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不及陶梅回来,罗什留了张字条就匆匆去了太师府,
一大清早的太师府就派了人过来请,因为这一回真的是非常的重要,以至于他没有时间在自己的书房里好好的看看资料,想出完全的对应之策。伯爵坐在马车里,修长的手指翻动着一张张情报,
这些资料本来是应该半个月之前就到了太师府的,但是……纸张上的点点血迹还有那被汗水湿透后发黄的斑点都说明了它的来之不易。还没有看到正文,抬头就已经叫伯爵大人一阵心惊肉跳,脑后发麻。这些是他们隐藏在崔家内部极为深密的几位探子传来的情报,它揭示的是崔家内部正在发生的一些微妙的变化。夏季攻势获得胜利之后,张星并不满足于这些微不足道的战果,他的目光还要放的更大,七月十五,他在襄阳召开了辖境内统领以上的军事作战会议,第二天,刚刚走马上任的襄阳行辕总后勤官张运兰也召集了属下的各军各旗的后勤军官与军治长官会议。这两个会议的内容都是绝密的,会议刚刚结束,负责调查与监视领地内其他势力情报网的明月堂就接二连三的行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起获了几个隐藏极深的情报网。其中就有朝廷安插下去的十几个人,全部被捕后秘密处决。全部处决,这几个字眼不禁触动了罗什,心中默默地为这些牺牲了的同僚们祈祷,可是更大的阴影又压了过来。七月下旬,襄阳行辕参谋官卢象生又召集了驻守在襄阳附近的“狂楚”军的二十个营的全部标统开会,会上说了什么,仍旧是——不明。不明,不明,全部都是不明。自从他离开襄阳之后,崔家就开始装聋作哑了。暗地里做了这么多个事情,却没有一件向朝廷汇报的,则只能说明一个问题,那就是,他们不再被当作盟友。换句更简单的话说,就是张星选定的下一个战略敌人就是朝廷,他在解决了西线的战争之后,便要挥戈东进,向太师挑战了。他真的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公开向朝廷宣战?那可就是等于反叛啊,一旦扯明了,对待叛军,天下各路豪强可以公开讨伐,张星这么做可就是等于在与全天下为敌啊,他真的敢吗?罗什回忆着他和张星见面时的情形,那是一个有着远大抱负的人,他的毅力坚忍不拔,为达目的可以不择手段,而且还能容忍自己的手下公开对自己的作战方案指出毛病。爱惜人才,对待敌人冷酷无情,能够最大限度的发挥部属的才干,他作为一个都指挥使,从不直接干涉每一个营的具体作战,能够最大程度的信任前方的将领们,并且在更上级面前,不贪功,将赏赐和战利品们都让下属们分掉。也不委过,用于承担自己的责任,尽最大力将各个战场协调起来,遥相呼应,实在是个高明的帅才。“要是真的与他为敌,我们到底可以用什么去抵挡他手下那滚滚洪流呢?”罗什沉思着,这时,马车一顿,停住了。“伯爵大人,太师府到了。”卫士为他将马车门打开,他左顾右盼一下,“今天真是个好天啊。”不知从何而来,他突然这么感慨一下,拿起那一叠资料,在卫兵的护送之下进了太师府的大门。太师府他已经来了不知道多少次,早就已经可以说是轻车熟路了。但是像今天这样在层层的卫兵的保护之下一层层的进到内院,次数也还不多。“伯爵大人,请在这里稍后。老爷刚刚去了礼部。”太师府上的管家赔笑解释道,下人们端来茶盘和水果,“请大人随意,老爷过一会儿就回来。”“你下去吧。”罗什施施然的坐在椅子上,端起茶碗,如此吩咐道。拉管家便领了下人弯腰退了出去。他喝了两口茶,又吃了点点心,平心静气,继续看那一叠厚厚的令人烦恼的情报。整个湖湘现在都在忙着,虽然刚刚结束了一场战争,可是短暂的休整过后所有的士兵又都回到岗位上,特别是主战部队更是得到了迅速的补充,即便是二线的各营也得到了加强,并且,最重要的是,补充了大量的冬季装备。罗什重重的在这一句下面用朱砂笔画了一杠。湖广历来称为“鱼米之乡”。平日便积累有无数的粮草和器物。这一回,南部的十多个州都接到调令,要求征调总计五十万石军粮到襄阳。更还有征募十万民团的征调令,要求在秋收之后从北部的八个州中征募出十万民军进行训练。训练?仅仅是训练吗?罗什又一次皱紧了眉头“看来这回打得不是突击了。”眉头越皱越深,面色也越来越严肃,心头的乌云也是越压越低。“师兄?原来是你来了啊!”一个伶俐的声音将他从这愁云惨淡万里凝中唤醒,偏头看去原来正是太师的爱女,自己的小师妹燕云。只见她一身富贵小姐打扮,端端正正正正端端的正往这儿来了呢。“燕云啊,”罗什知道这个小师妹生来性情顽皮,最喜欢的是女扮男装,骑骏马佩长剑,招摇过市。连太师爷都约束不住她,只得寻得名师高人,将她送到庐山之下,向旷世逸才周敦儒前辈学习。还记得她被送到庐山之下的时候不过十岁出头,当时罗什已经在周门之下学习了五六年。如今又是一眨眼七八年过去了,罗什自己早就出师闯荡江湖了不说,今天却意外的看见许久不见的小师妹,莫不是也满师了?燕云含笑走到罗什面前,盈盈一礼,“师兄安好?”“好好,一切都好。”罗什连忙将桌上的东西收拾起来,“师妹,你怎么回来了?”“我嘛,”燕云笑道,“自然是恩师大人叫我回来的。”“恩师大人身体还康健?”“当然了,师傅的身子骨好着呢。”
燕云一比划:“他老人家的那个白胡子啊,现在都有这么长了。”“哦,”罗什点点头,“师傅叫你回家来,可是有什么事情吗?”“师傅让我送封信给父亲大人。”燕云收敛起笑容,“前不久,父亲大人派了一对侍卫带了礼物去请师傅出山,他老人家舍不得山间田园自由自在,便回绝了父亲大人。”“那,师傅这是?”罗什也疑惑了,周敦儒可不是那种当面硬气背后就软下来的人,他老人家这一生的硬骨堪称是举世无双。当初就是因为和先皇合不来,屡次发生争执,甚至在朝堂上大声斥责先皇,而被免去了宰辅之职。“师傅说,天下安稳已经很久了。不要让百姓再受战火荼毒。他还说,治理天下,以得人心为根本,王道最上,乱世之中,虽然是王霸并用。但是切记不可因术废道。”罗什点点头,“我明白了。我会规劝太师的。师妹你就放心吧。”“对了,”燕云似乎想起了什么,“师兄我带你去见个人。”“见人?谁?”“来嘛,你来了就知道了。”燕云不由分说的拖着罗什就要往外走,罗什心里好笑,却也着实不知道师妹要卖的是什么关子。“师兄,你就跟我来嘛,”燕云和罗什拉拉扯扯的,“你就快一点嘛,快一点。这可是个要紧的人物。”要紧的人物?到底会是谁呢?罗什心里也好奇,只得跟着师妹的脚步匆匆穿廊过院的,来到西厢。燕云在门口停住脚步,对他做了个轻声的手势,自己小心翼翼的拾阶上前叩响房门。“是谁呀?”房里面传出来一个中年人的声音,这声音敦厚坚实,似乎在哪儿听到过,罗什仔细的回忆着,眼珠儿却一动不动的盯着那房门。“是我啊,燕云。”燕云彬彬有礼的回应道。罗什心中不断的过着无数个人名,一个个的排除,能让燕云小姐这样有礼貌的人可不多。这时候,房门儿“吱呀”的一声开了。走出来的一人,不得不让罗什大为惊讶。“小成先生!”罗什跌足惊叫道,“您怎麽……”“原来是燕云和罗什啊,”这个被称为“小成先生”的中年人倒是平静的很,似乎与罗什的见面早在预料之中。罗什猛然惊醒,与燕云一同深施礼,“见过小先生。”这个小成先生,名成贻,号伊川先生,河南洛阳人士。与其兄大成先生成浩并称“二成”。乃是河南的学帅。早年曾经给太师当过一段时间的幕僚,后来不知因何缘故放归故里。在洛阳开坛讲学,门生数千,遍布三晋燕赵齐鲁淮泗之地。虽然是白丁之身,但是政界之上却有不小的名声。近年来更是与几名有名的政坛宿老如曾经辅佐了林铎、林如海父子南征北战的司马温恭,同是出于蜀中的范氏三老——范琦,范汀和范泽……十多人一同在洛阳搞了个“天下道场”。整天坐而论道,对着天下之事不分巨细,大到削藩御外,小到官吏升降都要发上一通议论,有时候搞得太师也很难堪。所以,不免的,罗什也和他们兄弟俩见过几面,而且双方记忆都是不太愉快的。今天在这里遇见,罗什不免略略的有些惊讶,但是毕竟人家是前辈,是先生,少不得要先施一礼,并且,若是说——小成先生和太师爷现在遇上的那些麻烦问题有点儿什么关系,还是客客气气的比较好。“小先生是何时来到京城的?怎么罗什竟没有一点儿风闻。”“伯爵大人。”成贻还了一礼,“日前接到相爷飞鸽传书,邀我来京一叙,昨日方到。”罗什心中一衬,估计太师爷也还是要借助一些外力还应对那咄咄逼人的张星,左右一视:“师妹,你且先去堂前等着太师爷。我有几句话想对小先生说。”
后堂中,被罗什赶过来的燕云小姐一个人斜靠着绣枕躺在暖榻上,卧看着那架上的桂花,心中却不免飘飘荡荡的,坐也不是,卧也不是。自从昨夜邂逅李十郎,她是春心荡漾起波浪。归来后心急如潮关不住,那人影儿飘飘忽忽总在眼前晃。忘不了他一身潇洒翰墨香,忘不了他几分怒意坦荡荡。从今后燕云心中有伴侣,今生非他不拜堂。刚刚下定决心,就听见堂前家丁宣号,“太师回府——太师回府。”燕云正欲起身迎接,转念一想,起了玩心,悄悄地躲在那屏风之后,等着父亲进来。前脚她刚刚隐身藏好,后脚萧太师就踏入了堂门,面上喜色遮不住,都只为爱女如花文武双,乘龙当选才貌郎。今日从礼部捎回凤凰讯,顿觉得满室生晖添荣光。左右一看,室中无人。便施施然的坐在那暖榻之上,刚一坐下,便见枕头东倒西歪,角落里还落下了一方丝巾,心知定时女儿躲在此间,便捋了捋胡须,故意端坐道,“女儿,快出来吧,你的好事来了!”“好事?”燕云躲在后面不肯出来,“什麽好事?”“呵呵,这可是老父我的一番好心好意啊,女儿啊,你听好,”老太师不无得意的说,“适才去往礼部堂,父为儿将秋闱三试榜情访。喜闻今科夺魁人,是一位未娶家室的少年郎。父已命礼部下谕令,众进士皆须先拜我太师堂。既可与八方才子聚一面,又可以当面议婚招东床。这真是近水楼台先得月,乘龙就选他状元郎。”一听到父亲要给自己选夫婿,燕云是在后面躲不住了,心急火燎的从后面出来蹿上暖榻,跪在父亲身边,撒娇道:“什么状元,我不嫁。”“状元你都不嫁,那你要嫁什么人!”太师惊得一下子从榻上站起来,燕云从榻上滚下,扬手取来那一支桂花,“我——呀”“我要他骨秀神清天然韵,我要他男儿气概真性情。我要他文章风采如人品,处世无奇唯坦诚。”
“啊,条件这么高?女儿,你可有人选了?”“最要紧我要他,能让燕云一见就动心。昨宵赏灯桂荫下,千里有缘邂逅他。四目相对一霎那,似曾相识好惊诧。意中情侣早描画,绘声绘影就像他。多少回我挑挑拣拣不言嫁,为的是寻寻觅觅不见他。情牵意惹念着他,朝思暮想唤着他如今我一见钟情找到他,再不能象风儿影儿放走他。爹爹呀,儿心缘情缘唯系他,我要你十万火急火急十万找回他,爹爹呀,找回他。”说道最后,燕云拉着太师的袖子,不停的撒着娇,呖呖莺声,说得老太师即是欢喜又是叹气,最后把袖子一甩:“啊呀呀,只听你说他他他,我问你他是谁谁是他。“既然老父亲都这么问了,应该是不会再反对了,燕云便满心欢喜的道,“他姓李,名益,字十郎,是陇西人氏。”“啊,李益?陇西李益李十郎!”老太师一瞬间竟然有点儿呆了。燕云看见父亲的样子不禁有点儿担心,该不会是又是什么仇家的后代吧,要是那样的话,宁肯私奔她也不会轻易低头的。正在燕云紧张的胡思乱想之际,太师却哈哈大笑了起来:“真的是想不到啊!想不到父心儿心一条心,意中郎选的是一个人。这真是美满良缘巧中合,喜事成双天作成。”“爹爹?”“来来来,女儿”太师从怀中掏出一份小册子,“这新科状元,不是别人,真是你那位人品好才学高的李益李十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