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枝对关红和关月没什么好感，她也想看她俩还玩什么花样，就留下来了。玉荣的姨妈显然是受了两个女儿的教唆，想替女儿做说客借钱，一时半会儿又磨不开脸面，只是急头急脑地做了一桌子丰盛的菜，有荤有素，有冷有热，有汤有水，有骨头有肉。大家围坐在一起吃饭，景枝说，我好些年没吃过这么可口的饭菜了。关红说，我吃遍了大江南北，吃遍了祖国各地，其实最想吃的就是老娘这一手好菜。关月也说，妈，你这一手好菜，要是开个饭馆，也赚不少钱呢。玉荣的母亲说，关红、关月，你俩就回来开个饭馆，你妈也可以帮你们，这不是很好的事？关红说，大姨，我和关月就是想开饭馆也没有本钱呀，我们现在成了穷光蛋，我妈要跟着我们要饭，我们求过表姐，想让她支援我们一下，可表姐也有她的难处。
关月说，大姨，你就让玉荣姐支援我们一下嘛，当初，中国还支援朝鲜和印度呢，我们多少也还沾点亲带点故，玉荣姐不帮我们谁还能帮我们呢？姨妈说，玉荣，姨妈拿这张老脸求你了，你就拉她俩一把，她俩现在也知错了，想着重新做人呢，你就给她俩个机会。玉荣坐在饭桌上听着这些话，吃进嘴的东西却是无论如何也咽不下去了。新一轮的争论又要开始了，她懒得再说什么，她从包里拿出最近“百花园”的全部收人，是个五万块钱的存折，她把这存折放在关红、关月面前，她说，姨妈，我不是不帮她们，我也只能帮她们五万元了，我也是生意人，我也要用钱做生意，我用钱的地方很多，“百花园”还要发展，西部大开发人人有份儿，我也不能做个旁观者。关红、关月要挣钱，我为什么就不能挣钱呢？景枝，你说我这样做对不对？坐在一边的景枝愣了一下，连忙说，这有什么不对？时下出手帮她们五万已经很对得起她们了。关红和关月没想到玉荣会来这一手，她真是太精明了，她用五万块钱打发了她俩，她还在两位老人面前成了她俩的恩人。五万块钱堵住了大姨和母亲的嘴，两位老人是不会再帮她俩说什么了。关红本想再说什么，她还是不甘心只借到五万，借这点钱她觉得丢人，她想把这个存折还给玉荣，可是当着母亲和大姨的面她不好这么做，她要这样做了，就显得她不够人，她就只好被动地把这存折收起来，她说，谢谢表姐了，五万块钱虽然帮不了我什么，但至少说明表姐不是无情无义的人。玉荣想不到关红铺了这么一个借钱的大阵地，会这么快就鸣锣收兵了，她有一丝不适，觉得刚才自己的话有点过头，有点硬，也许会伤了姨妈的心。
坐在一旁的景枝藏不住脸上的惊诧，她以为玉荣是一时心软上当受骗，五万块钱也不是个小数目，怎么就这样送给了这两个狼心狗肺的东西？她们把老娘都推给了玉荣，她们什么事做不出来？但想到玉荣是个有四十万的主儿，想必五万块在她看来就是五块钱了，想给谁就可以给谁，景枝不禁为自己的贫穷脸红，谁要借了她五十块不还她都会心疼很长时间的。人跟人就是不一样，钱多的人和钱少的人感受也不同。姨妈见玉荣借给关红了五万，心事了结了一半，她对玉荣说，玉荣，姨妈这两个不争气的女儿给你找麻烦了，你不会怪姨妈吧？玉荣说，姨妈，您别这样说，只要表妹过上好日子，我也高兴。没想到关月这时竞又凑上来说，玉荣表姐，你借我姐了五万，也该借给我五万，你不能只看起我姐看不起我呀！玉荣愣了一下，心想，这姐妹俩是设好了圈套让自己钻的，看来她俩使出浑身解数要把自己这四十万套走，自己不能不多个心眼，免得被她俩套住了。玉荣说，关月，我这钱是借给你俩的，借出去我就不管使用权，你无论怎样说，我也是没有多余的闲钱给你们了。姨妈说，关月，你不是和你姐姐一起干吗？现在又分什么你我？关月说，你问问我姐，我和她能干到一起吗？
她要开西部最上档次的网吧，我要和包挨子先生做房地产生意，两个人做着两种不同的事。再说了，五万块钱现在能做什么？开个像样的饭店都不够，你让我们怎么重新做人？
姨妈听关月这样说，一时也犯了糊涂，又来望玉荣，她的老眼可怜巴巴的，眼神像是一匹老马的眼神。玉荣陷在这双老眼中不知所措，她的心酸酸的，涩涩的，她感到自己没法面对这双老眼。这时景枝拉了玉荣一把，她说她要走，她还有事跟玉荣谈。玉荣只得离桌送景枝，屋里人都盯着玉荣，关红和关月都抢着送景枝，她俩不让玉荣送景枝。景枝发怒道，玉荣，你今天不送我，以后我俩断交。玉荣只得对大家说，我和景枝还有事，我先走一步，你们慢慢吃。关红说，表姐，大姨刚从医院回来，你也不在家陪陪她老人家？玉荣没理睬关红，关红是没安好心，她说的话听上去就是挑拨玉荣母女俩的关系，这女人真是有病，她以为拿别人的钱就那么好拿。她拿别人的钱别人心疼她不心疼，只要钱拿到手，她就是爷。玉荣和景枝出了家门，姨妈的老马一样的眼神在玉荣心里晃来晃去的，怎么也摆脱不了。
玉荣和景枝走在街上，街上走着行色匆匆的人，街上有着各种噪音，街上还有各种车辆，街上就是没有洪青的影子。景枝说，你那两个表妹不会就此打住的，她们穷凶极恶，她们红了眼，她们迷恋金钱的程度不是你我能想像的，她们想活得有声有色，她们想出人头地，她们想和男人争夺这个世界，她们有些变态了。你看她们，五万块钱都掩不住她们的心，你那个老姨妈也受了她们的迷惑，你可别一时心软迎合她们的贪欲啊！玉荣说，我知道。景枝说，你不知道，你刚才就不该给她们五万，你给她们五万，她们就会想十万四十万一百万，你给得起吗？玉荣说，我不能不给她们那五万，给了她们我心里好受一点。景枝望望玉荣不说话，她望着街上行色匆匆的人想，这么多的人，有几个是有钱人呢？看来有钱人有有钱人的烦恼，就像玉荣，她算是个有钱人，可她的烦恼一大堆9洪青的事，“百花园”让电视台曝光的事，关红和关月借钱的事，这些事搅在一起，她能活得轻松吗？没钱人有没钱人的烦恼，就像她景枝，房子没房子，江波又待岗，承包煤气站还得跟玉荣张口借钱，公婆最近又和另外两个儿子闹气，要跟了江波来，景枝不能不要老人，她还在为两个老人的住处发愁呢。有钱也好没钱也好，大家活在这个世界上都不轻松。
这时，玉荣的手机响了。是江波打来的，他说有了洪青的消息。
景枝抢过电话，江波，你真找到了洪青？谢天谢地，你还真把洪青给玉荣找回来了，他在哪儿呀？江波说，回来说，别在街上乱嚷嚷。景枝说，你怎么知道我在大街上？江波没说话就挂断了电话。景枝骂自己蠢，电话把在大街上的信息透给了江波，她还追着他问这么没劲的话。景枝说，洪青总算有消息了，走，现在到我家去。玉荣拦了一辆出租，和景枝直奔景枝家去。景枝看着玉荣的样子，谁相信她是个残疾人呢？健康的人能做到的事她都能做到，而一些健康的人做不到的事她也能做到。这么多年来，景枝常常忘了她这个朋友是个行动不便的人，因为她几乎没有行动不便的时候，她和景枝出门，从来没有让景枝照顾过。她的生活技能一流，她的脑子也是一流的，不然她怎么能赚到四十万呢？她那两个表妹也在经商的这条道上跑了很多年，咋就赚不到钱呢？
玉荣嫌车速慢，一个劲儿催司机。司机闯了红灯被警察拦住。司机不交罚款，和警察吵起来。玉荣要交罚款，司机不让，他说这世界天天都有闯红灯的人，这警察的收入也太高了。司机的脑子也是一根筋，他宁肯在大街上和警察吵架，也不愿变通。景枝说，你赶快走吧，我们交罚款，也少不了你的车费，你又不会失去什么，你在这里吵有什么意义？司机说，话不能这样说，我就是看不惯这些狐假虎威的警察。景枝觉得跟这种人没话可说，就重新拦了一辆出租车。那司机看见了也不管，仍在那里和警察吵。玉荣的手机又响了，还是江波，江波说发生了什么事？半个小时过去了怎么还不到？玉荣说了路上闯红灯的事，江波那边没说什么就挂断了电话。玉荣觉得不对劲，可又说不出有什么不对劲。景枝说，看来江波比我们还急。玉荣说，我觉得这不正常，是不是洪青出事了？景枝说，不会吧？一个大男人，会出什么事呢？
空灵看到最近电视台老是报道马翠花在“百花园”受骗的事，再加上那次电视台找她采访空羊圈的事，她总觉得这里面有什么阴谋，而且这阴谋绝对和电视局的那个徐局长有着直接的关系。也许别人看到的都只是表面现象，可她却看到了隐藏在这一串事情背后的东西。空灵去城关镇找洪青，人家说洪青已辞职。她又去“百花园”找玉荣，卉铃说玉荣现在根本不来“百花园”。她去了玉荣家，也是扑了个空。空灵好奇心特强，她想弄清玉荣和徐局长之间究竟哪里出了毛病，徐局长这样对付“百花园”，不是要玉荣的命吗？一个生意人最不愿面对的就是让新闻媒体曝光，可是马翠花这样在电视上大出风头，玉荣居然就这样沉默着，这不是太反常了吗？空灵找不到洪青也见不到玉荣，她想到了徐局长，她想也许她会从那个局长嘴里知道点情况。
她明知她这种时候去电视局是不会受欢迎的，可是她还是硬着头皮去了，她希望不要碰上李壮举，她只想和徐局长谈谈，谈谈“百花园”的事。她不是为自己的事来电视台的，她现在早没了让电视台包装自己的心思，她觉得一个作家出名也是挺可笑的，虚名会让你虚伪地面对所有的人，实名却让你压力重重，写不出更好的作品就有一种名不惊人死不休的感觉，这样活着也挺累的。空灵怕徐局长朝这方面想她，她心里有就点不自在，可她还是要来，她心里放不下洪青和玉荣的“百花园”。洪青是她的同学，她和他的交情也不浅，玉荣和她也不是陌生人，她对玉荣的敬佩使她不由得要关注“百花园”的兴衰。再就是她心里老也不踏实，总觉得徐灵芝是她领到“百花园”的，“百花园”目前的祸事跟她有着丝丝缕缕的联系。她想澄清徐灵芝和“百花园”之间的一些事，也许这样可以对“百花园”有所帮助，对玉荣也有个交代。
空灵刚进电视局的大门，就被李壮举看见了。李壮举笑着过来握空灵的手。他说，作家大驾光临，我们脸上有光啊。李壮举像是忘了上次采访碰壁的事，他对空灵的热情让空灵有点不好意思。她说，我来找徐局长有点事。李壮举说，徐局长刚出去了，要不你先上我办公室等一会儿？空灵看李壮举见了她没有别扭之感，她也就放松了，就想先去李壮举的办公室打探一下。其实她是来谈“百花园”的事，跟谁谈都一样，想必李壮举也清楚“马翠花事件”的真相。
跟他谈，也许真相更接近真的程度。如果他也是一头雾水，那她就不必再找徐灵芝了，找了也没用，还不如躲远点。官场上混的女人和玩政治的男人一样，唱高调，唱赞歌，扯谎话假话空话，这是这些人的专利空灵早该看透这些了，可她还是希望从这些人嘴里旁敲侧击出她需要知道的所谓的真相。褪去神秘的面纱，真相浮现出来，就会有解决问题的办法。不然，“百花园”现在面对电视台的狂轰滥炸无从下手解决问题，在那块面纱的笼罩下举步维艰。空灵能去李壮举的办公室，李壮举显得特别高兴，不觉哼起了小调。他走路有点跳，故意制造出轻盈的效果，实则他笨到了极点，他还拿着自己当猴玩。跟在他身边的空灵想，也许生活太无聊了，突然来了个不速之客，李壮举就觉得空气也新鲜了。他哼小调是为了讨好女人还是为了讨好这新鲜的空气呢？可惜他的小调扭扭捏捏的，女里女气的，很难赢得别人赞赏。
进了办公室，李壮举忙着给空灵倒水，他的样子不像个当官的。他身上没有官架子，没有官腔，没有官味儿，和前几次见面给空灵留下的样子有点出入，空灵觉得有些对不上号。他说，上次徐局长说给你搞个专访节目，一直忙没顾上联系你。这次你来了，我们刚好谈谈这事。你是精神文明的典范，我们电视台一定要树起你这面大旗，西部大开发也需要你这面旗帜助威。李壮举的话谁听了都有点夸张，有点口是心非，还有点做作，有点牵强附会，被夸的人听了接受不了，也许会反胃，身上会起鸡皮疙瘩。空灵是心里起了鸡皮疙瘩，这样假、大、空的话她一听就会想起“皮笑肉不笑”这样的词，她对官场的套路反感到了极点，她写小说从来都是只写小人物的故事，所以她至今仍不出名。空灵说，我不想在电视上卖乖露丑，以前我还没有这么强烈的感受，最近看了马翠花在电视上的样子，我这辈子都不想再上什么电视了。李壮举愕然，你真有这样的感受？空灵说，难道你没有？一个女人活到那份儿上，真不知道什么是美什么是丑了。李壮举说，你是你，马翠花是马翠花，她怎么能跟你比？空灵说，我是不能和她比，但我上了电视，跟她有什么两样？她是为了出名，我也是为了出名，我俩成了一条道上的人，谁美谁丑就分不清了。好在我不是马翠花，我也不想着上电视。李壮举半天反应不过来，空灵不上电视，她来找徐局长有什么事？她上次拒绝接受采访，已让徐灵芝这个“母老虎”不痛快了，她来莫不是为了上次的事做解释的？
空灵说，“百花园”怎么这么倒霉？马翠花自己出丑不说，还拉着“百花园”和电视台，你们电视台也真行，任马翠花在这里拉屎拉尿，“百花园”要真是马翠花说的那样，早关门了。
李壮举说，马胖子减不了肥，是“百花园”的责任，现在电视台也搀和进去，真是有点莫名其妙。空灵说，这是为什么？
难道你们怕马翠花？李壮举说，怕也谈不上，马胖子背后有人，电视台也是为了协调各方面的关系，才让马胖子钻了空子。空灵说，这么简单？电视台的空子这么好钻？空灵盯着李壮举，她的目光亮亮的，她执着地盯着他。他还没有被一个女人这样盯过，他有些恐慌，他觉得他今天领进来了一个刺猬，动不动就会刺他一下，可他却躲不开，也走不脱。他只是懊悔自己自找麻烦，刺玫虽然艳丽，却不是他这种男：该靠近的。马翠花在电视上亮相的事他现在心里也没底，他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徐灵芝那个“母老虎”把这只球踢给他，就不管他的死活了，他还得小心地抱着这球厨旋，能不能射中命门还是个未知数。他知道他不能在这个女作家面前信刃，他得保全他的面子，他还得保全电视台的面子，他现在想韵是如何把这个刺猬送走，而不是要如何回答这个刺玫的问话。这时电视台的记者方元元推开办公室的门把头探了进来，她本是想看一眼就走的，可是当她看到空灵时她就不想走了，她大模大样地走了进来，她向空灵伸出了她的手。空灵缩了一下肩膀，忙站起来和方元元握了一下手。方元元说，大作家不是忙着写小说吗？怎么有空到电视局来溜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