者而讨厌整个品牌,从而决定不为这个品牌贡献一分钱。正所谓讨厌一样事物就是看哪方面都不顺眼,霍莲还觉得Chanel的一款只是有品牌标志的透明手镯一只定价一万多太装逼,哪天要霍莲写出一篇《檄香文》也不是不可能的。
谷燚也觉得那一系列的编制设计确实够丑的,想着毕竟有了名气也不能敷衍大众,妈妈一定也是一样的对此看不顺眼。她一直在关注那个现在主业为设计师的妈妈的动向,觉得这样自己就不至于忘记她。
霍莲的步入式更衣间令人惊叹,更衣间有一面墙上是霍莲的写真。她穿着AlbertaFerretti的彩色印花雪纺长裙,后背和袖子的透视黑纱,正面的繁花似锦,让她就像在古老庄园的玫瑰花园里坐起的魅鬼。还有一幅她穿着华伦天奴的酒红色、祖母绿和黑色拼接蕾丝裙,魅惑比另一幅更深层次,她都不用刻意,即使是摄影师随意捕捉到的眼神都能让看者驻足。霍莲喜欢鞋履品牌SophiaWebster,色彩缤纷,还有例如心形,立体蝴蝶,波点,花纹等梦幻的元素,很适合霍莲这种活泼的性格的女生喜欢,所以她任性的有一大柜的这个品牌的高跟鞋,不过她从没穿过,怕崴着,准备留到上大学以后。这点和很多平凡的女学生一样,高考完要减肥,要美白,要做头发,让自己变漂亮,为大学生活做准备。
有人觉得霍莲与一个为大学为高考努力的普通高中生的身份格格不入,她应该把目光放长远,比如去纽约去那样的社会做一个名媛,就像奥利维亚·巴勒莫一样,有钱有背景有美貌也有自己的才气和目标,轻而易举享受聚光灯和人们的追捧,当然不建议像帕里斯·希尔顿那样。
实际上霍莲的理由是她不羡慕那样的生活,她说自己是应试教育的受益者,喜欢看分数和名次,现在智慧是性感的新潮流,她想更有实力,而不是不劳而获。好吧,学习达不到她那种水平的人只能表示那就是学神的快乐所在,家世远不及她那种水平的人只能表示那就是有钱人快乐又轻松的所在。
谷燚离那些话题还是有点距离的,她也不像霍莲那样常常成为话题中心。她和霍莲在最大的爱好上,差别不小。
多宝格的每个隔间都放置了东西,最大最显眼的隔间里是一只木雕髹漆的单头镇墓兽,脸型综合了******,面目狰狞,头插多叉角,下有虎形底座,红漆文上行龙纹,有些地方用金色勾绘,简直是富丽堂皇。谷燚在一本书上见过“镇墓兽一般被认为是古代山神的造像,也有认为它是地神土伯的偶像”,“……土伯是幽都冥界的主宰,喜怒无常,喜则纵容和护佑死者,怒则惩罚和吞噬死者。把土伯做成木雕像置于墓中,可起谄神的作用,佑死者之躯于幽都……”。
虽然在家里放置镇墓兽比较怪异,甚至不吉利,但谷燚一直都不是个忌讳的人。
还有菱花形的异兽纹金背镜,纹饰精美传神,清洁后光亮如新,李卿要是看到了就会形容这就像是可以吃的黄金烤馅饼,还得撒点剁辣椒和香菜,光看着就觉得香,但李卿没有看到过这只金背镜,她没来过谷燚的家。
一只釉下五彩瓷人物图瓶,一只白底黑花元曲文字长方枕。一只明代红彩太狮扑满,到了如今狮子的颜色还是艳得新鲜。一只元青花仕女图帽筒,看上去就知道上了年代,这是谷燚从她去世的爷爷的收藏里继承来的。一只青玉饕餮尊,继承于程奶奶的遗产。
一只缠枝芍药花长颈花口瓶放在石柜中层偏右的隔间,这倒不是磁州窑博物馆收藏的那件,谷燚很喜欢但得不到于是弄了件仿品。一只熊纹枕,当然这也不是大英博物馆的那只历史追溯到北宋的那只,是一件仿品,东晋画家顾恺之的《女史箴图》也在大英博物馆,谷燚本想找人仿一件,但她总在纠结于该从现存的九段中选择仿哪一段,而且全部仿下来费用太高于是就放弃了,反正她以后会去英国看的。
在熊纹枕下方是一只寓意注重自身内质的修为的“秩吾”镜……要是哪天穷困了就卖掉一件,谷燚这样打算,她很少让人走进自己的家,因为确实不能露富啊。
让她停下脚步的是,右上方的隔间空了,那个隔间本应该是一只朱漆草市图的阁形小柜。如果是那小柜掉下来了都还好,反正也只是个仿品,二零零六年佳士得拍卖的清乾隆剔彩庭园婴戏图殿阁形小柜成交价是一百二十万元,谷燚后来在书上看到,于是找人做了个这样的。但从那里掉下来应该会摔碎,就不该只发出“哒”的一声响。
谷燚走到多宝柜另一侧后面,哪有什么阁形小柜。她看到了一个朱漆木牌,开始她觉得惊吓,难得的不只是皱眉,但很快反应过来,觉得是个恶作剧于是自作镇定的笑笑,但笑给谁看?有谁来到了她的家里做这样的恶作剧?
现在的人即使不忌讳也是对自己不忌讳,哪有随随便便诅咒别人的?她走过去准备捡起刻着自己名字的灵位,但却摔了一跤,好像有谁扯住了她的脚。谷燚匆匆爬起,家里确实没有别人。
她在原地站了一会儿,默默地像是在等什么东西,毫无动静,然后她走回房间,面对那面向日葵的壁画。
她可不会因为这种诡异的事叫来朋友或者报警,她本来就很不喜欢别人来自己家,也不希望自己受太多关注,虽然她已经受到了很多关注。
每个人都有秘密,谷燚有一个叫白辰的表哥也是秘密,她并未刻意要隐瞒,只是没有谁问起。白辰和谷燚的确有血缘关系,第二任妈妈说自己是孤儿,哦,这个妈妈的秘密也不少,《神探夏洛克》里玛丽·摩斯坦就有“孤儿的命”的“古老伎俩”。第二任妈妈带谷燚回乡下老家时去的都是谷燚那位白姓生母的家,妈妈认识谷燚的生母,但是她从没有说明是什么关系。
八岁的时候回家拜年,那时候表哥十一岁。她听到长辈们说谛青山这次会派人来接,白辰以后一年只会回来两次,也不会再去学校读书,在谛青山已经安排好了他所需要的教育。家里人都很高兴的样子,小谷燚纳闷:为什么孩子不读书了他们还那么高兴?还有那谛青山是什么地方?哥哥以后要去山里生活?那时候谷燚在电视上看见过一个讲述顽劣不乖的坏小孩们被送去偏远的地方改造的节目,但哥哥没有顽劣啊。
大年初四哥哥就要走了,谷燚和亲戚去送别,那些听说是从山上下来接白辰的人都穿着黑色衣服,年轻些的裤脚和袖口扎紧,披着黑色羽绒大衣。让她想起电视里看的少年学武弟子。当他们经过时谷燚看见为首的穿着黑色道袍的老者似乎被一只凤凰般的兽物缠绕着,周身竟泛红光,她不禁“呀”了一声,老人停下来微笑着拍拍她的头便离开。
真是奇怪的表情,明明笑着眼睛却是不笑的,谷燚现在想起来觉得那个老人是笑给别人看的,但带着些忧虑的眼神却是给自己看的。
她听见有人议论。“也许她也是被选中的人呢!”
“不会吧,只是拍了她的头而已,也许是觉得她可爱。辰儿这次一去可不比以前,要辛苦多了,谷燚又是个女孩,吃不了什么苦……”
白辰离开后有时会联系这个表妹,讲他在谛青山的生活。说要她把谛青山想象成一个类似《倚天屠龙记》里武当山一类的地方,反正是个神奇的地方。谷燚对神奇的地方都好奇,她也想去,哥哥就一副很牛逼的样子说:“你没这个慧根,没天赋的人是很难在这里混下去的,而且每天都要修炼,很累,我师兄说全国能与我们谛青山的弟子的睡眠时间相比的也就只有高三学生的睡眠时间了。还是向你推荐峨眉派吧,你要是信佛也可以去个尼姑庵……”
谷燚看完《青蛙王子》后就去跟白辰那边打电话探讨这个问题,那边的人说白辰在练武,等到晚上十一点时白辰打电话回来告诉她:“青蛙变王子?这是不可能的。除非,一,这只娃的爸爸是国王,因为就算它自己打下了天下也只能直接是国王。二,这只蛙活了千百年,成精了,它以杀害等方式使王子消失,让后化成王子的样子。三,这只娃成精了,附身到王子身上,不过这样的话王子本质上还是他啊……你该不会想试试青蛙会不会一亲就变成王子吧?有寄生虫的。”
“没有,我只是好奇动物是怎么变异成人的……或者人是怎么变异成动物的。想想西欧那些抓女巫处死女巫的历史也是无语,女巫有那么弱,干坐等死的吗……”
白辰说:“这世界有很多秘密。女巫,术士,你信不信有鲛人?他们活得可真久……”
白辰应该是那个神秘的谛青山上难得的优秀弟子,就和霍莲是优秀学生所以有优待一样,他可以派人送东西到谷燚手上,会动的纸人和纸鹤,一连可以烧上一个月的号称是鲛人油做的小蜡烛,还有说是可以辟邪的符纸,而得到这些东西的条件就是谷燚要相信这些东西,并保守白辰和这些东西的秘密。眼见为实,她相信世界上的不少怪力乱神的传说。
但她已经没有人可以去询问了,白辰已经死了。
白辰死在了十七岁的年纪,谷燚所能知道的理由都是由于药物过敏。谷燚如今活到了十七岁,她会老去,而哥哥永远都是那个黑色劲装的少年,谷燚没见过白辰穿黑色劲装的样子,但她想象得到。
看着这幅向日葵花田的壁画,不是纯粹的花田和蓝天,而是以站在铺着木地板的房间隔着玻璃落地窗向外望的视角看。如果用看梵高的油画《向日葵》一样的不愿错过任何细节的眼光去审视,会发现有一朵花的颜色较深,谷燚从床底的工具箱里拿出磁铁按在那朵成色较深的花上,吸出了两厘米厚的铁板,里面是一个长方形的小壁柜,放了一个中等规格的桃木盒子。
她打开木盒,里面是一叠红字黄纸的符咒。她不否认但也不抵制的信任这些玄秘的东西,但总有一些事物会让人鬼使神差。
楼下又传来“哒”的一声,她拿着木盒下楼去看,这次却在只差最后两个台阶就到客厅时摔了下去,还是像有谁扯住了她的脚。她摔得很疼,但顾不上双肘和膝盖的痛,她抬起头来顿觉恶意丛生。
她看见那尊写着自己名字的灵位被摆到了茶几上,灵位面向着她,那只兽形铜香炉也被移到了灵位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