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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一幕 战场

西元352年,冀北魏昌,深夜。

大战方熄,遍野尸骸,山河尽赤。修罗场上,无数尸鹫盘旋栖舞,享受这难得的人肉盛宴,不时有鹫鸟争相抢夺残肢断体,扑啄腾咬,墨羽纷飞,怪叫不绝。

寒夜若水、月冷星凄,淡淡月光洒下,落在一面残破帅旗之上,那战旗千疮百孔、血迹斑斑、却被一具僵死多时的无头尸身死死擎在手中,于瑟瑟夜风里矗立不倒、倔强翻飞。其上,竟张牙舞爪地绣着一个硕大“魏”字!

这一战,曾经所向披靡、威震天下的冉魏铁军,终被尽数屠灭!

一片死寂中,突然,不知从何处传来阵阵“叮铃叮铃”声响,一群尸鹫仿佛见到了什么极可怕的物事,竟全数“哇呀呀”怪叫着、扑腾腾飞起。下一刻,却见一名浑身罩在宽大黑斗篷中的神秘人,持一面丈许来高的漆黑招魂幡,于尸山血海中缓缓步出,那面招魂幡下悬挂着数十串晶莹闪亮的小小风铃,迎风舞动,叮铃作响,煞是清脆悦耳。

那黑衣人踉跄着走了好一会儿,终于来到战场正中,寻了块小空地,将招魂幡牢牢插入土中,于幡下盘腿而坐,又从袖里摸索着掏出一只雪白瓷壶、一柄漆黑乌笛来。他把瓷壶壶嘴朝外,端端正正地放置于自己面前,然后双眸紧闭,将乌笛横于嘴前,竟悠悠吹了起来。笛音幽怨凄切、婉转低回,如旅人乡愁、似痴侣怨别,渐渐浸漫在清冷忧伤的夜色中,飘荡于死寂苍凉的战场上,仿佛是对这万千亡灵的悲伤挽歌。身后,招魂幡下悬着的串串银铃于夜风轻拂下微微颤动,和着笛音发出阵阵铃铃清响,惹人更添愁绪。

笛音缠绵不绝,片刻之后,战场之上忽尔碧芒大盛,竟有无数鬼火从遍野尸身中不断泛出,循着笛声,由四面八方迅速飘向那面黑色招魂幡,一时间阴风大作、鬼气森森,空气中竟传来阵阵金戈铁马、杀伐嘶鸣之声、惨烈凄厉,无数鹫鸟受惊,四散纷飞。

鬼火星星点点、犹如百川汇流,一时间,竟不知有多少碧芒被笛声牵引着聚集到黑衣人身周、交织成绵绵密密的无尽碧芒,又似受到牵引一般,丝丝缕缕、绵绵不绝地飘向地上的雪白瓷壶,不断涌进那纤细小巧的弯弯壶嘴。

如此过得半柱香功夫,鬼火渐趋稀少、终至不见,那黑衣人的笛音却不曾停歇,曲调渐急,笛声逐渐变得高亢苍凉、激荡悲怆,仿佛两军厮杀、千军万马,血雨腥风、山河易色;又似英雄末路、楚歌四面,易水萧寒、长歌当哭,直听得人血脉贲张、欲哭欲狂!笛音正盛,忽听“轰”的一声,只见正北夜空中划过一道极其耀眼辉煌的赤色毫光,直堕大地!紧接着,阴沉冷冽的空气骤然间变得炽热异常,一道亮光自远方升起,竟形成一股霸道凛冽的碧绿魂气,仿佛被那笛声激怒,如飞火流星般直袭而来,径撞向黑衣人所在!那魂气来势极快,隐挟轰轰风雷之声,眨眼间袭至黑衣人身前丈余处,却仿佛突然撞到一层无形壁障,被硬生生阻拦下来,再也不能前进半步!登时绿芒四绽、张牙舞爪,发出阵阵歇斯底里的嘶吼狂啸之声,仿佛桀骜不逊的猛兽误入陷阱,直欲破网而出!而黑衣人的笛声也随之变得越发地狂肆高亢,如奇山怪石、险峭陡绝,一峰高过一峰,仞立万丈刺空!又似怒海汪洋,惊涛狂涌,一浪盖过一浪,潮涌千里直下!笛音之中,仿佛饱含着无穷无尽的愤怒悲怨,直欲喷薄而出、吞天噬地!

正僵持间,忽然,只听一声无法形容的刺耳锐响,笛声终于攀至最高处,铿铿然如金石裂浪,直刺得人耳膜发颤!紧接着,黑衣人身后,漆黑招魂幡如被狂风吹荡般激震不已,幡下风铃狂颤,叮当急响,又听“忽”的一声暴响,那疯狂挣扎咆哮的凛冽魂气仿佛终于受不了某种强大力量的压迫,绝望无助地摇晃震颤起来,然后逐渐地扭曲、收缩,越缩越紧,最后,竟凝成极细极亮的一束,如一道耀眼光线,“倏”地一声,遁入到那莹白瓷壶的小小壶嘴之中,隐没不见。

笛声歇,殇曲终,游魂尽。

莽莽苍原,尸山血海,重归寂静。

黑衣人睁开眼来,伸手拿起面前瓷壶,就着冰冷月光细细端详。却见那瓷壶极其精美巧致,顶盖之上,镶嵌着一十二粒碧绿晶莹的夜明珠,壶壁雪白温润,其中一半空白,另一半却密密麻麻,涂描着一个个方寸大小、身形各异的人物,其中一人,手持双戟、纵马迎击,杀气凛凛、扑面觉寒。

月华如水,照亮漆黑斗篷下那沧桑寂寥的容颜,剑眉星目、寒面带霜、长发胜雪,目光深邃得犹如地狱深渊;又平静得仿佛沉睡千年的黄泉古井,永远波澜不兴、无悲无喜。

只见他凝视半晌,喃喃自语道:

:“第四百一十七个,委屈你了,冉天王。”

言罢,起身,将乌笛、瓷壶默默收起,又拔起那杆招魂幡,方想离去,忽觉一阵冷风袭来,竟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抬眼望时,却见愁云密布,漫天白絮纷纷扬扬洒将下来,前一刻还清朗无云的夜空,居尔片刻间飘起鹅毛大雪来。

黑衣人轻叹一声,无语向天,任由那片片雪花撒下,落在他的白发、眼睑、双颊、嘴唇之上,只觉冰寒阵阵、沁入心脾;恍惚中,他仿佛又看见了她那绝世明媚的容颜、白衣飘飘的倩影,被禁锢在晶莹剔透的水晶壁中,被吹散在琼英纷扬的夜空中,那忧伤的双颊,似乎还流淌着诀别时的清泪。

等我,哪怕千年万载、尸山血海,纵使人神共弃、万劫不复。

终有一日,我会救你出来!

他攥紧拳头,数不清第几次,迎着无边的夜色,默默起誓。

夜黑如墨、星月无光,飞雪飘絮、遍野尸横。万里荒原之上,那默默抬头、仰望夜空的孤寂身影,看起来,是那样的渺小、萧索。

西元352年,东晋十六国。

冉魏国主闵以步卒九千,逆战鲜卑慕容恪十万铁骑于魏昌之野,九战九捷、所向无前。恪不敌,乃以铁锁连马、结阵重围,遂转败为胜,尽屠魏军!冉闵骑朱龙马、持双戟、顺风而击,斩鲜卑三百余级,人莫可挡,而朱龙无故倒地,遂被擒,为慕容俊鞭身三百,斩于龙城遏陉山,。

是日,天降大雪、流光坠地;魏昌之东,有万鬼夜哭,百里可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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