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室建设和土地调整同时进行。田春林负责温室建设，田自高负责土地调整，老支书田德明拄着拐杖，在村委会办公室坐镇。他在大喇叭里喊，这是我在任上为东凤坨村干的最后两件事，哪家有啥想不明白，弄不清楚的地方，不要到地里去添乱，到村委会来解决，我全天恭候。村里人听了广播说，老爷子这是豁出来，动真格的啦！这么多年，还是头一遭用这样的口气说话。
田春林和乔小珍把报名建温室人家召集在一起，商量建温室的办法。田春林学会了讲究策略，他对大家讲，建一座占地一亩大小的温室，需要八千块钱左右的投资，咱有两个方案，一个是合作社出建温室的图纸，自家建自家的；一个是由合作社统一建设。统一建设有集中施工的优势，可以降低成本，估算一下，比自己建大约能节省三四百块钱。加上县里乡里一座温室补贴一千块钱的奖励，每座费用超不过七千块钱。乔小珍说，我给乡亲们吃个定心丸，现在投资七千块钱建一座温室，到明年五月，除能收回这七千块钱的成本，再挣上三五千块钱，一点问题也没有，到了后年纯收入就该在万元左右，把钱存在银行，放高利贷也没有这么高的回报。
乔小珍讲完，田春林要大家选择。这笔账已经算得清清楚楚，人们最后选择了由合作社统一组织建设。
为做好施工准备，田春林带人在工地上搭起了一个窝棚，里面挂着乔小珍画的温室建设平面图。这些日子田春林、何丰年、乔小珍等一直在这片土地上忙着，他们已经用白灰画出了一座座温室的位置。
一百座温室，要动上万方土，这是一个不小的工程。田春林和何丰年商量，该找一个什么样的施工队。
这天傍晚，蚂蚱神神秘秘找到田春林，告诉他村主任乔守金听说温室建设工程量挺大，想帮忙为村里做些事。
田春林说，谢谢乔主任，他想帮些啥忙？蚂蚱说，乔主任的朋友有个施工队，想介绍过来承包建温室的土方活。田春林问，施工队的设备咋样？咱村建温室的工程量大，时间也紧，需要找机械化施工队。蚂蚱说，设备没问题，人家的施工队常年干土方活，推土机、抓车都有。田春林说，咱准备公开投标，如果施工队有资质，就来投标吧。蚂蚱说，这里面的事情，你大概不是很清楚，投标不过是走个形式，背后的猫腻多着呢。
田春林说，背后有啥猫腻咱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合作社组织建温室，钱是各家各户掏的，首先要考虑的是施工的进度、质量和价钱，能给大家省一分钱是一分钱。
蚂蚱犹豫一阵说，还有一件事，建温室要垒不少砖墙，乔主任建筑公司泥瓦匠都是盖楼的高手，来干这活该没问题。
田春林笑笑问，乔主任想干这活是有偿的，还是无偿的？如果是无偿的，肯定没问题，咱东凤坨老老少少都要感谢他。如果是有偿的，这事不好说，乔主任应该明白这个道理，他最好回避。
蚂蚱见话说到这个份上，没再说啥，掏出一个信封塞给田春林。田春林打开，见是一沓厚厚的人民币，问，这是啥意思？
蚂蚱说，这只是小意思，工程承包后还应该有比这数目更大的回报，这是承包工程的一个潜规则。
田春林把钱退给蚂蚱，说，这个浅规则也好，深规则也好，在咱这儿都行不通。乔主任的朋友想包土方活儿，欢迎他来投标公平竞争，垒砖墙的事，咱也要走这个程序，麻烦把这意思转告给乔主任。抽个时间，我去城里跟他详细汇报村里的工作。
温室建设工程投标，在老支书的主持下进行得很顺利，最后中标的是县水利局的机械化施工队。签完合同当天下午，施工队推土机就开进了工地。
田春林把施工质量监督任务交给乔小珍和立秋，和田自高去县城找狗子，为采购温室棚膜和竹架的事做准备。
狗子发了。这几年市场已没了经济规律可循，一些物资价格的大起大落，像是有人在背后施了魔法。前年是钢铁，去年是棉花，今年是煤炭，其价格的上涨和下跌如同过山车。阴差阳错之间，脑袋撞上财神爷钱袋子的，一夜暴富成百万富翁，被王母娘娘淋了洗脚水的，则转眼间由百万富翁变成穷光蛋，也就有了一些稀奇古怪的故事。
乐水县现在的两个首富，一个是倒钢铁的，一个是倒煤炭的。倒钢铁的原本是个收破烂的，几年下来，收的废铁在院子里堆成小山包，一直卖不出去。到后来，媳妇竟和另一个收破烂的勾搭上跑了。
这年冬天，不知何故，一条半尺长的小黄长虫，从他在破烂场住的窝棚后烟道处爬出来。是要闹地震？还是有啥不吉利的事？一个伙计觉得晦气，拿来树枝想把小长虫打死。几树枝下去，小长虫受伤就要翻背死去。这情况被收破烂的看到后，喝住了伙计。生意不景气，媳妇跟人跑了，让他觉得这小长虫挺可怜，把它带回屋洗净伤口，在炕上暖和着冻僵的身子。小长虫的伤很快好了，却在一天消失得无影无踪。
开春后，天暖和起来。“二月二龙抬头”那天，小长虫突然爬进屋里。收破烂的见了又惊又喜，觉得这虫虫蚁蚁比人还知恩图报，喃喃地说你待在这里别乱跑了。小长虫听了这话转身往外爬，爬到废铁堆旁钻进去不见了。这之后不久，市场上的钢铁价格，像中枢神经受了伤的病人，开始发起高烧来，价格直线上升。先是带动了铁矿石价格疯涨，而后废钢旧铁也跟着飙升，这位收破烂的几分钱一斤收来的废铁，最后卖到了两三毛钱一斤。在卖这些废铁时，他想起那条小长虫，吩咐人们千万不要伤害了它。结果那堆废铁清理完了，也没见到小长虫的踪影。而那位倒煤炭的，在倒动煤时一直“倒霉”。这年年底，压了半年的几百万吨煤，可盼来了买主，母亲却突然病了。这人是个孝子，宁肯赔个血本无归，放下生意去伺候母亲。结果一个月后母亲病故，他积压的煤炭价格翻了几番，一下成了百万富翁。让人感到冥冥之中，背后有着什么故事。
狗子的发迹没有这些蹊跷事。麦收田春林来商量他家责任田交给合作社经营的事时，闲聊中提供了县里今年秋后要大规模发展温室生产的信息。狗子意识到这里面有一个商机。他跑县委政府大院核实情况后，立即停了公司原来经营的种子肥料等业务，采购了大量建温室的棚膜和竹架。与此同时，他还和几个厂家签订了一批采购合同。当别的经销者也看到这一点时，已经晚了，货源紧张，价格也涨了很多。现在狗子已不做零售生意，而是专搞批发，只转让几份合同，就赚了十几万。
田春林和田自高进办公室时，狗子正忙得不可开交。老板桌上的电话和口袋里的手机，此起彼伏响个不停，他握住两人的手说，妈的，让人喘气的时候都没有，而后关了手机，拔了桌子上的电话线。
狗子的办公室里，墙上仍挂着那些高粱穗和苞米棒子，蚂蚱笼也在，只是里面的蚂蚱老了，叫不动了。有点变化的是下面多了一个供案，上面并排摆着财神爷和观音菩萨。财神爷坐着，脚踩一堆古钱，手托金元宝；观音菩萨站着，一手持一柳条，一手护一宝瓶。
田自高端详一阵说，你这摆法，咋让人觉得像观音菩萨嫁给了财神爷似的，要不就是观音菩萨成了财神爷的闺女。
狗子笑着说，这回能发点财，其实全靠田春林提供的信息，又不能摆他的像，摆上这玩意凑个热闹。财神爷是别人送的，观音菩萨是二胖买的，这娘们非说男女平等，要敬都得敬。又问，观音菩萨到底是男的还是女的？我印象里好像是男的，还叫啥观音大士。这些观音像，咋一个个眉清目秀、樱桃小嘴、男不男女不女的。
扯过几句闲话，田春林说出来找狗子的目的。狗子说，听说村里建温室，就想这事了，乡亲们用棚膜竹架，保证是全县最低批发价，而且负责送货上门。
没聊几句，二胖带一男一女进来，后面跟着白丽。狗子见了那一男一女，沉了脸说，你俩还没走，咋这磨叽！
白丽说，他俩从你这出去，又去找嫂子，想让嫂子吹吹枕头风。两人中的女的赔了笑脸说，田老板，没别的意思，眼见就晌午了，想请你赏个脸吃顿饭。
狗子不耐烦地说，没见我这里有客人。男的赶忙说，客人一块儿去，听嫂子说是田老板的老乡，正好一块坐坐。狗子想想说，这样也好，不过有言在先，这客由我来请。二胖也想去，狗子说，你干啥去，啥事都跟着瞎掺和，净添乱！二胖说，刚才和白丽说好了，吃完饭带我去弄头发。狗子问，不是前几天刚烫的，咋又去弄？二胖说，那次上了理发店的当，理发的小姑娘非劝着把头发烫了，这一烫显得脸更大了，要找他们重新拉直。狗子说，你们女人咋这么多事，刚烫弯了又要拉直，净瞎折腾！你妈我丈母娘的底版在那儿摆着呢，弄个仙女的发型也是猪八戒他二姨的坯子。听这话，大伙儿都想笑，又都忍住了。狗子的车也换了，换成了跟县委书记杜稼田一个档次的奥迪。车一直开到县城一家最豪华的饭店。坐下后，一男一女双手捧给田春林和田自高自己的名片，上面印的都是销售经理。男的年龄大些姓苟，憨憨厚厚；女的岁数小姓荀，漂漂亮亮。
田自高看过名片说，你俩这姓有意思，不仔细看还以为是同姓。狗子说，他们那厂长派他俩来，纯粹给我添堵。男老苟说，田老板这话啥意思？狗子说，我小名狗子，你俩这姓连在一块就是荀苟，这不是埋汰我来了吗？
就冲这你们趁早回去，改合同的事门都没有。
老苟说，田老板真幽默，联想也太丰富，是我的姓不好，到哪儿人们都尊称我老狗。
老苟、小荀是东北一家私营棚膜厂搞销售的业务员。两个月前，他们厂里生产的温室棚膜，因为市场低迷，把库房都挤满了。继续生产缺乏流动资金，机器停了损失更大，把老板和厂里的职工急得团团转。这时狗子像个大救星似的出现了，订购了库房里的全部棚膜，还签下了继续订购一百吨的合同。为此，厂长好吃好喝亲自陪狗子了三天。狗子提出先提货，货款需要周转一段时间，厂长满口答应。狗子说听说附近有几个旅游景点，厂长陪着一个一个去转。然而三个月后，棚膜市场陡变，价格一下比过去涨了近一倍。女业务员小荀说，他们厂长办了后悔事爱嘬牙花子，这些日子把腮帮子都嘬肿了。两人来找狗子有两个任务，一个是催要货款，一个是想修改原来定的那份供货合同。
酒过三巡，老苟可怜巴巴地说，田老板高抬贵手，在货款和合同的事上帮帮忙，我们这回可是亏大发了。
狗子板着面孔说，不是早就告诉了你们，货款明儿个就打过去，改合同的事免谈！
老苟说，合同上价格定得比当时还低，现在市场上棚膜价格翻了一番，原料也跟着涨了好多，我们的生产都成胎里赔了。说完朝女业务员小荀使眼色，要她助阵说话。
小荀对老苟的暗示视而不见，她选择了二胖作为攻关对象。两人在拉关于时尚的话题，拉一阵小荀恭维二胖说，其实嫂子的脸有一种贵族美，是典型的满族妇女脸型，还有蒙古族和朝鲜族，也以这样的脸型为美。嫂子长得特别像唱《美丽草原我的家》的德德玛，还有韩国电视剧里一位女演员！
二胖听了这话说，妹子说得对着呢，还真有人说我的脸型像那个满族和蒙古族。你们看过清朝几个皇帝的画像没有，他们一个个都是小眯缝眼，还有人说我长得像慈禧太后呢。
狗子说，拉倒吧，说胖你就喘，说脚小就扭搭。照这么说我不是娶了个外国媳妇，就是娶了个皇太后，我家祖坟上可没冒青烟，也没长出那棵蒿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