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味淡了，春的气息浓了。滦河右岸的春天常常在倒春寒中度过，给人以春天姗姗来迟的感觉，然而春的脚步是任什么也挡不住的。因为这是由自然的规律决定的，因为宇宙中的这个星球和太阳是不会发生逆转的，还因为世间生灵万物都在期盼着它，召唤着它。
今年是村委会换届选举年。过了正月十五，乡干部们纷纷下到各村，开始安排和组织这项工作，负责东凤坨村的是已任副乡长的何丰年。
何丰年和乡民政助理来村后，把村两委班子成员召集在一起，又选了田志和、乔守才等几位村民代表，首先宣布了一个好消息。说今年的重点工作是要抓好文明生态村建设，按照村容美化，环境优雅，生活富裕的标准，上面要求每个县抓几个村厕所“旱改水”试点，有专项资金支持，胡林河乡只给了一个指标，经过争取，这个指标给了东凤坨村。
有人问，听说过旱田改成水浇地叫“旱改水”，这茅房咋个旱改水法？何丰年说，厕所“旱改水”就是把原来的茅坑式厕所改成水冲的，现在的农村厕所不卫生、不文明，是典型的脏乱差。通过这次“旱改水”，能大大改善农村的卫生环境和生活质量。我们不能小看了厕所这个地方，它虽然藏在一个角落里，却是一个不可忽视的角落，人人都离不开。去年韩国客商朴社长来村里看大笤帚，就因为去厕所闹出了笑话。这事说大就大，说小就小，弄不好就会影响到招商引资，这也是我为咱村争取这个指标的一个有力理由。因为这事比较急，现在就要进行统计，做出计划，看看大家有没有不同意见或者反对意见？
乔守金第一个发言，说乡里是真正关心农民的吃喝拉撒办好事，他家的厕所已改成了水冲的，茅坑里没有蛆，也不招苍蝇，干净卫生，好处很多。
乔小珍是朴社长来村里时进茅房见了蛆大惊小怪，吓得差点尿了裤子的见证者，觉得把茅坑改成水冲的确实是好事，说，城市里早用上了抽水马桶，咱这茅房是该改成水冲的了。何丰年因为追求乔小珍，闹得有些不愉快，到现在见面时还有些尴尬，但听了她的话，心里却很感动，说现在城市里很重视厕所建设，还提出了厕所文化，因为从厕所变化上，可以看出一个地方的进步和文明程度。希望在座的各位，在这项工作中要带个好头，用最快的速度把它落实好。
乔守才和田德明、田志和坐在一起，三个人悄悄议论几句，认为这事脱离实际，有些乱弹琴、不靠谱。乔守才便转着弯子说，改茅房这想法确实不错，但啥事都得思谋周到了。俗话说，庄稼一枝花，全靠肥当家。我那小菜园，还有温室都用得上茅房里的肥料。你们老说有机肥、无机肥，啥肥料也不如茅坑里的肥养地壮庄稼。知道这是啥原因吗？那庄稼是地里长出来的，人吃了粮食变成粪，庄稼上了这粪，也就长得好。电视上老说这生物链儿，那生态链儿，这也是一个“链儿”。
何丰年听说过乔守才，一泡尿也要撒到自留地的故事和放屁苗苞米的话嗑，以为他在扒拉小算盘，说，茅坑是苍蝇蛆虫的滋生地，是很多疾病的传染源，太不卫生了，改成水冲的对美化环境和身体健康有好处。
乔守才说，这好处谁都知道，我还想改成田大明白说的那种坐上去，一按电钮有水把屁股洗了，有热风吹干的茅房。眼下改了，怕是费力不讨好又劳民伤财！
何丰年说，咋会费力不讨好，劳民伤财？这次厕所“旱改水”，上面有专款，改一个厕所给八百块钱的补贴，我算了一下账，基本上就是上面出钱，为大家建一个新厕所，这可是打着灯笼难找的好事。再说咱已经有了一个例子，乔主任刚才不是说他家用上水冲厕所了吗？
乔守金为表示对何丰年的支持，说厕所旱改水没啥难的，现在不少人家都有压水井，安个小水泵，弄个简易水塔就解决了冲水问题，我家就是这么弄的。
乔守才皱皱眉头说，这话说着轻巧，村里有不少人家没有压水井，吃水还要到左领右舍去挑，咋弄个水塔？要是乡里真想改茅房，我看一家应补贴八千，先打个井，建个水塔，再说改造茅房的事。
田志和见乔守才转了好几个圈子，何丰年也没听明白，笑笑说，我来点明乔老抠的意思吧，他不是舍不得茅坑里的那点粪，在扒拉算盘算小账。他说的费力不讨好，是村里没有自来水，那茅坑改了咋用水冲。
何丰年说，这个请大家放心，今年县里为改善农村的生产生活环境，准备实施村村通油路、通自来水工程，到时候自来水会有的。乔守才见田志和把话挑明，也就直来直去说，修油路和通自来水两项工程还不错，解决的都是眼巴前的事。这改茅房还是等通了自来水再说吧，现在补贴多少钱我也不改。
乡民政助理急了，说，大爷，何乡长讲这么多道理，你咋还说这话？乔守才从生产队时对公社干部就没啥好印象，看一眼民政助理说，咋？嫌我说话不好听？说茅房的事，我的话就带点臭味，因为你们干的这事也有点发臭！民政助理说，现在东凤坨村是全县全乡的典型，何乡长千方百计争取来这个指标，是为了树这个典型。你老这说法，完全可以抓一个反面典型！乔守才听这话倔巴头劲上来了，说，生产队时，我当了好多年反面典型，咱一个平头百姓，种地的庄稼佬，抓了反面典型还能开除地球的球籍呀？真要那样也好，正好到月球上去开荒种地，躲个清静！
田春林最初也认为厕所“旱改水”是一件好事，听了乔守才的话，仔细一想觉得这事是有些超前了，好事来得太早，怕就不是好事了。但又不能明确表示反对，否了何丰年的一番好意，想出个折中的办法说，上级的决策往往都是超前的，茅房“旱改水”，在条件成熟时是件好事，咱在村里要广泛宣传一下，把意义讲清了，乡里布置的工作要组织好，咱的观念也要改一改。
老支书田德明说，何乡长，改茅房的事，是有些操之过急，大伙儿有不同意见也是正常的。这事咱是不是先放放，研究一下换届选举工作。
何丰年本来以为给村里争取来的是一件好事，人们会支持和感激他的，没想到却是这样一个结果，不免有些扫兴。但任副乡长后，他已有些成熟，开始意识到自己有爱兴奋和冲动的幼稚病，变得会克制了。虽然心里不高兴，并没有表现出来。沉思一会儿，把话题转到换届选举上来，说，村委会换届选举是农村民主政治生活中的一件大事，现在是组织发动阶段，主要任务是搞好选民登记和候选人推举工作。选民登记要不拉一人，这是搞好选举的前提；推举候选人要举贤荐能，这是成功的基础，而后留下老支书田德明、乔守金、田春林，商量成立村选举领导小组和推举候选人的事。
田德明自告奋勇，说他年龄大了，已提出辞去村支书职务，如果乡里信任，可以做一下选举的组织工作。乔守金咳嗽一声说，在推举候选人上有个想法，今年田春林组织村民干了不少事，年轻人有头脑，应该作为村主任候选人，看看你们有没有意见？
田春林听了这话有些意外，见几个人都看着他，说，我年纪轻，没有经验和资历，怕难以胜任这个职务，村主任还是由年岁大些的担任更合适。
民政助理问乔守金，乔主任的意思是不想作为候选人，参加村主任选举了？乔守金叹口气说，我老了，有些力不从心，该让贤了。何丰年说，乔主任是老主任，还是要作为候选人参加竞选，我的意见是，乔主任和田春林都要推举为候选人。特别是乔主任，作为老主任，一定要积极参加竞选。
这次村委会换届选举，县里提出了农村干部也要年轻化、知识化的目标。乡党委书记刘新民特别交代过，要把像田春林这样能带领群众致富的年轻人推举为候选人，选为村主任，造出声势，形成导向。民政助理对何丰年提出要乔守金积极参加竞选有些不理解，散会后，他对何丰年说，乔守金这个村主任，常年在外弄建筑公司，占着茅坑不拉屎。既然他提出让贤，推荐田春林为下一届村主任候选人，不管是不是出于真心，咱就该让他顺坡下驴。
何丰年之所以提出要同时推举田春林和乔守金为候选人，是有着自己的想法的，他觉得这次选举是一个机会，想搞一次具有轰动性的选举。对民政助理说，村委会换届搞了好几届了，乐水县还没有出现过一个像电视上那样，两个候选人登台辩论，发表竞选演说的场面。咱要抓出这样一个典型，造出这样的声势，这才是真正的民主选举，具有影响力和说服力，具有轰动效应！说不定还是一个很有价值的新闻。
民政助理担心地说，你这想法是好的，那样选村主任，只是在电视剧里看见过，弄不好是编剧们瞎编的。乔守金推举田春林，本来就是言不由衷，在投石问路。咱如果表示支持，他底气足了，搞些动作，弄个贿选啥的，会干扰了选举。现在有的人为了争村主任这位置，啥办法都想得出来，啥手段都敢用。
何丰年说，放心吧，东凤坨村没啥宗族派系，闹不出那些事情来，咱要抓住这个典型，唱一出好戏，搞出个乐水选举史上的闪光点！
正如民政助理说，乔守金提出推举田春林为村主任候选人，确实是言不由衷，来投石问路的。
乔守金并没有把村主任这个职务看成什么官儿，他看重的是这个职位的象征意义。因为这里面有个荣誉和面子的问题。
在以前选举时，乔守金常常要发几句牢骚，说现在的村主任啥权力也没有，说是个官儿，其实连个门插官儿也不如。门插官儿还能管两扇门，这个官连两扇门都管不了，明摆着就是一个说起来好听的牌位。这一届没有为乡亲们办啥事，想让贤。因为他是唯一候选人，最后还是以高票当选了，这让他一直感觉良好。
然而今年情况不同了。在田春林带领年轻人组织起合作社后，他的心里开始不踏实，感到了一种威胁和挑战。年三十，他买来烟花鞭炮，本来想让村里人看个新鲜，笼络一下人心。没想到放烟花时，想找人帮个忙，连田大明白和乔大舌头两个没有头脑的人，都让他碰了钉子。这让他越发感到形势不妙，因此当何丰年提出推举村主任候选人时，他以退为进，主动提出了田春林。他这样做有两个目的，一是看看田春林是不是想跳出来竞争村主任，二是试探一下乡里的意思。他对这个以退为进、投石问路的效果，还比较满意。田春林的回答，虽然里面充满了变数和玄机，这让他感到越发不可小觑，但何丰年的话让他信心大增。因为他知道在村主任选举中，乡里领导虽然没有投票权，他们的态度是会发挥很大作用的。何丰年的态度很明朗，这说明乡里并没有彻底否定他、想抛弃他，甚至可以说是支持他的。
回到家里，乔守金把这些在脑袋里又过滤几遍，认为自己的分析判断是有道理的。心里有了底数后，他开始盘算起，该如何对付田春林这个潜在的对手。他清楚田春林现在村里人气指数挺高，要想继续当这个村主任，必须得有所行动，有点手段。乔守金知道村主任选举竞争激烈的地方，有请客送礼的，有买上几扇猪每户给几斤猪肉的，也有直接点票子的。有笑话说，临投票那几天，各路拉票的走马灯一样昼夜不停，生生把爱管闲事的狗，因汪汪叫个不停给累死了。
搞这些动作，乔守金是有实力的。拿出几万块钱，对他来说是小菜一碟，根本不用眨眼。但东凤坨民风淳朴，这样做有些一反常态，有悖于民情村风。人们会不会不买他的账？会不会怀疑他的目的？会不会弄巧成拙？想到这些，乔守金觉得不能用这样的手段，要另辟蹊径。他借正月里人们要走门串户拜年的机会，拉人留下玩起了麻将。他把麻将打得很臭，轮流给人“点炮”。在付钱时，用开玩笑的口吻说，在县城干建筑难着呢，各路神仙都要打点。有的直接送礼人家不要，就坐在一块玩会儿麻将，输给人家点钱，我这都习惯了，把你们当领导了。见人们听了这话笑，又说，马上要选村主任了，现在有些地方用钱拉选票、买选票；咱不买，输给你们几个钱开开心。
在打麻将时，自然要议论到村里的变化，议论合作社和建温室的事。乔守金就叹着气，带了遗憾说，如果他引来的项目落实的话，在咱村建成了北方最大的青砖生产基地，现在家家的日子要肥得流油了，说不定你们已是月月发工资的工人了。
郑玉芳会在这时插上几句，说田春林这个年轻人就会瞎闹腾，而且目中无人。当了村主任助理后，根本不把乔守金这个主任放在眼里，那么大个项目，北方最大、全国最大、弄不好全世界都最大，守金拉来多不容易，生生让他搅黄了。听说那一百亩地今年也不包给村民了，要建啥苗木基地，这不是又断了大伙儿的财路吗？他可能有野心，想夺守金这个村主任的权，这样的人当了村主任，非把村里折腾乱了，折腾个底朝天！
麻将桌上的人，有的不吱声，有的附和说嘴上没毛办事不牢。村主任还是得有点资历的人来当，岁数大了稳当，能稳住一个村子。郑玉芳说，对对的，听说选国家主席就有年龄限制，要四十岁以上才有资格。
乔守金听了郑玉芳的话，嘴上嘿嘿笑着，心里却想起了孟桃花。孟桃花这几天给他发了好几条充满挑逗性的信息，其中一条是家里劳动强度大否？要不要去给你送伟哥。乔守金知道这个小狐狸精想要干什么，他现在因为选举的事不能回去，就是能抽出身也不想回去。因为他已感到腰酸腿软，有些力不从心了，满足她那年轻身体的欲望，非把自己的这副老骨头架子折腾散了不可。她的妖媚解决不了眼下的问题，现在需要的是郑玉芳这杆枪来保卫他的村主任职务和跟孟桃花的苟且。郑玉芳说过，他这个村主任当不成了，她就没有脸面在村里待了，要像狗子媳妇一样跟他到县城里去。那样的话，他的行动就会受到限制，和孟桃花的私会就危险了，就只能梦桃花了。这也是乔守金想保住村主任位子，一个不能对别人讲的原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