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小珍说完，会场上响起一片议论声。田德明让人们静下来，说，乔小珍把合作社统一卖菜的好处和道理讲了出来，下面请主张自己卖菜的发表意见和观点。他等了一会儿，见没人开口，又说道咱今儿个是辩论会，要畅所欲言，有啥说啥，有句话是咋说的？沧海横流，方显英雄本色！
大闹和那些想自家卖温室蔬菜的人坐在一起。这几天村里不少人来找他，询问蔬菜价格，要他联系蔬菜批发商，大闹的心早就动了。他见乔小珍讲完后，没人说话，低头憋红脸想一阵，猛地站起来说，我觉得卖菜没那么复杂，老话说，快马赶不上青菜市。蔬菜一天一个价，能卖了还是快卖了好。在哪儿卖都是卖，有人到家门口来收为啥不能卖？我和那些蔬菜商有联系，大伙儿想卖还帮着卖！还有，我也没啥野心和目的，就是实心实意帮大家的忙，为乡亲们做点好事！
大闹说完，人群里同样响起一片议论声。老支书咳嗽一声说，乔小珍和大闹代表双方发了言，道理不知道大家听明白没有？还想知道啥请都提出来，咱今儿个既然是个辩论会，就彻底把这事辩论个清楚。
有人问乔小珍说，菜贩子、经纪人从中扒一层皮、挣一笔的事，大家都知道，为啥别的地方都交给他们收购？
乔小珍说，这个道理已经讲了，因为他们没有组织起来，没有合作社这个组织，只能卖给批发商和经纪人。如果咱们一家一户，自个卖自个的单打独奏，东北的批发市场也进不去。
又有人问，东北那边的市场安全吗？有没有风险？乔小珍说，闯市场就会有风险，组织起来总会比个人单枪匹马风险小，因为我们是个团体，就像前几天那位东北老客来收菜时我说的，咱把十个指头攥成了拳头，打架时也有优势。
再有人说，大闹说得也有道理，快马赶不上青菜市，你能保证那边批发市场的菜价，总比这边收购的高？
乔小珍说，请大家放心，狗子哥送咱一台笔记本电脑，这个电脑就像“神话”里说的“千里眼”和“顺风耳”，打开它能知道全国各地的蔬菜行情，甚至还可以网上交易，这叫牢牢把握市场主动权！
大闹见一直没有说话的机会，索性问乔小珍说，前几天我张罗着卖的蔬菜，如果加上运费，算一下成本，价格比送超市还高！还有，你对那个东北老客说，就是他收购的价格高，菜也不卖给他，这是啥道理？这不是送到嘴边的肉不吃，舍近求远瞎折腾吗？
乔小珍说，你不提这个问题还忘了，咱的蔬菜正在注册商标，要打出绿色无公害的品牌。如果零卖了，就没了自己的品牌。有时候还真是收购商的价钱高那么几分钱，也不能卖给他们。因为这里面有个大账和小账、近账和远账的问题，咱要把眼光放得远一点。这就是闯市场的奥妙，里面的学问多着呢，复杂着呢！你别跟着瞎起哄了，这个风头出不得，到时候怕把自个卖了，还帮人家数钱呢！
乔小珍最后一句话，本来是想和大闹开个玩笑。过去他们经常开这样的玩笑，大闹听后不但不恼，反而还会笑笑。这次不知触动了哪根神经，大闹却火儿了，梗梗着脖子说，你才是出风头呢，说得玄玄乎乎，都是你的理儿，这菜我还就卖定啦！
辩论会开了好长时间，田德明见人们再提不出啥问题，说，这个会咱不下结论，还是刚开始那句话，卖菜这事涉及到家家户户的利益，通过这次辩论，相信大家心里都有了底数。咱不搞强迫命令，也不是强迫命令的事，菜该咋卖，最后你们自个去选择、作决定！
在辩论会上，大闹站起来发言时，豌豆就吃了一惊。她想冲过去把他拉走，又怕当全村人的面让人笑话，强忍住了。散会后，她找到大闹生气地问，你是神经出了毛病，还是喝了啥迷魂汤？
大闹却镇定地说，我的神经一点也没问题，就是想帮村里人卖卖菜，这又不是啥坏事，你生这大气干啥？
豌豆说，我看你是想逞能、出风头。大闹听这话和乔小珍一个腔调，生气地说，是我出风头，还是乔小珍出风头？这菜非得她卖？就她中啊？我就卖不得？豌豆说，就你那两下子，乔小珍说得对着呢，把自个卖了，不帮着人家数钱就不错了，还想帮别人卖菜！大闹说，前几天我卖得不是挺好吗？不是乔小珍搅局，现在还卖着呢。豌豆说，搅局的是你，菜该由合作社统一组织卖的道理，狗子过来讲过，乔小珍今儿个又讲了一遍，你听不明白？大闹笑笑说，你以为就她研究市场？她有她的道理，我也有我的道理！村里不少人支持我卖菜，谁对谁错现在还不好说呢，实践是检验真理的标准，出水才看两脚泥！
豌豆琢磨不透大闹这样固执的原因，问，你老老实实给我说实话，死死活活想卖菜到底图个啥？
大闹张罗着卖菜的动机，有他好表现的原因，也有郑玉芳那番话对他的诱惑。但这些不能说出来，只好转个弯子说，我就是觉得这是一个机会，想展示一下，让大伙儿看看是不是一块料，你就等着瞧好吧。
豌豆说，你是一块啥料自个不知道？是喂猪、喂狗的料！让我瞧好，瞧你撞南墙撞个满脸花。
大闹自信地说，这事你别管了，我是个老爷们儿，当着那么多人说出去的话，不能收回来，这菜我卖定了、铁定了！
豌豆苦口婆心说了这么多，见大闹油盐不进。最后只好使出了杀手锏，黑了脸说，既然你非要一条道走到黑，算我瞎了眼、瞎了心！从此咱井水不犯河水，你走你的阳光道，我走我的独木桥。说完气呼呼甩手走了。
晚上，乔小珍见豌豆的眼睛有些红肿，问咋回事。豌豆说，本以为大闹是个憨厚老实人，却干出这样的事来，这个犟种活活没把我气死。
乔小珍说，我当着众人开那样的玩笑，让他没面子，伤了自尊心，你慢慢劝劝他……豌豆说，他大概走火入魔了，老疥长青春疙瘩——不知道从哪下手治！别说二百五，连二百四都不够！
乔小珍被这话逗笑了，说，他爱折腾就让他折腾去吧，正好让村里人明白明白，看个清楚。
四仙姑听说大闹跳出来要组织卖菜，心里也有些急，对豌豆说，这不是跟合作社唱对台戏、叫板吗？又问乔小珍知道不知道，乔大舌头卖了抹“乙烯利”西红柿的事。豌豆正没好气，冒出一句说，没有一个好东西！
四仙姑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说，咱娘俩碰上的，咋都是缺心少肺的人。大闹有点儿一根筋，认准了这是一个机会，想展示一下自己，加上前段时间卖菜的感觉不错和郑玉芳的蛊惑。在各种因素鼓舞下，他的头脑有些膨胀，开始踌躇满志、信心百倍地忙碌起来。他找出那些经纪人和蔬菜贩子送的名片，用手机一一打了电话，告诉他们来收购蔬菜。
老支书主持召开的辩论会起了很大作用。温室种植户听了乔小珍的讲解分析后，分清了利和弊，也明白了蔬菜由合作社统一组织销售的好处和道理。然而庄稼人的心思，像是谁也捉摸不透。当那些被大闹联系来的收购商和经纪人来收购蔬菜时，一些人的心思又动了。他们既想把温室蔬菜快卖出去，又怕吃了亏，便串通起来抬高了菜价；那些客商和经纪人见此情景，也结成同盟，一起来压价。
大闹这时的作用就大了。他两头跑着，一会儿去找那些客商要他们提高收购价，一会儿又和村里人商量能不能降几分钱。弄得两头问他，究竟站在哪一边，说他是“双料间谍”“双料叛徒”。
大闹却很兴奋，大冬天里忙得脸上冒热汗。在他的穿针引线下，终于有两个温室蔬菜户和一位收购商讲妥了价格，去温室看过黄瓜后，约定第二天上午采摘，下午来装车运货。豌豆听说后知道自己劝不动大闹，找到乔小珍要她去制止。乔小珍想想，叹口气说，这就是咱农民的劣根性，没有深刻的教训不回头，让他们慢慢去悟这个道理吧。
谈成生意，大闹很高兴，正在和客商握手祝贺时，一辆“霸道”车飞驰而来，吱嘎一声急刹车停下后，跳下来三个青年人。三个人有胖有瘦，有高有矮，都像狗子一样剃着光头。不同的是狗子怕冷，在外面时要戴帽子，这几个人都不怕冷，寒风中青色的头皮上闪着寒光。他们衣服穿得也少，脚上是圆口单布鞋，扎了裤脚的裤子在寒风中哗哗地抖。三个光脑袋青年下车后，松松垮垮站在不远处，乜斜着眼睛望着那位客商和大闹不说话。只是嘴里斜叼着烟卷，一口一口地抽烟。那烟抽不到一半，就“噗”地一声把烟头吐出老远。这样站了一会儿，蔬菜客商有些慌神，走过去打声招呼，掏出烟递上去说，换一颗，尝尝我的。
一个留小黑胡子，左眼眉上方有道伤疤的问，老板从哪里来，货往哪里运？客商回答，老家秦皇岛的，咱河北老乡，菜发往海宁市场，挣个辛苦钱。小胡子说，道儿不近呀，得注意安全，备了几条轮胎，半路上没爆胎吧？客商举手作揖说，托哥几个的福，还没有，请多关照。小胡子换个话题问，谁介绍过来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