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东凤坨村召开的温室建设现场会上，包村干部何丰年虽然没有上台发言，也没有被列为电视台的采访对象，会后刘新民在乡干部会上表扬了他。说他在全乡温室建设大会战中，坚持吃住在农村，战斗在第一线，组织全村农民搞技术培训，调整土地，同时把村民中心和文化阵地建设也抓起来，为全乡干部做出了表率，要大家向他学习。这之后不久，传出韩乡长可能要调走，乡领导班子近期会有变化的消息。人们开始猜测，说刘新民的表扬是个信号，何丰年这次抓到了点上，踢在了屁上，会进班子当副乡长。
何丰年听了这些议论心里自然高兴，他觉得人们的议论也是一种导向。按说温室建完后，他已完成任务，没有必要再留在东凤坨村。但他没有回乡里，而是继续在东凤坨村和年轻人一起忙碌着。何丰年这样做除了有要抓好这个典型，把工作做得更扎实，为他进一步积累一些政治资本的想法外，还有一个想和乔小珍密切一下关系的因素，他期盼着事业和爱情双丰收。
温室建成后，进入下种育苗阶段。乔小珍天天忙在温室里，给各户做技术指导和现场示范，很少到村委会的院子里来。何丰年见她家的温室里有一间小屋，找来一张折叠床，把行李搬了过来。
乔小珍有些意外，要他回村里去住。何丰年说，乡里要求包村干部工作在第一线，这里才是真正的第一线。又神神秘秘告诉乔小珍，乡里可能要提拔他担任副乡长，这是工作需要，并叮嘱这事一定要保密。
乔小珍说，有这样的好事，你还待在村里，该去跑跑关系、拉拉票才对。何丰年说，你不懂这里面的玄机，拉票有多种形式，跑上层找关系自然很重要，如果没有恰当的人，搞不好会弄巧成拙。咱反其道而行之，不去跑不去争，金杯银杯，不如老百姓的口碑，有了老百姓这一票，效果会更好。
何丰年来村里这些日子和乔小珍接触最多。从举办温室技术培训班开始，乔小珍已意识到何丰年在向她献殷勤，有些追求她的意思。因为心里有个田凯，这个大大咧咧的姑娘，根本没有把这事放在心上。她对何丰年搬到温室小屋的举动，虽然有些反感，觉得其中作秀的成分更大，也就没有再说啥。
何丰年却把这当成了一个释放友好的信号，开始发起了新一轮的爱情攻势。他告诉乔小珍自己上的是音乐特长班，毕业后分到一所乡村小学当音乐教师。后来乡里招聘文化干部，以全乡第一名的成绩被录取，分在乡文化站工作。由于他把全乡的文化活动组织得有声有色，去年老站长退休后接任了站长的职务。介绍完这些后，何丰年说，听说你歌唱得特别好，乡里组织青年农民歌手赛，咋没去报名参加比赛？
乔小珍说，我只是喜欢瞎哼哼，在你耳朵里恐怕是噪音。何丰年说，哪能是噪音呢，早就听说你家可谓音乐世家，全家人都有文艺天赋，二姐乔明珍京剧、评剧、歌曲唱得都好，是全县的名角、台柱子。乔小珍说，二姐唱得好不假，人家是文化馆的专业演员，我可是庄稼院的柴火妞。
何丰年说，明珍姐是赶上了全国普及“样板戏”这个机会，才露出头角的，其实因为农村的生活环境，埋没了很多人才。乔小珍，从第一次见到你，就觉得你身上有着一种不俗的气质，你的潜在素质是非常好的，只是被生活埋没着，没有展示的机会。你应该走出农村，到外面见识和经历更多的新东西，温室技术培训班上，咱用了多媒体教学人们就接受不了，这样的环境怎能展示你？谁能欣赏你？比如人们称赞莲花，说它出淤泥而不染，但莲花最后要败落在淤泥中。
乔小珍把这番话的意思听得明明白白，笑笑说，说起花来，人们常常称赞的是莲花、梅花、牡丹，我倒觉得最美的是庄稼花，高粱、苞米、麦子、大豆都开花，连白薯秧有时候也会开花，而且那花开得还很好看呢！这些花微乎其微，不显山露水，不争芳斗艳，也没有人欣赏赞美，但那些美丽的花朵，开过之后是枯萎的花瓣，庄稼花留下的则是每个人都离不开的粮食，你能说它们不美吗？
何丰年激动地说，你说得太好了，这就是你与寻常人的不同之处，越发让人觉得可爱了。
乔小珍见何丰年如此冥顽不化，索性说，听田春林说你和王玉环关系不错，“贵妃”的名字还是你叫响的？
何丰年觉得这又是一个信号，说，早想和你说说王玉环。我俩的关系确实不错，上学时是同学，后来又同在乡里工作，但男女之间的关系好，并不见得是恋爱关系。正是因为关系好，人太熟了，我俩之间一直没有那种恋爱的冲动。不知你有没有体会到，恋爱是一种激情，迸发出火花的原因很奇妙，她吸引人的是一种很神秘的东西，朦胧的东西。如果两个人太熟了，熟悉得变成了透明人，哪儿还有诱惑和浪漫？说到这儿，他大着胆子问，听说你和田凯青梅竹马，应该也是很熟悉吧，你俩在一起时，有没有让你兴奋和激动的感觉？
乔小珍是个纯情的姑娘，性格单纯，对恋爱的看法也很简单。听了何丰年这番对爱情的分析，觉得太复杂了，说，你说得也许有道理，但我对爱情的认识，就像我喜欢的庄稼花。
在何丰年对乔小珍讲解什么是爱情时，田凯也在果园里为爱情苦恼着。
恋爱中的人是敏感的。自从何丰年来后，田凯就感觉到这位乡文化站长对乔小珍有些别有用心。虽然他相信乔小珍不是水性杨花、见异思迁的人，也没有把何丰年当作一个竞争对手，但心里一直别别扭扭、疙疙瘩瘩的。在何丰年住进乔小珍的温室后，田凯觉得该采取点措施了，否则事情的后果会严重起来。在该采取什么措施上，又让他犯了难，他不想撕破脸皮，闹得沸沸扬扬，那样对何丰年、对乔小珍和他都没有好处。想来想去，这个嘎小子终于想出来个鬼点子。
田凯去了贵奶奶家。贵奶奶养着一只叫大花的猫。大花不像城里人养的宠物猫，除了跟贵奶奶做伴，还喜欢捉耗子。庄稼院有句话：好狗护半庄。大花也有这样的责任意识。好狗护的是半庄的安全，大花逮的是半庄的耗子。村子里谁家闹了耗子，跟贵奶奶打个招呼，到晚上把大花抱回家里，它屋里屋外巡视一遍，就会发现耗子的藏身之处，而后便潜伏起来耐心守候。等那耗子一露头，就会猛扑上去把它捉住。
大花不是平日和贵奶奶在一起太寂寞了，就是一个虐待狂。它捉到耗子，并不马上咬死，而是叼到一个地方玩游戏。它把耗子放在一个比较宽敞的地方，故意走出几步蹲下来。那耗子以为有了逃生的机会，贼眉鼠眼张望一下想逃走，没跑出几步，大花便身手矫捷地扑上去，把它叼回来。如此这般往返几次，不用大花咬，耗子就被吓得魂飞胆破，一命呜呼了。常听人们说一句狠话：玩死你！其实谁也不能把谁玩死，耗子才是被猫玩死的。
田凯进门时，贵奶奶正坐在炕上做十二属相鞋，大花则躺在旁边睡觉。它天生有一种忠于职守的敬业精神，睡觉时耳朵也像雷达一样，隔一会儿就动一下，捕捉着什么信息。田凯把大花叫醒说，奶奶，果园里闹耗子，把大花借我用用。
贵奶奶从小喜欢田凯，瘪着嘴说，听说你和小珍处对象，啥时候结婚？我好算算属相，给你们做双鞋。
田凯说，我请大花就是去帮这个忙。贵奶奶说，嘎小子，这么大了也没个正形！大花会逮耗子，咋能帮这个忙。田凯说，我让它去捉一只大耗子。贵奶奶问，多大个耗子，有没有驴那么大？田凯说没那么大，贵奶奶说驴大的耗子也怕猫，又讲起了故事。说早先有一个皇帝嫌人老了干不动活，白吃饭浪费粮食，到六十岁不死，就给活埋了，还定了个法律：六十花甲子，不死就活埋。一户人家孩子孝顺，老父亲六十岁时，怕给抓去活埋了，把老人藏在房子的假壁墙里。这年有个地方出了个怪物，个头驴样大，尖嘴尖耳朵长尾巴，地里的庄稼、鸡鸭猪鹅见啥咬啥。人们把它捉住后送到京城，那皇帝张了榜让人们来认是什么怪物，没有一个知道它是啥东西。躲在假壁墙的老人，听家人说了这稀奇事后，怀里藏了一只猫去见那皇帝，说这个怪物是个耗子精，然后把猫放出来。那张牙舞爪吱吱乱叫的怪物，见到猫立刻浑身发抖，吓得不敢动了。通过这事那皇帝明白了，人老了还是有用的，就废了六十花甲子，不死就活埋的法律。
这个故事，田凯听贵奶奶讲过多次，还是耐心地听完，他知道老人太寂寞了。田凯把大花抱回果园。夜里十二点后，他悄悄来到乔小珍的温室，听见里面何丰年睡得正香，把大花放了进去。大花负责任地在温室各个角落巡视一遍，没有发现可疑的迹象，又转到何丰年睡觉的小屋。贵奶奶平时以大花为伴，夜里睡觉就让它躺在身边，冬天时还要它钻进被窝暖和脚。大花在何丰年的折叠床前蹲了一会儿，见没有耗子可捉有些困了，跳上床也想睡觉。它见何丰年一只脚露在外面，大概怕他着凉，便卧在了那里，还用舌头舔了几下那只脚。
何丰年这时正做着一个梦。梦境中他在和一个姑娘接吻。姑娘问，你知道我是谁吗？他看不清姑娘的脸，觉得像王玉环，又像乔小珍，便不敢开口。姑娘生气了，说你叫不出我的名字，就不让你亲脸了，亲我的脚吧。何丰年有些为难，说哪有亲脚的，脚多脏啊，亲你的手吧。姑娘反问道，是脚脏还是手脏，是脚金贵还是手金贵？如果手金贵，为啥给脚穿鞋穿袜子，为啥把脚叫三寸金莲？你嫌脚脏，脚有鞋有袜子保护着啥都挨不着。手啥不摸，香的辣的甜的苦的酸的臭的，猪粪牛屎孩子巴巴……你知道吗？脚还是性敏感区呢。让你亲脚，非要亲手，可见你不识抬举，不知好歹！
睡梦中的何丰年没有去亲那姑娘的脚，却感到有什么东西在亲自己的脚。他动一下身子醒来，觉得有个毛茸茸的东西卧在脚边。吓得惊叫一声，跳下床打开门跑了出去。这声叫惊动了大花，也从床上跳下来，慢条斯理走出了小屋。何丰年见从屋里走出一个黑乎乎的东西，不知是狗是狐狸，镇定下来慌慌找出手电筒去照。大花对他的大惊小怪有些生气，扭过头来狠狠瞪了一眼。他的手电筒正好照在大花的眼睛上，有两点萤萤绿光闪了几下。何丰年吓得头发立起来，身上冒出冷汗，手电筒也险些掉在地上，待看清楚是一只猫，身上的冷汗才热起来。
田凯一直躲在旁边的温室里观察动静，见何丰年那被吓的狼狈相，捂住嘴笑一阵，溜回果园去睡觉了。走几步想起电视剧《聊斋》的主题歌，用他那跑调嗓子胡乱哼起来：
你也说聊斋，我也说聊斋。鬼也不是鬼，怪也不是怪。牛鬼蛇神倒比正人君子更可爱。
第二天，田凯把这事散布出去，村里不少人知道了这个新闻。田自高听说后，挠一阵光葫芦脑袋说，何站长肯定看错了，那不是一只猫，是一只狐狸，是被田大明白逼得跳河的那只狐狸，找何站长伸冤来啦。有人说不对呀，那狐狸要伸冤，去找田大明白，才是冤有头债有主。田自高说，田大明白老惦着它的皮能卖几个钱，去找他那不是往枪口上撞？要找他也得等修炼到变成美女时，才能来迷惑大明白。
何丰年和乔小珍说了这事。他没有讲自己被吓出一身冷汗，而是讲了梦中的几个情节。乔小珍听了感到奇怪，说你还是搬回村委会吧，这野地里还真不安全。何丰年说，这有啥不安全的，可惜是一只猫，如果是一只幻化成美女的狐狸，那就说明我要交桃花运。
傍晚田凯转过来，见何丰年还在乔小珍温室里，阴阳怪气说，听说昨黑介来了个做伴的，没把何站长吓得尿裤子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