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点二十六分。
从护城河上的桥走下来，徐博岩就送李芩到这里。
这座桥对面是一家窗帘店，店老板这几天晚上总会看见这对年轻的学生情侣走到这儿，然后告别，男生会转身上桥离开，女生会右转沿着护城河走。然后老板就会叫自己上初三的儿子去睡觉。
“真奇怪，弟弟今天睡得比平时早。”窗帘店老板的大女儿从楼上下来，边走边说。
“学校明天有去敬老院的活动，不上课也没什么作业。”老板放下图纸，看了一眼女儿。黑色羽绒长袄下看得到裹着网眼丝袜的小腿，一双亮片长靴。她画了很重很夸张的眼影，延伸至鬓角，色彩浓烈，就像热带雨林的斑斓彩蝶。
“哦。”她走下了楼梯，短靴踏在地板上掷地有声。“爸，我走啦，今天赶时间，要用摩托车。”
“嗯，”做父亲的一点也不诧异女儿的打扮，反而习以为常。“少理那些乱搭讪的男人。”
“知道了，每天都要说一遍。”女儿边说边推开店门，很快传来摩托车引擎发动的声音。
半年前从师范大学毕业回来的女儿找了个在酒吧唱歌的工作。每天晚上十点多出门凌晨五点后回家，上午休息下午在店里帮忙。大学专业是中文，却没有本分的做个人民教师，而选择了基本不相关的职业。
护城河这一片有数处小区，金谷花园小区开发于零一年，店老板在小区里买了一套房，在临河的这一线买了间店面，原本店面出租给别人每年定期收取租金，女儿上高中后两人回来经营这家店。儿女乖巧，家庭和睦，波澜不惊。
引擎声远了，店老板抬起头来，秋末晚上十点多，特别是护城河这片区域离中心区较远，路上已经没有什么人。
走路三分钟可以到金谷花园小区的大门口，李芩当做散步慢慢走可以听一首歌，她的心情不错，不知不觉还面带微笑，她戴上耳机听战前女神的《Needyounow》，她的歌单和谷燚的差不多，她们经常交流互相介绍音乐。
橘黄色的路灯，道路靠护城河的一侧是柳树，另一侧是香樟树，这时候这条路上的交通流量极小，李芩就走在路中央。然而就在她跟着音乐唱完一句：“AndIwonderifIevercrossyourmind”，她的脚步停住了，有些错愕。
最近想和徐博岩一起回家所以没要预定的司机来接而是步行，每天晚上都要经过这条路，放眼远处还是可以见到一个十字路口的，可她发现这条路不知何时悄无声息的拉长了，临街的店面只有两家网吧，几家小超市开着。冷风夹着落叶旋转，路灯也一直延绵下去，汇成似乎相交的两条直线，迷茫的看不清楚尽头。就连刚才骑摩托车经过身边的女人也消失，融入了一片模糊。
“IamsoaloneandIneedyounow”，唱到这里的时候她听到了不只是从耳机里传来的声音。
隐隐约约，似乎暗流涌动的沉重，又孕育着马匹的嘶吼，波涛碎裂。就像海啸的前奏，地壳缓慢而沉重的碰撞。
李芩站在路中央，原地转了一圈审视周围。河边大理石的护栏，拼接地砖，还有人造的树桩形的座椅，树叶落光了随风飘摇的柳树枝条，香樟叶被吹动使映照在它们身上的灯光闪烁。
她发现自己比估计的要早一点接近小区的大门口，站在小区大门第一家灯饰店的店面前，这条路上有几处花园小区，也有很多家具店。没有车没有路人，连平时在这里转悠的几只流浪猫也不见了。
战前女神男主唱的声音响起时李芩抬起右手摘下耳机，她抬头看向路灯。
该来的风终于刮起。
四面八方的风向她侵袭，冷风就像一条强劲的蟒蛇缠绕上来。长发被吹起女生的精致面庞和飞扬的发丝被灯光镀上一层金色。
李芩的动作停滞在她摘下耳机抬头的那一刹那，因为在她抬头后后海啸就来临了。
波涛翻滚，浪打上岸边，冲天而起的水柱托起一个物体，开始很模糊，就像不成形的陶土，黏糊的一团没法确定是什么，但很快现出一个人形。一个穿着棒球服和牛仔裤的青年男子，身上没有被水打湿，他像个大学生，李芩看杨子皓就是这样子穿着的。至于李颉昊就算了，他一般穿出两种人格，韩剧里的超级富二代男主，或者换了病号服的神经病。
李芩都没有惊恐慌乱，她的神智被男子的眼睛吸走，他的眼睛是赤焰般的红色，像涌动的岩浆但并不瘆人，他站在水柱的顶端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原本只是缓慢流淌的河水在并不宽而且被人工修葺的河道里卷起波浪，打上岸边的大理石围栏。水柱旋转，卷进了河里的鱼类，鳞片反射出星星点点的路灯光芒。河岸旁的柳树同样受到了吸引力，枝条像刚从冻僵状态中苏醒的蛇一样伸向水柱，一根一根挣脱树枝缠绕进去。
李芩有点脱线的想到了动画电影《天降美食》里的面条龙卷风..
接着她还是没有想起要害怕，她想起了一个传说。那还是小时候姐姐为了不让自己到水边去玩时吓唬她而说的。
梧声历史上的护城河比现在宽比现在深，自南向北汇入青溪，最终它的水会流进漓河。
很久以前有一条活过五百年变成妖精的巨蛇常在护城河和青溪交汇的地区活动。当地人以它是调节水利的神的名义，每月定期上祭，尽量减少它对人畜庄稼的伤害和人们的恐慌，然而在一次和往常没有不同的上祭之后，巨蛇并没有出现，有人说巨蛇已死，尸体沉在护城河与青溪交汇的水底。
就在巨蛇没有出现的祭祀日的第二天，梧声开始下雨。
淫雨霏霏，半月不开，阴风怒号，浊浪排空，日星隐耀，山岸潜形，商旅不行，樯倾楫摧。梧声地区志的撰写者化用《岳阳楼记》里的句子来形容当时的情况。
人们认为是蛇妖的灵魂大怒降祸在他们身上，等到一个停雨的日子选出水性最好的几名青年下水打捞巨蛇的尸体。一名青年浮出水面后说出惊人的消息，巨蛇的尸体变得和金属一样，表壳坚硬，非常沉重难以移动，蛇身还带有巨大的鳞片。
有一名青年带着工具下水凿下并带出了巨蛇身上的一片鳞，出水后发现蛇鳞金光闪闪犹如黄金。但这名可怜的青年刚游到岸边把鳞片递给岸上的人就被水里一股力量拖了下去，顷刻间大雨再次倾盆泻下，伴有电闪雷鸣，下水的青年都失踪了。大雨连下三天，漓河水位上涨至讯位，漓池三亭之间的游廊均被淹没，三亭成为三座孤岛。天晴后人们继续寻找青年，一无所获。
畏惧于水中奇怪的力量，人们从各地找来巫师做法，然后再有人下水寻找，但结果是庞然大物的尸身也不见踪迹，最后只找到了几片遗落的金鳞。
有人猜测大蛇飞升成龙进入了仙界，也有人认为它还活着，遁入了地下，说不定哪一天会冒出来，被水带走或者化为泥土的说法虽有但少有人认可，那时候的人们更相信鬼神之说。
这是一个传说，但这不是幻觉。李芩看着自己的头发在眼前飞舞，气压骤然升高，呼吸都受到压抑。
李芩又想，难道我就是那巨蛇的转世？为除后患以免我化成蛇形危害人间所以要来杀我？或者接我去哪个地方当个龙王、龙公主也行。但是，也许我该揉揉眼睛看看是不是眼花了。
但是还来不及往后想，她看见带着赤焰般眼睛的人只对自己做了一个挥手的动作，爆炸般的冲击把她震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