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守金听平时脑袋不会拐弯的郑玉芳,这句话倒说到了点子上,还有一定的煽动性,说,你们嫂子今儿个出息了,看到了问题的实质,咱是得团结起来,一致对外,要不然姓乔的都跟着倒霉……乔大舌头问,主任哥有啥法子,说出来。乔守金说,你那智商也干不好啥事,从那合作社里退出来,去我工地上当保卫,管吃管喝,每月再开八百块钱的工资,看这事咋样?乔大舌头拍着胸脯说,哥放心,明儿个我就去找他们,跟你上工地。乔守金作为奖励和乔大舌头干了一杯酒,又说,你跟田大明白说说,他也可以到我工地上干个差事,你俩这情况,跟几个毛孩子在合作社里混不出个啥。乔大舌头喝得脑袋里已乾坤倒转,再一次拍拍胸脯说,三和尚田自高说不动,大明白见钱眼开,说去城里挣钱,还不乐得屁颠屁颠的,你就等着听好消息吧!
乔大舌头仗着酒劲和乔守金拍了胸脯,第二天酒醒过来就后悔了,跑到四仙姑那里去讨主意。四仙姑知道事情的原委后,指着他的鼻子骂道,你个赖狗扶不上墙的落道帮子,咋净干这鬼吹灯的事!
乔大舌头缩了脖子哈着腰说,我这不是找你商量来了吗?四仙姑变了脸色说,找我商量,我是你啥人,你眼里还有我?乔大舌头嗫嚅着说,这事该咋办,我已答应乔守金,你帮着编个说法。听到乔守金这个名字,四仙姑气更加不打一处来。正是这个人在苞米地里占了她的便宜,才使她破罐子破摔,人不人鬼不鬼的。她双眉倒立,指着乔大舌头说,少提这个牲口的名字,你也给我滚出去!你们一个个混蛋、王八蛋、白眼狼!心肝掏出来也喂不熟的白眼狼!
乔大舌头被骂了个狗血喷头,溜出院子呆呆站在日头底下没了主张。一条闲逛的狗溜达过来,晃着尾巴嗅了嗅他的脚,想跟他拉几句,见没反应有些气恼,后退几步汪汪叫两声,怏怏不快地走了。乔大舌头晃晃脑袋,想去找田自高想个办法,跟在那条狗后面向前走去。走到半路,他那头小毛驴踢踢踏踏迎面过来。小毛驴自那次吃郑玉芳的苞米挨打后,吸取了教训,乔大舌头昨儿个喝多了,到现在没有喂它。它挣脱了绳套,虽然饥肠辘辘,也没跑到村外去吃谁家的庄稼。小毛驴见主人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走过来用头蹭了蹭乔大舌头,不知是想要吃的,还是在安慰他。乔大舌头感到一阵温暖,抱住驴脸亲了两下。
来到田自高家门口,乔大舌头把小毛驴拴好,走进院子,听到屋里乔立新和玉珍在嘻嘻哈哈说话,停住脚步偷听起来。就听乔立新说,你俩也太不够意思,我东跑西颠给你们牵线搭桥,咋也算是个媒人吧,不打个招呼,就蔫眯着伙吃伙过给睡到一块啦。
玉珍说,不眯着还到大喇叭里广播广播。不广播广播也得办几桌酒席,拉个结婚证吧?不拉证就睡到一块,那可是非法同居。
我俩已商量好了,过几天就去登记,酒席就免了吧,这么大岁数了还折腾那热闹干啥。
要不要给你们介绍介绍新婚知识、避孕措施啥的?这可是我这个妇女主任的职责,别让三和尚像那傻小子似的,把那套套儿套在手指头上闹出笑话。
知识不用传授,留着你自个使吧,我俩这情况是不是还可以再生一个?政策规定双方都有孩子不能生,三和尚是童男子,当然可以生一个。我四十五六了,这岁数还能生吗?国外五十五六还有当代孕母亲的,按你麦收拉口子的情况看,应该还能生。
对啦,三和尚这回知道那口子在哪儿了吧。去去,别说这没用的!自高哥不想生了,说有个多多就中了,不给他生个孩子,又觉得对不起他。那咋回事,这家伙不会跟我那口子一样是个骡子吧。你婆婆当初不是想让你借个种吗,要不借你试试。
你舍得?乔大舌头正听得眼热,田自高回来在他后脑勺上拍了一下说,鬼鬼祟祟在这干啥?
听到田自高的声音,玉珍和乔立新出来,乔大舌头慌慌张张说,我可是啥也没听见。
乔立新说,你听见了也不是啥坏事!人家这一对已准备登记办证了,你和四仙姑要好,就光明正大地来往,别老这么狗扯羊皮打连连,让人说闲话,也坏了村风。
乔大舌头说,我早想光明正大,是她一会儿冷一会儿热,让人不知道出哪门。正说着,四仙姑气呼呼进来,指着乔大舌头说,把姑奶奶气完了,跑这儿躲清静来啦。
田自高不知发生了啥事,问,咋啦,大舌头又惹啥祸啦?四仙姑说,你问他,这个吃里爬外的东西!要退出合作社,去他那个村主任祖宗哥工地上打更。田自高问乔大舌头,真有这回事?
乔大舌头满脸委屈说,我也是一时糊涂,抹不开面子。四仙姑冷笑一声说,你那肠子里几道弯我还不知道,让人灌两口猫尿就给当枪使!你说田春林、三和尚他们哪个对不起你?真正赖狗扶不上墙,歪嘴葫芦开不成瓢。
乔大舌头被当人这样贬损,有些无地自容,尴尬地笑笑说,可逮着有把儿的烧饼了!刚才就这样鼻子不是鼻子,脸子不是脸子数落了一顿,我不是没去么。
四仙姑说,没去就觉得有理啦,想都不该想!你麻溜去把话说明白,告诉他,不去挣他的臭钱!
乔大舌头见到四仙姑,有耗子见猫的感觉,为难地说,饶了我吧,不去就是了,这话咋好意思去说。
四仙姑却不依不饶,说,这话今儿个非去说不可!你自个儿放的屁自个儿收回来,自个儿拉的屎自个儿吃下去,要不往后不长记性!
乔大舌头可怜巴巴地望着几个人,要大伙儿帮忙说话。乔立新却在一旁添油加醋说,我看仙姑修炼成火眼金睛了,问题看得比较准,对记吃不记打的人,就该采取这样的手段。最后还是田自高嘻嘻哈哈打圆场说,仙姑同志也别逮住蛤蟆攥出尿来,念二和尚是初犯,咱本着惩前毖后、治病救人的原则,从轻发落,饶他这一回,四仙姑的气才慢慢消了。四仙姑教训乔大舌头的事,传到乔守金耳朵里,气得他大骂乔大舌头软骨头、没出息,一辈子没见过女人。郑玉芳却幸灾乐祸地说,活该!这都是你拈花惹草偷腥做的孽!
乔守金听了这话气得翻白眼,又不好发作,只好转出家门。县城建筑公司承包的一栋住宅楼正在验收中,几个关系都要去打通。他没有急着回去,而是从二拐的小卖部买了些东西,在村里串了几家门,还特意去看了贵奶奶。没事时还到地里四处去转一下,见了忙农活的人热情地打着招呼,拉几句家常。
秋风里有了些凉意,地里的大庄稼再有几天就该收割了。伏天栽下的白菜、萝卜则长得正旺,一片生机盎然。田野里的道路沟渠仍是老样子,对过来这些很熟悉的东西,乔守金心里却有了一种陌生感。
傍晚的时候,下起了小雨。乔守金回到家中,站在窗前看落雨。院子里有一棵柿子树,叶子下露出一个个开始泛黄的涩柿子,雨滴打在上面一点声音也没有。一片树叶离开枝头,在空中翻着跟头飘落下来,同样没有声音。乔守金的心里突然感到空落落的。正在这时响起了敲门声,他冒着细雨去开门,站在面前的是用手遮挡着细雨的孟桃花。他先是有些惊讶,随之这惊讶便变成了惊喜。
乔守金把孟桃花带进屋里,给郑玉芳做过介绍后问,下着雨跑来是不是有啥急事?
孟桃花说,你说回来一天,这都四五天了也没回去,验收楼房的几家单位都说要你回去才能签字,公司里的人们急死了,让我来找你。又跟郑玉芳打招呼说,乔经理在公司老夸嫂子漂亮,见了面比乔经理说的还漂亮,尤其是皮肤又白又嫩,城里人天天做面膜也没这么好,教教我是咋保养的。
郑玉芳见孟桃花头发红不红黄不黄,描眉画唇,一对勾人的眼睛,心里升起股醋劲,脸色也有些难看,说不知道多大岁数就叫嫂子,说不定我比你妈还大呢!
孟桃花嘻嘻笑着去拉郑玉芳的手,说叫嫂子显得年轻,叫婶子大妈怕把你叫老了!
郑玉芳甩开了手,弄得孟桃花挺尴尬。乔守金把郑玉芳拉到里屋,说孟桃花在县里有关系,公司的工程大多是她拉来的,这个人得罪不得,要热情,不能给人家甩脸子。
天眼见就黑了,雨还没有停,孟桃花隔一会儿就去望窗外的雨。郑玉芳听乔守金说孟桃花对公司很重要后,变得热情起来,主动搭讪说,你别着急了,吃完饭再走,说不定到时候雨就停了。
乔守金在一旁说,你嫂子留吃饭,就留下来吧,没听说有个话嗑:下雨天留客天。
孟桃花说,下雨天留客天,下面还有一句该咋说来着,是天留,人不留!还是天留人不?留!
乔守金笑笑说,是天留,人也留。郑玉芳听村里人说过这个饶舌头的故事,却始终没有弄明白啥意思,说啥这个留,那个不留的,我去做饭就是留。郑玉芳炒了几个菜,把晚饭弄得很丰富。乔守金见了说这几天心里烦,又赶上下雨,喝口酒解解乏,要孟桃花和郑玉芳也喝一点。孟桃花说她想喝啤酒,乔守金就拿出啤酒,给两人倒满了杯。郑玉芳没喝过酒,尝一口说,这东西看着像马尿,味像泔水汤子,有啥喝头,把杯推到一边。孟桃花举起杯说,嫂子,喝点啤酒有好处,听说还有美容作用!
乔守金也说,你老说要去城里,到了县城不能喝点酒,咋带你去见我那些朋友?再说你也得陪陪桃花,人家对咱公司帮助很大,到咱家就是贵客。
郑玉芳是个喜欢争强好胜的人,捏着鼻子,闭上眼睛把一杯啤酒喝下去。喝完之后见没啥反应,觉得不该输给孟桃花,开始一杯一杯喝起来,到后来就眼睛有些发直,舌头也大了。
吃完饭,天已黑透了,雨不但没停下来,反而越下越大。孟桃花从随身带的包里翻出一张名片,要给出租汽车司机打电话。乔守金拦住,和郑玉芳商量,说天黑又下雨,乡间土路出租汽车肯定不愿跑,万一出了事也不好办。
酒会使人的脸色发生变化。皮肤黑的人喝了酒脸是紫红色的,皮肤白的人则是鲜红的,郑玉芳白白的脸像是用新鲜猪血洗过。她的反应虽然有些迟钝,还是明白了乔守金的意思,拉过孟桃花的手打个饱嗝说,你住下,咱家房子宽绰着呢,被褥都是现成的。
孟桃花躲避着郑玉芳嘴里喷出的酒气和口臭说,这多麻烦,倒霉的天把人给气死啦!
乔守金说,有啥麻烦的,又不是外人,只是庄稼院的土炕没有城里的席梦思睡着舒坦。
郑玉芳问,你是不是害怕,要害怕我陪你作伴。
乔守金说,你打起呼噜像老克猪犯气管炎,人家能睡得着觉。郑玉芳把孟桃花带到西屋铺好了被褥,回到东屋躺下后,喝进肚子里的酒让她有些兴奋,撩拨乔守金说,这孟桃花狐眉狐眼,看着就像个小狐狸精,你是不是和她不干净?
乔守金不耐烦地说,快睡你的觉吧,看谁都像狐狸精!郑玉芳扳过乔守金的膀子,手在身上抚摸着说,这名字也俗气,桃花杏花让人想起那些窑姐儿,电视上妓院里的姑娘都叫这花那花的。乔守金没有反应,他感到抚摸在身上的手像是生着一根根毛毛刺,让他起鸡皮疙瘩,转过身给了个后脊梁。郑玉芳嘟囔了一句啥,也转过身用脊梁骨对着脊梁骨,不一会儿就响起了呼噜声。
睡到半夜,乔守金捅了一下郑玉芳,见她翻个身吧嗒几下嘴,睡得跟死猪一样,蹑手蹑脚爬起来溜到了西屋。孟桃花似乎早有准备,掀开被子让他钻进去,用手掩了嘴说,知道你就没安好下水!
乔守金在孟桃花结实的屁股上拧了一把说,谁叫你个馋猫送上门来呢!孟桃花就真的像一只温顺的猫,偎在了乔守金怀里。当他想抱紧时又像一条攥在手中的泥鳅,滑滑地扭动起来。他的动作就大了起来,嘴里也狗熊样喘起粗气,孟桃花用手捂住那嘴说,小心对面屋听见。
乔守金让孟桃花听呼噜声,说,明白让你们喝酒的意思了吧。孟桃花说,刚开始不明白,现在明白了,原来你对我俩都没安好心。乔守金这次却聪明反被聪明误了。他要郑玉芳喝酒是想让她睡得沉一些,好给他和孟桃花制造机会,但他没想到郑玉芳喝了那么多啤酒,会留下隐患。这个隐患在这时出现了,郑玉芳肚子里的啤酒,经过胃和肠子的吸收后,变成了排泄物,她被憋醒了。
郑玉芳家院子里虽然有水冲厕所,却仍保持着夜里睡觉把尿盆拿到屋里的习惯。她迷迷糊糊爬起来,摸到地上的尿盆,排空了胀鼓鼓的肚子感到全身轻松,脑袋也一下清醒了,抬头发现乔守金没睡在炕上。平时脑袋里转不开弯的郑玉芳,对这事却非常敏感。她马上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忘了找件衣服穿在身上,就吊着两只瘪口袋冲进西屋,伸手拉亮了电灯。她看到躺在炕上的两个人,身上的衣服比自己还少,像两条白花花的大鱼。这两条忘情的大鱼正缠腿勾颈,欢蹦乱跳地畅游在欢乐的海洋中时,在突然亮起的灯光袭击下,如同被一道闪电击中,一下变成了被扔到岸上的木鱼,眼珠都不会动了。
郑玉芳呆愣了片刻,第一个举动是扑向孟桃花,嘴里叫着要撕烂她的一个东西。第二个反应是指着乔守金破口大骂:你个老不正经的老牲口,我觉得回来这几天,一直不挨我的边,原来是在等着这个小狐狸精。
乔守金在经过由亢奋到萎顿的起落后,把郑玉芳拉回到东屋,开始磕头作揖求饶。郑玉芳气得浑身哆嗦着只有一句话:要让全村人都知道,你这个老牲口的光彩事!
事情的结局最后还是被乔守金掌控了。他给郑玉芳讲了这样一番道理:你这样闹腾,让我在村里丢人现眼,村主任肯定当不成了,村主任当不成了,村里还会有谁拿你当回事?这几句话攻心成功,到天亮时好虚荣的郑玉芳,明白了家丑不可外扬的道理,沉默下来不再耍闹了。
那边的孟桃花则狼狈至极,穿好衣服后想连夜回县城,又因天黑路远而不敢动,只好在院子的一个角落里缩了半宿。好不容易挨到天亮,赶忙溜出那有两只汉白玉石狮子把守的大门。由于遍地雨水,她又慌不择路,出门便摔了一跤,跌了个满身泥水。爬起来没走几步,高跟鞋又陷在泥中不能走路,只好脱了鞋光着两只脚丫落荒而逃。
她叫不敢叫,怒不敢怒,只觉得昨晚的雨就像一个阴谋,她要走的路上布满了陷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