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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番外之容曼汐(1)

第39章 番外之容曼汐(1)

我比未央大一岁,她和我一样出生在这个祥和宁静的小镇上,伴随着家人的期盼与欢呼声,开始我们的童年。

未央家境普通,她的父亲在城里的学校当音乐老师,而且弹得一手好琴,在未央家厢房的侧厅里就摆着一架在那个年代里最为珍贵的白色钢琴,人人都羡慕不已。

她的爷爷是位很了不起的民间老艺人,有着一双长着皱纹与茧子的大手,总是能变戏法似的摆弄起任何物什,花样百出,他是我们一群孩子的偶像。

印象最深还是午后,我和未央拖着小凳子,在老宅的葡萄藤架下晒太阳,斑驳阳光投在她身边,她的爷爷在她旁边前倾着身体半伏在石桌上雕刻纸花。

我们两个用手支着下巴趴在石桌上,看着爷爷的动作。

黑色印匣上铺着白底染红的花型纸张,不同大小的刻刀在爷爷手中交换着,轻巧地在纸张上划过,刻刀尖轻松地将刻好的纸屑挑了出来,一会儿后爷爷便会朝匣子上的纸张轻轻一吹,精致的刀工勾勒下纸张上的图案愈发清晰美观起来。

我和未央会同时发出惊叹声,拍手叫好。

爷爷慈爱地笑,揉了揉我的脑袋,“我家的未央是丫头,这祖上手艺不能传,七月想不想学。”

“不成不成。”未央扁着嘴,一双葡萄圆晶亮大眼睛水汪汪,“我也要学。”

爷爷低低笑起来,捏了捏未央的小鼻子,便仔细专注手下的活计。

轻轻拂去纸屑,爷爷小心地将刻纸放在一侧,黑匣上的软膏印在刻刀下留下了许多痕迹,深刻如岁月,爷爷拿起磨塞在凹凸不平地黑色膏印上来回打磨,软膏逐渐平滑,才满意地开下匣子的下层将这些老艺人亲传的工具擦拭干净了放了进去,神情认真,眼底有着年幼的我看也不看懂的热忱与珍视。

未央的父亲总是按时每月十五回家一趟,那天便是未央最开心的日子。

当夜晚逐渐降临,一轮圆月高悬,夜风里的小镇沐浴在静谧的月光下,夏的气息淡了,蛙鸣和蝉声也逐渐从耳边淡去。

我会陪着她坐在老宅大门口的门槛上,她柔软绵长的黑发被编成精致的辫子,尾端系上漂亮的粉色蝴蝶结,垂挂在胸前。

左右都等不到未央父亲的身影,我们两个便有些无聊地在门槛上跳上蹬下,不一会儿就玩得气喘吁吁,门前的青石小巷里传来自行车轮胎铰动的声音和清脆的车铃声。

我们停止了简单的游戏,就站在高高的门槛上翘首以待,一个陌生的中年男子骑着90年代特有的永久自行车,从我们面前经过,未央有些失望地垂下脑袋。

“未央,七月,快下来,怎么能站在门槛上,快下来。”突然而来的呵斥声吓了我一跳,立即从门槛上蹦了下来,转过身去,一看是未央的奶奶站在门槛后。

“奶奶不是跟你说了吗,门槛站不得,你怎么就不听呢。”奶奶念念叨叨,我站一边听着,偷偷斜着视线看未央一脸委屈的无辜样子,心中暗叫倒霉,在乡镇这些地方自来就有些迷信的风俗,古人极忌讳蹬与站门槛,从小奶奶为此不知道教育了我们多少次。

“奶奶,我知道了,下次一定会记得。”未央一字一句地承诺着,略显稚嫩的嗓音把“一定’两个字咬得极重极清晰,我也点头附和。

这方,奶奶才露出满意的笑,慈祥地抚了抚未央的头,温柔地注视着我,“这才乖嘛!”我随即乖巧地扬起一个微笑。

巷口突然响起车铃声,回荡在狭长而黑暗的青石小巷里,我抬头极目望去,当一个身影从巷子的阴影里骑了出来时,身旁未央顿时惊喜地大叫:“爸爸!”

“爸爸,爸爸你回来了。”未央像一只欢快的鸟儿归巢冲上。

“爸爸想我们家未央了,当然要回来了。”未央的父亲把高大的黑色自行车停放在院子里,俯身将她抱起,未央立刻用尚为短小的手臂圈住父亲的脖子,咯咯的笑声极清响回荡在诺大的老宅大院中。

她会眨着晶灿灿的眼睛,笑眯眯地对我说,“七喜,你看我爸爸回来了。”

我点头,她笑得更加灿烂明媚。

“爸爸,你给未央买蓬蓬裙了没有。”她眨巴着闪亮的眼睛看着父亲。

“当然买了,爸爸当然要给未央小宝贝买蓬蓬裙,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像个小公主。”父亲捏了捏她鼻尖,随即提起自行车后的行李袋,“七月,长大不少。”他朝我温和地笑,牵着我的手走进去。

几乎是每天清晨,略显稚嫩的呼喊在青石小巷里响起,“七喜,七喜,梁七月……”

太阳暖暖地落在石墙头上的藤蔓,小巷尽头的木质仿洋房三层阁楼沐浴在金灿光线里,一扇半开的窗户上挂着一串风铃,在微风里轻轻拂动。

其实我很早就醒了,然后坐在房间里等待着熟悉的呼喊,这一幕在许多年后这成了我梦中的魔障。

厢房的木门轻轻被推开,我放轻脚步躲到门后。

只见未央蹑手蹑脚地走进房间,看到窗边的床上拢着一团皱皱的被褥,走近目标,突然发动袭击,得意大笑着朝床上扑了上去。不料身下一片柔软,还来不及反应过来,一股重力从上而下,被我重重压住,她咬牙切齿地哀嚎,“梁七月。”

“哈哈,笨丫头,跟我来这一招,你还太嫩了点。”我大笑着快速从她身上爬了起来。

“你敢偷袭我。”未央气呼呼地坐起来。

“呦,到底是谁先偷袭先的。”我调笑道,拉开被子在她身边坐了下来。

“可是……”她声如蚊吶,两颊发烫,心虚地说不出话来。

我嘻嘻哈哈地笑了几声,看着她红着脸从床上站了起来,双手揪着蕾丝的裙摆,在床上转了一个圈,“你看,我爸爸给我买了蓬蓬裙。”

“难看死了。”我朝她摆了个鬼脸。

果然,她便拉下脸来,嘟着嘴表情极为不满。

我站起来学着大人样揉了揉她的头发,“逗你呢。”

她明明是很严肃地在生气,却又忍不住地扑哧笑了起来,“七喜,你最讨厌了。”

未央的父亲对她的教导比较严厉,从未央明事理开始就学习乐谱,弹奏钢琴,就算是周日也会被关在家里练琴,每每我总是忍不住去偷偷看她,或是带她爬窗出来玩耍。

站在她练琴的侧厅外墙,隐隐约约传来有些滞涩而动听的乐声,许久,随着杂乱的几声快按,琴声便停止下来,我似乎可以看到窗户那边未央皱着鼻子的小脸,那模样多可爱。

轻轻地敲了敲窗户,“咚咚。”轻微的声音从厢房窗外的小巷里响起。

窗户被推开,未央撅着嘴站在窗边,当看我时,顿时双眼溢满光彩,“七喜。”

我咧开嘴,不知道该如何去表达。

“未央,汽水给你。”青石小巷里的窗户极高,我一只抱着汽水瓶一只手拉着窗台的边缘,踩在青石岩缝上灵活地攀上。

未央伸手接过大大的汽水瓶,“七喜等我一下。”她随即朝大厅里跑去,楠木雕花绘画的橱柜里摆着漂亮的玻璃瓶,里面装满了五颜六色的糖果,她找了长凳站了上去才勉强够到玻璃瓶,伸手抓了一大把,随即跑向厢房。

“喏,糖给你吃。”未央走到窗边将身子朝外探去,我笑眯眯地接过,“你又在练琴呢。”

“对呀,晚上要弹给爸爸听的。”她一脸期待的样子。

“明天开始的白石集会,你去不去呀。”我靠在小巷石墙边,剥开一颗糖,彩色透明的糖纸轻飘飘地落在青石砖的水洼里,积水空明的波光里青苔依稀可见。

“如果明天不下雨,爸爸和妈妈就一起带我去。”未央双手支着下巴倚在窗棂上,小巷里充盈着雨后清新的空气与泥土青草的气息,看着狭长的青石巷子延伸,高墙藤蔓上方的天空……

生活一直这样美好而圆满地进行着,我和未央还有搬到城里去的阿宝无忧无虑地成长着。

直到那天……

未央家的老宅门口围了许多邻居,我起先没有在意,跟着母亲走在后面,看着居民对着老宅指指点点,老宅里时不时爆出争吵声,心惊。

母亲带着我挤进去,周围的人七嘴八舌地讨论着,母亲问一个大婶,“年家是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大婶操着一口温州口音的普通话,叹道,“作孽呦,这不年家的老二叶桐嘛,好像是外面跟了女人,现在好像是要搬出去,连老婆孩子都不要了。”

“好像外面的女人挺有钱的,是城里人。”妇人插嘴。

“这可怎么是好,叶桐也是的,邵琦那么好的老婆,未央那么乖巧可人,怎么舍得。”母亲着急地朝里面探去,周围人点头附和。

“不行了不行了,里面已经全吵起来了,谁进去劝劝呐。”年纪大的长辈纷纷进去劝阻,而我想要跟进,母亲却把我拉住。

里面吵得不可开交,我看到正厅里未央的母亲,流着泪苦苦哀求着未央的父亲,而此时未央父亲的神情,却是我从未见过的,我缩在母亲的身后。

老宅的西厢房打开,未央慢慢地走出来,她的小脸苍白没有任何血色,站在厢门前。

“奶奶。”未央盯着兔笼心中不安,怯怯地叫道。

我探头看去,未央在集会买的精心饲养的兔子的兔笼大开着笼门,还留着齿痕的兔草与零碎的饲料散落在地上,在青石砖铺就的地面上显得格外触目惊心,像是被肢解的残损岁月,还未讲完的故事。

她怔然地看这扫帚下的兔草,恍惚地迈出厢房的门槛,正厅里的怒骂声响逐渐清晰。

未央怔怔地走近,却毫无知觉地扑入一片温暖里,有人把她抱起,“快把未央抱开。”未央爷爷朝奶奶大吼。

奶奶将她从爷爷怀里抱走,蒙住她的眼睛,“造孽呦,造孽。”奶奶气急用温州方言骂道,将她往厢房抱。

正厅里的哭喊声愈高,奶奶关上厢门,未央死死地扒住把手不愿放开,像是突然觉醒般,挣扎着扭动,“奶奶,奶奶,放我下来。”

“好孩子,奶奶的好孩子,未央听话。”奶奶拍打着她的背脊哄着。

“放我下来。”

“未央快放开。”奶奶松开一只手去拉她的手,未央突然安静下来,任奶奶拿开她的手,奶奶抱着她坐在厢房的小塌上,厢房里窗帘紧闭,光线晦涩而平静,隔壁正厅里的吵闹愈演愈烈。

奶奶推开朝着院子的窗户通风透气,怜惜地揉了揉的脑袋,“我可怜的孩子,你怎么那么命苦呀。”

人群愈发嘈杂,我怔忪地看着院角打开的兔笼门在风里轻晃晃地摆动,零碎的兔草被风吹起来又打了卷落下,身不由己地往前推移,还未清理干净的兔笼里,隐约露出一撮撮白晃晃的绒毛,风从半开的笼门里灌进来,如春天的柳絮般轻飘飘地飞舞,落在兔草上,阴暗潮湿的角落里,空荡荡的兔笼里细碎风声在呜咽。

“不孝子呀,你今天滚出年宅就不是我的儿子。”未央爷爷的怒吼声从正厅传来。

她的奶奶的双肩开始耸动,胸膛不可抑止地颤动,小声地啜泣起来。

伴随着正厅里震耳的破碎声响起,突然有种难以描绘的沉默以铺天盖地的无声袭来。

奶奶松手,任她平静从她怀里滑下,推开厢门走在过廊上,正厅里未央母亲熟悉的哭泣声还有爷爷气息不稳的咳嗽。

未央父亲从正厅里提着行李箱走出来,葱绿的葡萄藤从天台上垂挂而下,在有些寒冽的秋风里打着转地拂动,细碎而斑驳的光影投在院子里,他的一半身子笼罩在阴影里,看不清表情。

未央慢慢朝他走去,如朝圣的僧侣匍匐叩拜前进,儿时等待里的恍然希冀与不可触及的金色梦幻。

“爸爸。”她平静地蠕动嘴唇,轻轻地出声,我的眼眶里却抑制不住地充斥着酸涩。

父亲松开行李箱,在她面前蹲了下来,如平常那般用手指抚了抚她的脸颊,未央却如触电般突然哭着扑倒在他怀里,“爸爸,你去哪里,带未央和妈妈也去好不好。”

“未央,你听话,爸爸在这里,是没有办法实现自己的音乐梦想的,未央,快放开爸爸。”父亲狠下心抓着她的手臂一把推开,提起行李箱,头也不回地朝门边走去。

“爸爸,你要去哪里,你要去哪里。”未央冲了上去,使劲全身力气抱住了父亲的腿,跌坐在地上,地上尽是未干潮湿的青石砖与彻骨的冰凉。

“未央,你让他走,你让他走,我没这样的儿子,你没这样的爸爸。”未央爷爷又气又怒,从正厅里冲出来,浑身颤抖着指着他,一张沧桑的脸上老泪纵横,她抱着的父亲的腿忽然一颤。

“爸爸,你不要走,不要丢掉未央,未央以后会听话,爸爸,回来,不要丢掉未央,不要丢掉我。”未央终是敌不过爸爸的力气,看着他越走越远的身影,她惶恐地跌坐在地上放声大哭,仿佛要把一切的委屈和内心深处的恐惧发泄而出。

正厅里,她的母亲的盘发散乱,目光呆滞地看着大门,颊上两行泪水浸染苍白。

我站在母亲的身后,重重地凝视着她,如同受伤的小兽呜咽着蜷缩在角落里,暗暗握拳,心底有个声音在呐喊:“未央,我一定会保护你的!”

我静静躺在阳台的藤木摇椅里,阳光透过蔷薇花的缝隙投落斑驳的光影。

二楼的回旋楼梯传来高跟鞋的踏步声,轻轻地落下,脚步声流连在心头,闭目,苦笑。

我已经记不清这是父亲带回来的第几个女人了,她们画着精致的妆容,穿着名牌的洋装,烫染着时下最风靡的发型,却有一点始终如一,所有踏进这所别墅的女人都想成为这别墅的女主人。

所谓的家丑,在某一刻也许是毫不知耻的快感。

很多时候,我选择以一种假寐的生活态度去面对一切,至此却愈发渴求沉睡。

未央曾经问过我,难过吗?或是伤心?

我摇头说不。

在我很小的时候就知道我已经被剥夺了难过的权利,当所有的情绪都轻轻地压了下去,就像风飘起我头顶的蔷薇花,轻轻漂浮,静静沉落,萦绕在鼻端的蔷薇香落在了我的裙子上,却如同泡沫般一碰就碎。

岁月深处,当曾经被所有的人遗忘在回忆的漩涡,那么孤独无助,麻木颓靡地沉溺下去,放肆地嚎啕大哭。

记得小时候在花园里看到蔷薇花,那么美丽地一朵朵绽在枝头,我是那么天真浪漫地笑着央求着父亲,我要蔷薇花。

那时候佣人在我房间的阳台上搭起藤蔓花架的时候,我是那么的幸福,父亲和母亲是如此的和睦,我曾天真的以为,我会这么一直幸福下去,这一幕几乎让我忘记了后来的痛。

为了孩子而勉强的婚姻是不能长久的,我看着父母说,你们要离就离吧。

我无所谓,我没心没肺,我自私自利,只是,再怕你们伤害我而已。

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七岁开始父亲隔三差五的出差,母亲时不时地回温州娘家去,家里冷冷清清只有保姆沈姨陪伴着我。

从时起,我是那么听话乖巧,我抱着一丝的希望与岌岌可危的恐慌,所有希冀在父亲的手下逐一破碎。

其实我都知道,那夜我还是在阳台上假寐,三楼的吵闹声我都听得到,母亲歇斯底里的哭闹声,就连我也不知道母亲那天已经从温州回来,戏剧性地,父亲又带了女人回来,连酒店宾馆都不用去。

我知道我在看戏,一场我看了十年的戏,所有人一个个粉墨登场,路人甲乙丙。

其实母亲,她是一个女强人,一个很执着很执着的女人,有着柔软细腻的心思,却又有这当下强势独立女性的原则。

当两个优秀而狠辣的人聚集在一起,总有一方是受伤的,执着,最后执着又成就了什么。

没有他们我依然可以活着,笑地开心地活着,散吧,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散了总会再聚,聚了总会再散,只是我将孤身一人走下去。

他们办理了离婚,当我知道我被判给了父亲,我依旧是没有想法,也许在我的眼里,他已经沦为自动取款机的意义而存在我的生命里。说实话我真的没有任何的意见与知觉,可是我知道,在你们离婚协议书上签字的时候,我就不再渴望什么亲情了,也许我不是个好女儿或好女孩,但我知道,我其实好难过。

我的肺总是很疲惫,在每个夜深人静的晚上,我坐在阳台上有些艰难地呼吸着,咬着没有血色的嘴唇。

欧曼会抱着我,一脸心疼地喂我吃药。

肺癌,这个从我九岁时开始接触到的病症名词。

所有亲眷为我抑郁了许久,包括我的父亲,我是个早产儿,因为家族性遗传身体机能衰弱,也许是幼时一次意外的化学物中毒,在支气管上残留着致癌物质,时间久而久之,逐渐长大的恶性肿瘤开始压迫我的肺,父母开始为我寻找名医,千金求药,他们在担心,因为我的爷爷就是因为肺癌去世。

通过手术和放射性治疗与药物的辅助,肿瘤被切除,但癌细胞只是在暂时压制住。

所以注定,我将会是一个被抛弃的命运。

我开始抽烟,疯狂地抽烟,从刚开始的无知因为抽烟而咳出眼泪来,到最后的吞云吐雾中享受脑海里的淡淡的微醺,双目的清醒。

于此开始,在父母离婚后,所有亲眷开始逐渐选择放弃对我最后的坚持。

大家都对我失望了,终究。

当我对欧曼说,我要离开大连,去外婆那里,我想去温州念书。

即使换了一个地方,只要空气里还有一丝氧气,鱼还是会活下去。

平时大大咧咧的欧曼很少见地安静了下来,她没有说什么,只是静静搂着我,像个母亲的姿态抚慰着我。

那时候我也许眼泪曾在眼眶里打过许多个转,曾试想,在欧曼的怀里大哭一场,可泪水已干枯。

那一次,是我唯一一次叫欧曼一声堂姐,她明显地震颤了一下,眼神复杂地我都看不透了。

欧曼是比我大一岁的堂姐,可是我从小第一次见面就喊她欧曼,从小到大,虽然欧曼是大连一中的大姐大,可是我还是肆无忌惮地欺负她,她总是毫不客气地狠狠给我一个爆栗,学着韩语大骂我臭丫头,你找死啊,在个有些发黄破旧的年代里,她的音容已经深深攥刻。

其实我很想对她说,欧曼,你一直在我心里是我最爱的堂姐。可每次看到她什么样温情的话也已经说不出来,只是同她与哥们般豪气地搭肩拍拍胸脯。

就这样,我离开一座城市,来到另一个城市。

舅舅特地带我去温州市最出色的教育机构,母亲原来是温州政府里的工作人员,后来因为嫁到大连而转到大连政府工作,可是舅舅现在依然在温州政府里工作,凭借着威望与裙带关系,我毫无疑问地进入了实验中学,我知道许多知情者人常常在背后指指点点,甚至于公然针对我,暗中诋毁我,我依然无所谓,无动于衷。

曾经年少气盛,我扬言要用我实力证明,我容曼汐能进秋云不止是因为舅舅,更是因为我的成绩,在大连实验的时候,虽然光辉事件多到让人无言,但我的初中成绩却是让人无话可说的全年级第一,维持到初三转学依然无人超越。我也曾愤怒地生气过,但是,没有意义,什么人言可畏,走自己的路让别人说去吧。

我生活很奢侈的颓靡,当没有生气的思想渗透到生活的状态,所有孤单寂寞在激情里高潮迭起。

我玩得很疯,尺度很大,但我却能很好的把握,我游走在纸醉金迷的生活里,围绕在各色人流中,当我在那个酒吧妩媚地笑着,把手慢慢地从陆良的手里抽出来,轻声细语地说了句话sorry,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从那一天起,陆皓开始出现在我的生命里。

第一次见面是在实验的政教处,我和一些姐妹在外面闹事打架,最后被带到了政教处,接受训话和处罚,我站在角落里,百无聊赖地看着眼前的形景,当看到政教处主任带着他进来,却只是拿了些文档,嘱咐了些事情,难得看到实验出了名的铁板李的李主任对着他露出了少见的笑容,他是个好学生。

在他离开的时候,我毫无意识地低下了头,第一次为我这样狼狈的样子而感到羞怯不安。

我从来不是一个好女孩,这点我从很早很早就知道。

从第一次抽烟的那天起,我就告诉自己,与我心爱的人相遇的那天,就是我戒烟的日子。

在初三那年的夏天,他吻上了我没有一丝烟草味的嘴唇,温柔厮磨。

在中考即将来临的时候,我在宿舍曾发给他一条短信,内容是空白的。

我在等他回音。

而他,永远只是一只烟燃烧的热烈与短暂。

高中是温州最好的高校,我凭着优异的分数直接升入秋云高校,在我等他转身的时候,他却选择了北京的学校,毅然考了出去。

除了我谁都不知道,那一天,在他转身的刹那,向来倔强自认坚强不肯流泪的容曼汐却失声大哭,哭地像个孩子,在实验学校的操场跑道上,抱着自己蜷缩起来。

我疯狂地给他发信息,绝口不提什么分手原因,只是一味地低下地卑微地乞求他的怜惜与承诺。

那一刻,我明白我再次被抛弃。

我知道相爱就像拔河,受伤的总是不肯放手的那一方。

我又开始我灯红酒绿的生活,我喜欢嘴唇上烟草的味道,喜欢黑色爱喜金属的烟盒,和点烟时一簇绚烂的火光。

那天是秋云高校招生的日子,在一年前的这一天我也从那个校门口独身走了进来。

坐在操场集会台的台阶上,我点了一只烟,吸气深深将白色烟雾纳入肺中转而缓缓吐出烟圈,我看到了未央,她穿着白色的泡泡裙,长长及腰的头发,琥珀色的眼瞳流光溢彩,灿烂极了,一脸宛若稚子的纯净天真,柔软的身体与眼神,有种淡漠的张力延伸韧性。

那一刻,我忽然很想对她微笑,不由自主地露出笑容。

其实见到未央的时候我就知道她是新生,当她离开学校的时候,我就站在顶楼看着她的身影,我看到她到处寻觅的眼神,我有些怯懦和退缩了,相信缘分让彼此相遇,但打开心扉需要的勇气和毅力,让我难以承受那股强大的无声的疼痛和沉默。

我喜欢放纵,我喜欢放纵自己去沉溺。

也许未央并不知道,当她手紧紧握住我的手,那种久违的温暖,那么地让我动容。

所以我喜欢牵着她的手滑冰,因为天生胆大所以随意放肆,行事洒脱,可是她的手让我感觉特别安心,心间油然而生的幸福感。

她对着我笑,那么纯净的笑容,偶尔的颔首垂睫,沉默清冷的背影和他忧郁的侧脸重叠。

我该怎么办,我站在体育馆门口,却是无家可归无路可走。

我从来不知道我可以有那么多的眼泪,仿佛储存的十九年的泪,流出眼眶,顺着脸颊滑落,拿着银行卡里父亲和母亲打过来的钱,我却无从下手。

我从来不缺钱,起码现在与将来不会,仅是我自己的私房钱就可以够我在温州生活,何况要加上父亲和母亲每个月固定的打卡,即使是刷爆卡,父亲也从来没有责骂或者是询问过我,只是往我的帐户上打入更多的钱,这种无声的斥责或是沉默的观望,让我彻底对亲情却步。

我不住校,而是住在温州母亲留下的公寓里。

就在这里,在那大雨倾盆的晚上,我从沙发上爬起来,穿着单薄的白色长裙,披散着头发,在轰隆的闪电雷声里,打开保险门,如同回归港湾般躲进他的怀抱里。

他抱着我,吻了吻我的唇。

我闭着眼,紧紧抱着他的腰,辗转厮磨,卧倒在沙发上。

那夜,我看到了他深沉如黑夜的眼睛,还有他眼瞳里倒映着我光洁白皙的身体,缓缓包围。

书上说,女人是男人身上的一根肋骨,伤了肋骨的他会疼吗?

我喜欢和我的名字应景的东西,比如说夕阳,泣血的红霞。当黄昏的光圈笼罩着城市,如同泡沫的溶液般金灿,那么柔亮光辉,我站在斑马线上,慢慢地步过,当远处的汽车响起刺耳的喇叭,我还是我行我素,行走在城市的地平线上,色彩缤纷的五彩灯渐渐亮起。

我拦下出租车,一旁等候的一对情侣也快步拦下,试图快我一步抢占出租车。

我抬高鸭舌帽,露出面容,嘴角勾起一抹莫测的微笑,惊艳的,却十分冷漠,转过头去狠狠瞪了她们一眼,眼波流转,媚眼如丝,轻声地却十分冷酷,滚开。

那对情侣显然怔了怔,然后我毫不客气地坐进了出租车。

霸道向来是我的专利,自私如我,只有我可以伤害别人,别人不可以伤害我,宁教负尽天下人,休教天下人负我。

我选了一家牛排店点了一份七分熟的牛排,一杯柳橙汁。

牛排店正直点餐的高峰期,来来往往的人流热闹非常,邻座的位置上的家庭其乐融融,时不时的欢笑声总是不偏不倚地飘向耳边,不由地涌起落寞,看着那三张空置的椅子,一丝惆怅划过心头,叫来使者结账之后便起身离开。

门口的侍者拉开推门,我慢慢步了出去,天空仿佛打翻的墨汁晕染开来,浓郁地仿佛可以滴出来。

包包里的手机突然响起铃声,我拿来一看,显示屏上出现一张照片,照片上的女子笑靥如花,照片下面跳动着年小狐狸四个字。

我轻轻按下接听键,她的清丽的声音在马上就在耳边响起,嘟喃着嘴抱怨我,或者调侃几句,我不语,只是浅笑,发自内心的笑。

许多命运,注定殊途同归。

我在书店里无意买了海子的诗集,因为不经意间翻到了《远方》那一页。

我忽然想起在缱绻缠绵时,我曾伏在他胸前,听着他的心跳声说,带我走吧,去远方,一个只有我们的远方。

他捏了捏我的鼻子,却是轻轻地笑了。

我静默垂眸,浅笑,是我矫情了。

他看着我,我看着他,彼此的目光交缠,如灯光明灭簇起在街头巷尾的街灯里,来往疏离,奔走流离,过客匆匆。

在等待岁月的宽恕时,当我选择如海子诗中所言从明天起做一个幸福的人,一切伤痛变得微不足道。一个人总在被自己与别人或环境本身而逼迫至一个绝境时,才会翻然大悟,此时时光已晚,荏苒而去。

路在远方,目光放前,发觉已是走到最后,然,我无悔。

最后在告别时,我把行李箱交给陆良。

我同他撒了一个谎,学着向未央那般笑得弯起月牙般的眼睛,灿烂而明媚。

远处一尾淡青色光影移动驶来,我的眼眶中蓄满晶莹的光芒,浸染着经年不忘的岁月。

如初见般,我露出天真纯真笑容,以最淳朴干净的本质,回归自然。

俏皮地回头望人群里等候的陆良,欢笑着,提着长裙裙摆如在那年海边长堤上,脱掉高跟鞋,赤脚踩在蒙着一层灰尘的枕木上,风吹起长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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