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深林之险（1）
薛芸香叹口气道：“不和你们开玩笑了，我们言归正传。妹妹，实不相瞒，姐姐这次也是迫不得已才来求你手中‘凝碧草’，还请妹妹成全。”
符青竹道：“薛姐姐，并非妹妹不愿将‘凝碧草’给你，即使再珍贵的药材在手中也是无用，只是……”
薛芸香上前，轻轻握住她的手道：“妹妹的心情我理解。当年令尊带令堂去神药谷求医，我爹无计可施才使令堂仙逝。对此我爹也即是自责。”
符青竹摇头道：“此事怎能怪薛老神医。”
听她如此讲，薛芸香心中大是宽慰，道：“就算你们不怪他，爹心里也很难过。令堂体寒虚弱，乃是家族遗传之病，除非有‘凝碧草’做药引去除体内寒气才有望治愈。妹妹……”薛芸香握着符青竹的手忽然用力，神色动容：“琪儿姑娘自小也因此病缠身，****夜夜痛不欲生。我知道妹妹也不会忍心看她一个小小的女孩家就如此香消玉。”
符青竹苦涩轻叹道：“姐姐是在为难我吗。”
薛芸香道：“我并非为难妹妹。我知道妹妹自小所受的苦，也知道这棵‘凝碧草’对你有多珍贵。”她放开符青竹，望向深深庭院道：“但是叶老先生当年对我有恩，他女儿的命我怎能不救。”
薛芸香性子古怪，只要她看不顺眼，即便他人付诊金千万，她眼睛也不会眨一下。若是她看谁喜欢，即便那人药石难医，她也定将那人从阎王手中抢回来。因此江湖中便有人称她为“阎王女医”。
当年薛芸香受人胁迫得叶长天所救。为此她即是感激。况且叶天琪善良可爱，深得薛芸香喜爱，她又怎忍心看着那个小女孩的生命在她眼前一分分流逝。
“薛姐姐……”符青竹这些年来冷眼看世态，任人世沧海变迁。她承认自己没有慈悲心肠。这个世间有太多的悲哀，万事洪流中她又能挽救几个。
正因为她无法挽救世人，她才远避尘世，当一切都如飘渺的烟雾般，随风聚散。
可是，如今有个小小的女孩儿在痛苦中日夜挣扎，只要伸出手她就可以救她。
薛芸香转身望向符青竹道：“符妹妹，琪儿不过才有十四岁，你忍心看着她这样饱受痛苦折磨吗。”她眼神温柔，忽的笑笑道：“你没有见过她是多么可爱的小女孩儿，那么聪明，那么善解人意。你若见了她一定也会非常喜欢的。妹妹也知道我很少出谷，这次若不是为了琪儿，我也绝不会出来的。我不勉强你，我只希望你好好想想，不要再让人承受令堂当年所受的苦了。妹妹，只要你愿意，就可以救琪儿。”
符青竹面色平静，没有人知道她在想什么。薛芸香不知她的说这些话符青竹有没有听进去。无论如何她都要拿到“凝碧草”。若是符青竹不答应，那她就去偷，去抢。她不能眼睁睁看着琪儿那个可爱的小人精从她眼前消失。她还说等自己的病好了要跟她学医，长大以后救很多很多的人。
符青竹目光深远，许久垂首苍白的笑笑道：“小词，去将叶公子请进来吧。”
“是。”小词在厅外应了一声。
听她如此，薛芸香心中不由松口气道：“妹妹……”
符青竹捻过胸前一缕秀发道：“薛姐姐，今日就在这住一晚吧。我这里好久没来过这么多客人了。”说完莲步款款，转身离去。
望着她背影消失，魏见星不由一叹，笑道：“真不知道薛大神医除了医术了得，劝人的本事也如此之高。”
薛芸香长叹口气，坐到椅子上，神色慵懒道：“细算起来叶天凌也该叫她一声表姑，怎么就轮到在这里求人了。”
魏见星笑而不语。
小词将叶天凌引入厅中。他这几日不吃不喝，身体已疲惫不堪。薛芸香瞧他神色疲倦，心力憔悴，不由叹口气，同小词帮他弄些吃的劝他吃下，又谴魏见星拎了水让他沐浴换衣。
符青竹整日都坐在后院的小亭中。叶天凌心急拿到“凝碧草”几次欲要去求她，都被薛芸香拦下。
日落东升，漫天的星斗闪耀在深蓝的空中。微凉的风吹起符青竹身上衣衫随风飘动。符青竹在小亭中下棋，她对着棋盘沉思了整整一天，也没有想出一个所以然。
符青竹不由长叹口气，将手中的棋子丢入棋瓮中。
魏见星拿酒走进小亭，见她托腮沉思，眉头微蹙。笑问道：“在想什么？”
符青竹抬头，对他笑笑道：“坐吧。”
魏见星在她对面坐下，放下手中酒壶，斟一杯酒递到她面前笑道：“如此良辰美景，辜负了岂不可惜。”
符青竹接过魏见星手中之酒，还未说话，便听有人笑道：“是啊，如此良辰美景辜负了岂不可惜。不知二位可否移个坐，也算上我一份。”
薛芸香款款走来，一袭碧湖色罗纱映着淡淡月光在风中流淌，朦胧醉人。魏见星笑道：“女神医肯赏脸，我们当然求之不得。”
薛芸香纤指一抬，点到他肩上笑道：“你以为你是谁呀，我看的可是符妹妹的面子。”
符青竹起身笑道：“薛姐姐请坐。”
薛芸香望到符青竹桌上的棋盘“呦”了一声道：“妹妹的棋局。”
符青竹道：“薛姐姐见笑了。”她捡起桌上的棋子笑道：“都是平日里没事摆着玩儿的。”
薛芸香笑着坐下，魏见星将斟满的酒杯放到她面前道：“请。”
薛芸香浅尝一口，只觉清酒入口绵延柔爽，口齿余香，不由赞道：“嗯，果然是好酒。”她望向魏见星：“不如我们来划拳如何。
魏见星向来是无酒不欢，闻言笑道：“正合我意。”
魏见星七年前去神药谷求医与薛芸香结识，两人臭味相投，倒成了性情之交。在神药谷疗伤的两个月，两人****划拳拼酒，烂醉如泥。神药谷珍藏多年的酒竟被两人喝了大半。
薛芸香笑道：“那好，不过规矩我们得改一改，赢得饮酒，输的罚斟酒如何。”
魏见星不觉好笑。他每次和薛芸香拼酒都是输多赢少，这不摆明了欺负他吗。
符青竹见两人兴致高昂，笑道：“也算我一份如何。”
薛芸香笑道：“妹妹同来是再好不过的。魏大侠，请吧。”
“好。“魏见星卷起袖子道：“今日我们就不醉不归。”
薛芸香酒量奇大，以前两人拼酒都是魏见星先醉倒。但是今晚薛芸香次次赢，符青竹酒量最浅，她还很清醒，薛芸香就醉倒在桌上。
魏见星伸手摇摇薛芸香，见她睡得死沉，也不再唤她，与符青竹相对而饮。符青竹心不在焉的把玩着手中酒杯，遥望远处，神色凄迷。
凄清的月光照下，庭院中树影婆娑。白日亮艳被黑暗遮掩，失去色彩的靓丽，黑夜显得如此凝重。
似醉似醒间，魏见星举杯望着符青竹低声道：“青竹……”
符青竹“嗯”了一声，抬眸望着魏见星，见他许久未说下去，放下酒杯道：“天很晚了，不要喝太多，去休息吧。”
魏见星望着趴在桌上熟睡的薛芸香，笑道：“芸香怎么办，总不能让她烂醉在这里。”
符青竹抬起薛芸香一只手搭在肩上，撑起她的身体道：“我送薛姐姐回去，你去休息吧。”
魏见星也没有帮忙的意思，饮尽杯中酒点点头转身离去。月光照在他的蓝衣上更加深沉。望着他的背影渐渐离去，符青竹只觉满心凄凉。
弯月高悬于天际，散发着柔和的光芒，如同镶嵌在深蓝空中的眼睛，温柔悲悯的望着世间的一切。
符青竹将薛芸香送回房间，折身回房。微弱的灯光折射在她身上，在墙上拉出一道长长的身影。
符青竹的房间布置淡雅，轻纱曼曼，几幅不知何人所画的山水画挂在墙上，深黑色的墨迹在黑暗中印染开。符青竹走到中间一幅山水画前，伸手卷起。那画身后有一条细如发丝的缝隙。若不是知道这里是什么东西，一定不会有人看出里面的机关。符青竹取出脖中似金叶片的钥匙插入其中，只听“叮”的清脆响声从里传出。那墙陡然翻转，露出里面一个两寸长的紫檀匣子。
那紫檀匣雕刻精美，用碎玉装饰，华丽精致。紫檀匣好像经常被人翻动，上面的雕刻都已被抚摸的模糊不清。
符青竹取下紫檀匣放到灯前。自始至终她都一直小心翼翼，仿佛眼中的一切就只有它。符青竹轻抚紫檀匣上的精致花纹，眼中沉淀着如深潭般幽静的悲哀。
在别人眼中她一直是个温柔坚强的女子，只有在一个人时她才会流露出这种悲哀。这是种无法用语言表诉的悲哀，即便对魏见星也不例外。这种悲哀只适合深深藏在心底，在独自一个人时细细品味。
符青竹打开紫檀匣，里面是一棵晶莹剔透碧草，形状似韭。也不知枯萎了多少年，这棵碧草依然散发着淡淡的清香。
这就是“凝碧草”，薛芸香和叶天凌所求之物，也是符青竹最珍贵的东西。
薛芸香整整鬓边秀发迈入饭厅，见叶天凌与魏见星已等在那里，“呦”了一声笑道：“诸位早啊，都到齐了。”
符青竹笑道：“薛姐姐睡得可好，来吃饭吧。”
“有劳妹妹挂念，我昨睡得很好。”薛芸香敛襟坐下，笑道：“不知昨日我和妹妹提的事……”
符青竹不答，只道：“薛姐姐吃饭吧。”
薛芸香见她不愠不火，没有任何反应，心中不免交焦急。但她心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强自按耐下焦灼之心与众人谈笑风生。
饭毕，符青竹请了薛芸香进房，拿出一只紫檀匣放入她手中。
薛芸香一怔，随即猜到里面所乘之物，心中激喜难耐，一时竟说不上话来：“符妹妹……”
符青竹神色平静，淡淡道：“姐姐说的没错，我不该再让别人承受母亲当年所受的痛苦。我想爹当年不远万里，风雨飘泊去寻‘凝碧草’，也定是希望它能救人。”她凄然笑笑，接着道：“姐姐，我把它交个你，去救叶姑娘吧。”
薛芸香紧紧握着紫檀匣，心中狂喜道：“好妹妹，谢谢你。等琪儿病好了，我一定带她来看你。”
符青竹温柔笑道：“我命小词帮你们收拾东西，姐姐快些上路吧。”
“凝碧草”到手，薛芸香不再迟疑，告别魏见星同叶天凌回神药谷。望着两人离开，符青竹心中难奈怅惘。
她舍弃了这一生自己认为最重要的东西，她放弃了自己的坚持，去救一个素不相识的女孩。符青竹不知自己为何要这样做。也许是为叶天凌与薛芸香诚心所动，也许是因为她突然发现自己一开始的决定是错误的。
一件作品再完美，没有人懂得欣赏，它便与垃圾无异。一棵草药再珍贵，如果不拿来救人，它便与杂草无异。
把“凝碧草”给薛芸香，也许是最好的选择。
魏见星要去梅关与林梦枕会合，不能再留在小绿岛上。符青竹打送他到渡口，将包裹递到他手中道：“这里面是我装的两坛竹叶桃花酒，带着路上喝。里面还有一些点心，你自己万事小心。”符青竹神色落寞，却依然带着淡然的微笑。
魏见星接过包裹道：“谢谢。”
小绿岛上桃花依旧纷飞乱舞，吹到符青竹身上，却让她觉得如萧瑟的秋风凄冷。
一叶扁舟飘摇水上，符青竹的心也随之微微晃动。她抬头望望天际道：“天色不早了，快些上路吧。”
魏见星颔首解下束船的绳索，踏上扁舟道：“我走了，你好好保重。”
好好保重。
一年又一年，他们诀别时他留下的总是这句话。他可为兄弟肝胆相照，舍生取义，却从不对她承诺一句。
伤心总是别离情。
符青竹立在水边挥手，风吹起她的衣袂飘扬。这个温柔而又坚强得女子，如此一年又一年目送着魏见星离去。她知道自己留不下他，他是翱翔在天际的雄鹰，折了翅，留给他的就只有死亡。
山水无情，岁月无情，她这一生注定守候的只有失落。
梅关古称为秦关，位于大庾岭上，是连接长江、珠江水系的交通要道。秦始皇统一中国后派遣屠睢、任嚣、赵佗等人攻取岭南，在大庾岭上的梅岭筑关，称秦关。后汉朝将领梅娟在秦关筑城镇守时，在大庾岭上广种梅树，因而大庾岭又被称之为梅岭。
唐开元四年张九龄因病告归祖籍，路过大庾岭时，见岭路峭险巉绝，行走困难，便向唐玄宗请旨在此开凿一条宽一丈，长三十里的道路，并在两旁种满梅花，后世称这条道路为“梅关古道”。
梅关古道是南北通向的要道，古道上商旅络绎不绝，道旁客栈、荼坊、酒肆，鳞次栉比。每到寒冬腊月，大庾岭上梅花盛开，香飘十里，不少诗人墨客前来踏雪寻梅。后世理学家朱熹曾在此踏雪赏梅时，赋诗云：“去路霜威劲，归程雪意深。往还无几日，景物变千林。晓磴初移屐，密云欲满襟。玉梅疏半落，犹足慰幽寻。”
也有不少旅人游子大庾岭折梅送别。三国时太守陆凯曾在戎马倥偬中在梅岭上，折梅赠亲友道：“折梅逢驿使，寄与陇头人。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梅。”大诗人苏东坡也云：“梅花开尽百花开，过尽行人君不来。不趁青梅尝煮酒，要看细雨熟黄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