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考虑到青萱还在等，我尽快洗完澡。走出浴室时妈妈已经回到沙发上看电视了，她最爱的黄金时段琼瑶档刚开始。我将干净的毛巾藏在身后，鬼鬼祟祟地上楼了。来到房间后没多想便推开了门。而下一秒，故事就如同老妈正看得津津有味的恶俗言情剧一样上演了。
青萱侧对着我，正缓缓脱掉上衣。
“啊啊啊！……”
我大叫一声甩上了门。随之开始纳闷，不对啊，我又不是女人。按理说这种纯赚不亏的事情我至于这样反应激烈吗？以我的一贯作风更应该大大方方地目睹完全程，再虚伪地说声“对不起”才对啊？
“怎么啦？”楼下的妈闻声喊道。
“没，没什么，我手给门夹到了。”
“你淋雨多了脑子进水了吧，这也能夹到……”妈不愧是妈，一张恶毒的嘴丝毫不逊色于我。接着她又安心地坐下，继续投入到琼瑶剧中抹泪了。
几分钟后我缓缓推开门。这会青萱已经换上了我去年夏天的大T恤，盘腿呆在床上，朝我优雅地笑，仿佛刚才的事情不曾发生。我有些别扭地将毛巾扔去，她接过，歪着脖子擦起湿漉漉的头发。
“刚，那个，我……”
“没事，我不介意。”她还真是淡定啊。
可我还是要说，“不过，我刚有看到噢……”
“什么？”
“C罩杯。”
一个愤怒的枕头立马扔过来。我歪头躲开，这才改口说起正经话，“其实，我想说的是你背上的刺青。”
青萱愣了下，随即笑了。她起身下床，边擦头发边打量起房间里的布局。不过一间很普通的阁楼木房，墙壁上挂着继父的很多油画，以及一些精致的军舰模型，房角摆着一把木吉他，这些都不是我的，而是继父之前的孩子的。他被判给了他母亲，然后定居了加拿大。所以这些也就名正言顺归我所有了，可惜我毫无兴趣。
“很吃惊么？你的表情和苏冉沫那晚看到的一模一样呢。”良久后她才回答道。被这样一提，我这才想起那天在L大学时苏冉沫有问我关于青萱的事情，大概正是因为这个吧。
“其实还好，只是真的好醒目，给吓了一跳。”我努力回想着那一幕，“似乎，是一只鸟的形状。”
“嗯，候鸟。”
“为什么要刺青？”
“因为我的名字里有‘青’字啊。”女孩眨了下眼睛。
“你撒谎。”
“嘻嘻，这都被你看穿了？”
“首先这个理由就很蹩脚，而且一个人撒谎时会停下来短暂思考，就会不自觉地眨眼睛。”这些是我从某本杂志上学到的。
“好吧，之所以刺青是为了让自己记得一些事情，一些生命里不会再有第二次的事情。”她的回答坦诚而平静。
“那为什么是候鸟？”我的好奇心一发不可收拾了。
“候鸟北迁的故事你知道么？它象征着找寻归宿，我希望能找到自己的归宿。”
“你现在找到了吗？”
“显然，”她笑笑，“还没有。”
“那……”
“顾小离。”女孩沉着脸打断，“别以为你今天收留了我，我就必须像个罪犯一样被你审问。”见我哑语后她才恢复了柔软神情，继续大方地打量房间里的陈设。然后她指着那把木吉他问道，“这个，是你的吗？”
“不是，我继父的，准确说是我继父亲生孩子的。”
“那你会弹么？”
“会一点点，刚来他家时他教过我。”
她抓起吉他递上来，“来，弹一段给我听听。”我接过后，生疏地拨弄了下，随即推脱道：“还是算了吧，都忘得一干二净了。”
“不行不行，哪有你这么待客的啊。”她撅起嘴。
“好吧。”只能说从不撒娇的人一旦撒起娇，孔子也无法抵挡啊。我先支吾地解释半天我不会流行歌曲，小时候跟继父学的都是一些儿歌。然后很尴尬地弹起了《雪绒花》。而且用吉他弹，声音变得很怪异。
好在青萱并不在意。她静静跪坐一旁，听得入神。
简单而轻盈的曲调，指尖是与琴弦摩挲后的细微触感。我始终记得，在那个短暂得像是夜晚湖面掠影的过程里，周身是她慢慢风干的发香，以及胸口起伏的呼吸。后来她似乎还有跟着轻唱起来，声音柔软就像细腻的雨水。以至于很多年后每次听到窗外玻璃上拍打的雨声，我都会想起她。
女孩坐在一个笨拙地拨弄吉他琴弦的少年身旁，跟着唱道：雪绒花，雪绒花，每天清晨迎接我，小而白，纯又美，总很高兴遇见我，雪似的花朵深情开放，愿永远鲜艳芬芳。
一曲完毕后她轻轻拍起手。我有些不好意思，实在看不出她是夸还是损。毕竟在青萱这种完美到逆天的女孩面前，我这点雕虫小技简直不值一提。“你知道么，这首歌让我想起了很多小时候的事情。”青萱眯着眼睛，或许因为太过湿润，睫毛上像是漂着一层迷蒙的雾气。
“说起小时候……”我也试着回想，却发现都是一些不堪的往事。
在自己的童年记忆里，在还没搬到继父家之前，我都活在满满的争吵和暴力中，能想起的画面也永远是那间逼仄的两室一厅，一张潮湿狼藉的腐朽地板，上面总是会出现新摔碎的东西和人为的血迹，以至于后来我在听到玻璃瓷器的碎裂声时，还会本能地犯恶心。
“我的小时候一点都不快乐，不过我想，要是再过十年现在发生的事情也能算是小时候了吧，我以后倒是可以告诉别人，我小时候还是挺快乐的……”
青萱怔了下，随之露出一个幼儿园阿姨般的无奈笑容，“你真像一个耍赖皮的小朋友，受了欺负后自我安慰。”
“哈哈，阿Q精神有么不好的。”我又想到了什么，“对了，你知道有个叫《给未来的自己写信》的网站么？就是现在写出的邮件，你可以规定好时间和收信地址，以后时间到了，这封多年前的信就会准时发送到你的邮箱。”
“嗯，有听过。”
我弓起身子，光脚跑到书桌旁打开了电脑，“我们可以给未来写一封信。”
“可是，要写什么？”
“写什么都可以啊，以前我还觉得这事挺幼稚。不过现在想想可能蛮好玩的，说不定很多年后再次记起现在，会回味无穷呢。”
“好吧，那么，写给多少年后的自己。”
“十年吧。”
“这么久啊！”
“怎么？害怕自己活不到啊？”
“呵，是呐。2012不是快来了么？”青萱虽然嘴上那么说，却还是饶有兴致地凑到我身旁，盯着我打开了网站。我却又将她支开，解释说被人看着写信就像便秘一样难受。直到青萱站得远远的，才认真写起来了。
我定的期限是三年，信中这样写道：顾小离，三年后的你应该是大学生了吧。不过你这么烂的成绩也可能没考上，而是和茄子一起蹲在路边贩卖盗版CD，再或者去烧烤街卖鱿鱼串。哈哈。不管怎么样，你今晚的心情还是很不错的，因为你身边还有很多朋友。所以，也希望三年后的你在看到这封信时心情能同样不错，身边同样还有很多好朋友。祝你，一切顺利，最好能争气点，摸到六合彩头奖。奥迪Q7开一辆家里屯一辆。
三年前的你在用鼠标点击发送后，屏幕上弹出了一个flash动画，一封带着翅膀的白色信封化成一道流星飞向了黑色夜空，最终消失成一个点。那一瞬间我莫名地难过起来，仅仅因为给未来的自己寄出了一封信而矫情地难过起来。
便轮到青萱了，她盘腿坐在了转椅上，看着电脑屏幕出神了好久。刚轻轻敲打几下，却停住了。她回过头，正企图偷看的我吓得手忙脚乱。
“喂，给我根烟好不好？”
“刚淋雨回来，烟都浇湿了。”我摊摊双手。
“可是，我真的好想抽，不然写不出，求你了……”青萱声音弱弱的，这丫平时御姐得就像个变形金刚无所不能，今晚却一反常态向我撒娇了两次。无奈，招架不住的我很快妥协了。
“你等下，我下楼去买……”在开门前发现客厅的灯熄了，于是我轻声补充道，“我妈似乎睡了，你动静小些，不然她会察觉的。”
我在睡衣外面随便罩件外套，穿着双拖鞋出了门。这会雨已经停了，但由于太晚路边的小卖铺都打烊了。我走了近半条街才找到了一家24小时营业超市。拿了一包烟正要走，想到今天晚上让青萱睡床自己肯定得熬夜，又抓起了几瓶咖啡。
“美女，结账。”
“哟，一看你就是作家吧。”这营业员小姐估计是文艺片看多了，半夜买烟和咖啡就是熬夜赶稿的作家？殊不知现在泡网吧玩魔兽的小学生都会有模有样地跑去柜上要一包烟和一杯速溶咖啡呢。这样计算的话一个网吧失火，中国作家得死多少啊？
“不是，我是慈善家。刚收留了一只无家可归的要抽烟的候鸟。”我提起东西骄傲地转身了，看我这话说得多文艺，营业员果然对我投来了异常仰慕的目光。
当我赶回家时屋里却空了。
电脑屏幕上的flash画面闪烁着繁星的黑色天空，大概她那封给未来的信也已寄出了。而房间里被特意整理过，弄乱的床单，碰过的模型，以及用过的吉他都归还原处。干净得没有任何痕迹表明青萱来过，除了衣柜里那件被她借走的大T恤。
这个深夜，我在与满房间的寂静小小对峙了几秒后，内心泛起了一丝莫名的失落。脑海中不停回旋的是女孩侧身时白皙背脊上那只巨大的候鸟刺青。但紧接着，画面开始不自主地往右移，漂亮的锁骨和白色的C杯奶罩霸占了整个画面——天啊，顾小离你丫在想些什么啊，你可是十七岁的花季少年祖国未来的中流砥柱啊，你不能这么龌龊啊，不能啊！
我甩甩脑袋，一头栽倒在床上。
第二天的放学前夕，我把这事儿告诉了茄子。当说到C杯奶罩时他停下手中抄写的作业本，非常严肃地点着头，鼻孔却极不协调地喷出了鲜血，我一书本扔过去，你丫都想些什么啊？茄子全然不顾地一把抹掉，用极其渴望的眼神盯着我，“快快快，那后来呢？”
“后来我弹吉他给她听……”
“这里省略，后来呢？”
“后来我们在一个网站给未来的自己写信……”
“操，这里也省略掉！后来后来呢！”
“后来她就走了啊。”
“额……”茄子刚还高涨的兴致立马萎靡了，继续无精打采地回头抄作业。敢情这混蛋以为在听H小说啊，于是我愤怒地一把掐住他脖子，大骂道，“老子是想让你明白我有多善良，冒着生命危险收留了无家可归的小女生，你丫脑子里都是屎吗？我让你猥琐，让你****，活该一辈子当个饥渴的怪叔叔……”
世界上最不幸的事情莫过于，苏冉沫在这时出现了！她站在走廊的窗边，当听到发音极其邪恶的“怪叔叔”后给吓得花容失色。我当时那个囧啊，心想这些天辛辛苦苦伪装起来的绅士形象算是付诸东流了，顿觉天地之间日夜无光。
“冉沫你找我有什么事啊？”尴尬半天后，我还是先开口了。
“嗯，那个，有点小事要麻烦你。”她腼腆地笑了。
一番交谈下来才知道苏冉沫是想喊我去她家修电脑，似乎中毒了。当说到中毒时我和茄子暧昧地互瞅了一眼。众所周之，男生电脑中毒了八成是游览了很邪恶的网页。那么女生的电脑中毒呢？好吧，这个话题就不继续下去了……
虽然茄子极力要求一同前去，并甩出“自己表哥的同学的姐夫的老师曾经黑过国防部防火墙差点得逞”的脑残话，依旧被苏冉沫用“家长看到太多男生会怀疑”的正当理由拒绝了，他只好默默蹲在墙角黯然神伤了。我上前拍了拍他备受冷落的肩膀，非常自豪地说，“哥们，这就叫长相决定待遇啊。”随后背着书包屁颠屁颠地跟上了冉沫。
第一次去她家，一路上我忐忑不安神秘兮兮的。敢情一副去见未来岳母的feel。她家离学校不远，坐落在江边上游的别墅区，一栋美式的白色二层别墅。前院有草坪和小喷泉，旁边是一个半地下停车场，抬头还可以看到透明玻璃的升降电梯。早听说冉沫家境很好，看来比想象中的还要好。
我不禁势利地问道，“冉沫，你父母都是什么工作的？”
“爸爸是做房地产的，妈妈是银行经理。”
那一秒，我严重感到人生的不平等。
苏冉沫摁下门铃，开门的是一位很漂亮时髦的中年女人，如果不是冉沫亲切地喊着她“妈妈”，打死我也不相信她快年近半百了。伯母见到我后先是微微吃惊，不过在女儿解释完事情原委后又和善地笑了。立马招待我进屋，还做水果沙拉给我吃，亲切地拜托我在学校一定要好好关照自己女儿，说是她和冉沫爸爸都工作忙得没时间关心她。我一个劲点头，心里却想：要是伯母知道我在学校的成绩单，估计得将我从窗口丢出去。
稍微聊了会，我便跟着冉沫上楼了。
她的房间是个不规则的多边形，有两面则是采光的小落地窗。睡床也别出心裁是个椭圆形的巨大宝宝窝，看上去就很温暖舒适。其他陈列摆设则和小女生的风格无异，粉色的可爱系。她打开了电脑，开始解说，“前几天还好好的，后来就黑屏了，打开后也会瞬间死机。”
“应该是中毒了，系统重装下就好。”
“啊？不行不行？不能重装……”她急忙挥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