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转学来这里之前见过你。”卢泽承又说,“今年暑假的时候,立秋,晚上,下着雨,特别小的雨,我在桐胥路巴斯的二楼,我看见你了,没有打伞,你在听歌,一条路上反反复复的走。”
谷燚记得那一天,那天是路绍的十八岁生日,可她连送一个生日祝福都做不到。她没想过,她觉得一个人在一个世界独行的时候其实有人看着自己,她走在路上看着脑海虚构出来的身边的路绍,原来是卢泽承在某一处看着她,就像那个桥上与风景的诗。
可谷燚都不像别的女生,不会好奇的问“你怎么会记得是我,你怎么会那么清楚的记得那一天的事”,她什么都没问,不感兴趣。
卢泽承说:“家里发生了一些事,我要来这边读书,一个人来梧声,不是很了解就像旅游,不想收拾奶奶的房子所以没去住。我那天坐在二楼看着外面就看见你了,你很漂亮,没法不引人注意。”
谷燚没有说话,因为她觉得卢泽承说的不是一个要深刻讨论的话题。
“那天我看见你至少经过了巴斯六次,也许是在想什么事,或者可能是因为无聊,总不像是在等谁。”
“那天是路绍的生日。”谷燚还是接上话。
“哦。”果然是不一样的,卢泽承还记得路绍作为他的堂哥在凡世的时候生日是中秋节那天,当然路绍一定有过几个不同日期的生日,就像他的几个人生。也许还拥有过几个女朋友或者妻子。
“我要跟你说件正事。”谷燚说,以她极少使用的说话方式,严肃又重要。
他们走到了高一高二教学楼区旁边,一共三幢楼排在一起,被高大的铁栅栏围起来,只在东边开了十五米宽的门。放在这样的高中里就像是监狱里为了关押重犯而另设的高压监视区。
时间就是这么奇妙,当谷燚在这里这么想时,从前也有人在某一时间的这个地点感叹过,以后还会有,一切就像被重叠。
“什么事?”
“以后不要再试图救我,我倒想看看没有你在会发生什么事,在发生枪击的时候,我差点摔下去的时候,我真想知道你不在会是什么样子,而且你也差点受伤。”
“但刚刚过去,我已经救了你,你想重复一遍,就像看不见楼梯一样的走过去?”
“你在这儿我当然不能重复了,我再等别的机会吧。”
“存在即合理,这是政治哲学内容,我救你就很合理。”
“阎王要人三更死还绝不留人过五更呢,逃不掉的终究逃不掉。”要不是卢泽承,她的那些暂时被称作幻觉的一定能持续下去吧。
“见死不救会被社会大众谴责的,还有,不至于吧。”卢泽承喃喃,像是在回想什么事。
“不至于什么?”
“我听人说的,有人在我面前,其实是直接对我说,她们非议霍莲,顺带说了你。她说高一的时候你们看见有人跳楼,但是看见那个人摔下来后,就若无其事的走了,他们说你很冷血,太冷漠了,你不至于对自己的死亡也这么不在乎吧?”卢泽承看着谷燚,即使知道他应该得不到她的答案。
不止一次的,卢泽承觉得自己在以一个年轻孩子的立场看着谷燚,她说话的时候她出现在花园里和西山南路的梧桐树下的时候,她安静的看着不知何处的时候,女生是十八岁左右的外貌,现在的样子定格于她死去的那一年。他所接触到的谷燚对于她所呈现的年龄来说显得老,或者说成熟。谷燚从来不像别的同学那样谈宏伟的梦想,也不会像务实的同学那样说“以后找到一份不错的工作,有一个合适的对象,修身齐家就可以了,不用治国平天下。”她甚至都没有同学们聊得最多的对大学的要求期待,对未来职业的预想,但是活得又并不想一个漫无目的的行尸走肉,卢泽承记得谷燚说她以后要出国旅游,她像一个人出去,甚至霍莲都不需要在她身边。
卢泽承想起来了,谷燚大他四岁,她十八岁那年死亡,卢泽承在她死去的那一年才认识她,而如今已活过了她的年纪。
卢泽承曾经看过的一期考古节目,在一处墓葬里发现了一对合葬贵族夫妻的骷髅,经过对骨头的检测发现男主人死于十多岁的年纪,他的夫人则有五十多岁,他的第一反应是这是一段老妻少夫的婚姻,根据节目的探索才知道丈夫先死,夫人孤独的活过了几十年后才下来,以暮年的一切与那个永远十几岁的少年长眠。
现在想来,那时候是一百多岁的路绍和十八岁的谷燚吗?
谷燚想了想,果真没有正面回答卢泽承的问题。她说:“那个学生跳下来头先着地,颅骨都变形,救回来也不能用了,而且自杀是他的选择。”
“但自杀可不是你的选择,我出现在每次的你出事之前,以后我也照样会这样,我是你同班同学,座位在你附近,还是你在西山南路的新邻居,我们交流和呆在一起的几率太高了。”卢泽承说着觉得这话大有“我就赖在你身边不走了”的意味。
谷燚一时没法反驳,就像她时常没法反驳李颉昊的神经病思维一样。
“我并不会反对你的关于对那个跳楼学生冷漠的理由,我理解你的那是他的选择的观点,但老实说,最根本的还是你的冷漠对不对?你的选择就是冷漠,觉得事不关己不要搭理,或者是担心接下来可能有的麻烦,所以冷漠,不走路所以不跌倒一样。”他现在开始希望谷燚能有些改变了。“也许你已经让别人失望过,只是自己都没有发觉。”他看了一眼谷燚,还是怕她会生气,这个女生生气起来也不表露,卢泽承必须细致的观察。他坚持着说下去:“虽然他是当场死亡,但当有其他的人到了死亡边缘,你在边上你会怎么做?也许我们能让他再多出一个选择,活下去或者死,每一个自杀的人到了要死亡的时候都后悔的,可以被人挽救的机会。”
谷燚愣了,一时不想,或者说不敢转过头去看男生,她好像..被人训斥了?但是没有发怒也没有冷笑,她不常发怒的,冷笑和嘲讽是更高级的存在。谷燚呆了一会儿理解那些话。从来没有人对她的性格为人处事方式提出过异议,他们接受了承认了,或者也是不在乎?而今天卢泽承表示他觉得她这样一点也不好。男生说话语气并没有什么起伏,淡淡的像说明,谷燚却觉得心虚起来。她孤傲的人格一时不见了。
“不会有人在乎的,既然不在乎就不要改变,我想象不到我变成一个热心肠的人的样子。”谷燚笑笑,有苦笑冷笑掺杂的意味。她连自己都意识到过自己没经历过人生的大挫折也不是背后多有故事的人,不需要颓废忧郁,但她没发觉,也许太久的独居造成了她的一些不同,说扭曲有些过分,但确实又差不多。
谷燚甚至觉得自己要是热心的,要是活泼得像班上其他的女孩那样说“我来帮你吧”,没有必要也主动关注一下别人什么的,会很恶心。她觉得宁愿冷漠,才更像是真实。
“有人会在乎。”卢泽承说不出矫情的“可是我在乎。”他说:“如果你觉得是什么命运给你阻拦的话,确实,世上发生的一切它都是合理的,无论对错,但就算我是一个外物干扰,我也这样做了,这就是我的选择。”
“嗯,谢谢。”她想了想说出这句话,感谢他的好意。
“别总是那么淡漠,看上去一点也不青春。”卢泽承看似有意无意的说着。“你的那群朋友都挺闹腾的,你看上去和他们反差这么大,简直有些费解。不过也许你这样也挺好,除了冷漠,都不要变,就像以前一样,你不变,其余的也不会变。”
“回教室吧。”谷燚提醒,也不好奇卢泽承怎么知道自己的朋友关系。卢泽承一直在往前走,谷燚没异议是时间还不到晚读的时候,但天黑的越来越早了,她也注意到再往下走就是上后山的路了。这条路灯稀疏的路上路灯全开,却还是昏暗,飘渺又恍惚,就像密林深处树枝上还沾有细小雨露,随风轻飏的蛛网。
“好。”卢泽承说。
路上的人匆匆来往,天冷风大起来,谁都不愿意在室外多逗留。这时候水杉的叶片飘落得简直猖狂,还有其他树的枝叶摩擦哗哗作响,山上茂密的树林也被风吹得轮廓不断摇晃,树林喧闹的涛声传来,远胜于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