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锦绣大学后,夜悠不禁忐忑起来,自己是不是应该向她表示一下谢意呢?
毕竟她那个时候可是救了自己一次,若是不郑重地表示一下,那岂不是太失礼了?
可是,如果表现得太热情,她会不会觉得自己是在故意接近她呢?
夜悠的脑中瞬间浮现出了无数种假设的可能,这也不成,那也不是,生怕自己选了一个要后悔不已的可能!
不知不觉间,夜悠却是来到了那间熟悉的图书室。
虽然夜悠一直告诫自己,千万不能有太过激烈的情绪波动,然而心脏却依然不争气地剧烈跳动起来,就连额头上都是微微渗出了细汗。
哪怕面对生死,夜悠都没有如此刻这般苦恼过。
任何事情,只要牵扯到了感情,就会变成这个世界上最为复杂难解的难题!
深吸了口气,夜悠推开了图书室的门扉。
每一步迈出,夜悠都分不清响起的究竟是自己的脚步声亦或是自己的心跳声。
声音回荡在图书室内,明明并不算响亮,然而夜悠却觉得刺耳非常。
走过书架,往日的夜悠绝对会一脸满足地从每本书的书脊上轻轻拂过,口中依次轻柔地念出它们的书名。
然而此刻,夜悠的手指虽然本能地从书脊上轻轻滑过,可是他的表情却是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嗤啦~~~
手指的指腹上突然传来一阵刺痛,夜悠猛然惊醒了过来。
抬手一看,手指上赫然被划开了一道浅浅的伤口。
伤口处缓缓地渗出了几滴鲜红的血珠,看起来并不是很严重的样子。
夜悠从自己的背包里拿出了一枚创可贴,往伤口处一贴,鲜血便是止住了。
处理完手指上的伤口后,夜悠这才将视线转向书架之上。
对于这个书架,夜悠已经熟悉得就算闭上眼睛都可以摸出其中的某本书来。在夜悠的映象之中,这个书架应该没有什么锐利的物品才对。
仔细观察了一会,夜悠这才发现,划破他手指的罪魁祸首居然是书架上的一本《源氏物语》。
这本通体枫叶色的日语原版名著是夜悠比较喜欢的一部作品。相起比中文的译版,夜悠还是更偏爱原汁原味的原版。就夜悠个人看来,任何文学作品,唯有用它们本土的语言,才能展现出它们瑰丽的魅力!
也正是因此,夜悠在读外国名著的时候,往往都是选择原版的来看,虽然受限于语言和文化差异会觉得晦涩难懂,不过深入其中后所体会到的感触绝对是译文所无法比拟的。
遗憾的是,这种原版的经典名作似乎并不受锦绣大学的学子们的青睐。也正是因此,它们这才会出现在这间图书室之中。
按照图书馆内的习惯,书籍一般是书脊朝外进行,书口朝内摆放的。这样的话,既可以防止书籍受潮弄脏,又可以方便取书,不容易损伤到书本。然而这本《源氏物语》却是将书口朝向了外侧,而光滑的书脊朝向了内侧。
这种情况并不算少见,有时候学生赶时间,或是一下子粗心大意,便会将书籍随意地放了回去,而没有注意到是否摆放正确。
在《源氏物语》的书口部分,突出了一个小小的棱角,看上去并不是很起眼,不过摸上去却是硬硬的,若是蹭到的速度快一些,还真容易被划伤。
“看起来好像是书里夹了什么。”夜悠心想道,却是将那本《源氏物语》给取了下来。
翻开书本,映入眼帘的是一枚小小的白色卡纸。
卡纸摆放得有些靠外,是以其中一角露在了书口外面,这才划破了夜悠的手指。
“空白的卡纸,难道是有谁当做书签用的吗?”夜悠不禁想道,他有的时候没带书签,也会随便裁出一张长长的纸条来充当书签。
伸手拿起卡纸,夜悠翻过一看,卡纸的反面却是留有一串黑色的字迹。
“心あてにそれかとぞ见る白露の光そへたる夕颜の花。”
字迹整洁娟秀,给人一种溪流般轻灵欢快的舒畅视觉,只是一眼,夜悠便是对这张卡纸的书写者产生了兴趣。不过更让夜悠在意的是,却是这两句诗本身。
研读过《源氏物语》数遍的夜悠自然是清楚诗句的出处。
在《源氏物语》中,那位被形容作夕颜花的女子,住在五条蔓草丛生的院内,恰好与源氏的乳母比邻。源氏欲与六条妃子幽会,途径乳母门前,得知乳母在病中,遂去探病。见到西邻院中开着夕颜花,便摘一朵。院中人隔门赠以白纸扇,遣女童告知曰夕颜花枝软弱,不胜手持。
源氏打开纸扇,上面写有两行诗,赫然便是卡纸上的这首。
“忽念君姿容,夕颜凝白露。”夜悠的嘴唇动了动,缓缓地将这句话的直译低声吟诵了出来。
在整个故事之中,夕颜是一个清雅脱俗几近精灵的女子,相比起源氏身边的其他女子,夕颜没有丝毫事故,完全不懂人心的险恶与污浊。她天真纯洁,亦如夕颜花之名,纯白洁净。
温柔单纯的夕颜或许是生错了年代,在那个勾心斗角的平安时期,毫无心机的夕颜注定了她夕颜花一般美丽而又短暂的生命!
看着卡纸上那素朴洁净的字迹,夜悠的眼前似乎浮现出了一道白色衫子的柔弱身影,模糊的身影在料峭风雨之中渐隐渐去。亦如那纯白清丽的夕颜花,隐没在荒烟蔓草间。
眼眶微微有些湿润,夜悠深深地被夕颜的悲剧触动了。但凡看过《源氏物语》,又有几人可以对那朵永恒、纯白的夕颜花的凋零释怀?
情不自禁地,夜悠竟是从书包中拿出了支笔,然后在卡纸的另一面写上了一首和歌:寄りてこそそれかとも见めたそかれにほのぼの见つる花の夕颜。
这首和歌出自源氏之口,大意是愿君靠近来看,朦胧暮色中的夕颜花。中文的翻译很多,其中不乏文学大家的译本,可是夜悠却依然固执地认为,译本无法完全传达出和歌之中所蕴藏的美感。
夜悠的字略草,一气呵成之下笔意奔放,体势连绵,然而每个字却又清晰可辨,相比起卡纸主人工整娟秀的字迹可谓各有千秋。
直到最后一个字落在卡纸之上,手中的笔抬起,夜悠这才意识到,自己在别人书签之上写字实在是太随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