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一度春风劲。在这多姿多彩的五月里,在这有声有色的五月里,人们,将创造出更加多姿多彩的有声有色的生活。
小院
小院很小。
佛语云,一花一世界,一草一菩提。
小院,自是一方小小天地。
有粉红的锦葵,紫红的锦葵,丰富小院的色彩。
有宝蓝色的牵牛,水红色的牵牛,为小院吹响带露珠的晨曲。
两架枝繁叶茂的葡萄,是小院的主旋律,为小院挥洒出绿的主色调。
两架葡萄,养了三年,结了九串果实。眼看着邻家院里一嘟噜一嘟噜紫晶碧玉般的累累硕果,笑骂一声“不争气的”,且随它去。
醉翁之意,本不在酒。
只要有满院浓荫匝地,满院绿色如水,九串葡萄,足矣,足矣。
葡萄虽只有九串,枝叶却长得格外精神。
旁逸斜出者,如龙走蛇行;
向上攀援者,似欲凌空飞去;
往下垂挂者,则飘飘拂拂,格外潇洒俊逸。
更有那热情主动者,不邀自来,敲门爬窗,大有登堂入室之意,却被薄薄一层绿纱,轻轻儿拦在户外。
两架葡萄,上上下下左左右右,把小院布置成一个绿色的天地。
夏日的阳光洒下来,被筛成了绿色。干燥的热风吹过来,被滤成了绿色。葡萄藤下,挂一个细竹篾编就的蝈蝈笼儿,小院里又有了绿色的声音。
藤下空地,撒下三五行韭菜芫荽,看新芽出土,看小苗一天天长得有模有样,便可体味“夜雨剪春韭”的清新。于方寸之间,得田园野趣。
一旦“偷得浮生半日闲”,绿藤下放一把雪白躺椅,椅下,铺半院刚洒过水的红砖地。
半躺半坐之间,一卷在手,或唐诗,或宋词,或《古文观止》,偶尔扫上一眼两眼,吟出三声五声,状在似看非看,意在似读非读。
也是醉翁之意,本不在酒。
最难得落雨天气。当门而立,对满目葱茏,看雨打绿叶,听雨声雨韵,赏心悦目,怡情移性,另是一番意趣。
偶有朋友来访,绿荫如水的葡萄藤下,相对而坐。一杯清茶,作古今谈。天文地理,三皇五帝,国际国内,兴之所至,若行云流水。来自来,去自去,不刻意,不勉强。喜欢那一份浑然天成,自然随意。
醉翁之意,本在山水。
心底里,便深爱这一方小小天地。
小院,远离尘嚣的烦扰,远离横流的物欲,远离美丽的诱惑。
炎炎烈日下,小院递上一捧沁凉的绿意;心性浮躁时,小院弥漫开一片静谧。
坐在小院里,看蓝天云舒云卷,看清风和绿叶嬉戏。于是心静如水,心凉如水。任它东南风来,西北风去,那一个呵那耶斯(呵那耶斯佛语心的意思)自管坐得端端儿的。
小院,是一个清凉世界。
小院,是一个宁静天地。
雨
雨,应该是一个阴性名词,她,而不是他。
雨,完完全全是女性化的。
春三月的雨,是少女,正值豆蔻年华。
她文静、温柔、清新、羞涩。于人不觉间,她轻轻悄悄地走来,“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她如纱如雾,如情似梦,沾衣不湿,拂面不寒。她的裙裾飘过处,天地万物从沉沉昏睡中苏醒过来。种子发出嫩芽,竹林长出春笋,杨柳抽出新枝,睡了一冬的小生灵也伸伸懒腰,走出深深的地穴。
春雨,把青春和生命赠给大地。
春雨,又是一个爱美的姑娘,一个极擅丹青的画师。她手执神奇的画笔,挥洒出一个美丽的天地。
“梨花一枝春带雨”,何等脱俗;“杏花春雨江南”,何等淡雅;而“小楼一夜听风雨,深巷明朝卖杏花”,又是怎样的清幽。这全是春雨的手笔啊。
春雨,遍体芬芳的少女,爱美写美的画师。
夏日的雨,是大嫂,她是个急性子,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是个利索能干、还带着几分泼辣的中年妇女。
比起春雨,夏日疾雨少了几分温柔和文静,可你要知道,她有那样多的事情要做,她是一位多子女的母亲。
江河湖海等待着她补充营养,被太阳烤得口干舌燥的大地渴望着她的滋润。田原上的庄稼禾苗,山坡上的树木果林,像一群群嗷嗷待哺的孩子,急盼着她的乳汁。年复一年地,她用自己充溢的乳汁喂饱了结实的高粱,喂鼓了肥胖的豆荚,喂足了圆滚滚的西瓜,喂熟了沉甸甸的稻穗。有了她,才有果实,才有收获,才有万种生物的生生不息。
夏日的雨,能干的大嫂,慷慨的母亲。
秋日的雨,是阅尽沧桑的老妇人。
她见过了许多,经过了许多,也做过了许多。她曾经年轻过、辉煌过。如今,桃花梨花谢了,高粱玉米收割了,她该做的要做的都已做过,便显得有几分落寞。更有那喜欢悲秋的,写出“冷雨敲窗”的诗句。发出“一场秋雨一场寒”的抱怨。可她是宽容的、豁达的。她知道,人们不会忘记她的过去,不会忘记她做过的一切。
她并不落寞,她正在描画“红于二月花”的霜叶,绘制出层林尽染、色彩绚丽的秋之图。
更何况,不久之后,又有三月春雨,少女般姗姗而来。
情景六题
瀑布
本是山间的一溪清流,流过竹林茅舍,流过田畴园林,绕着千山万峰,万回千转地来到这里——这一处断岸,这一处绝境,这一处不可知的深壑。
“前面无路!前面危险!”绿树枝上的黄乌亮起清婉的歌喉提醒你;
“前面无路!前面危险!”溪水边的青青小草伸出双臂劝阻你;
“前面无路!前面危险!”两旁高耸的山峰以历史老人般的严峻警告你。
你摇摇头,莞尔一笑,纵有千难,纵有万险,既前行,何复归。无路之处便是路,走一条无路之路罢。言毕,它便朝着千仞绝壁,纵身一跃。
这一跃,便完成了生命的一次升华,由平平常常一流清溪,升华为势如奔马、声如惊雷、喷珠泻玉的大瀑布,完成了天地间一处大美。
无路之处便是路。
若没有那纵身一跃,哪来这千古风流。
若没有那纵身一跃,哪来这万古壮美。
水鸟
像黄绒绒的丝绸上镶嵌着一块滴绿的碧玉,像华贵的金盘托起一方晶莹的翡翠。
是神话么?……茫茫大漠的中央,湾着一泓清凌凌的水;
水是孩童眼睛一般蔚蓝的清澈,水是处子一样的万般温柔。
水中,有寸把长的小鱼悠闲来去,有美人长发般的水草袅袅娜娜微微飘漾,有黑色的小蝌蚪洒出满池雨点。
红蜻蜓,蓝蜻蜓,绿色的豆娘,在戏水,逗起层层涟漪,一纹追着一纹。
哦,那是神话中的精灵么——一只水鸟在这泓清水之上盘旋。
在这茫茫大漠的腹地,在这黄沙漫漫的死亡之海,竟然有——一只水鸟。
水鸟,水鸟,正如你的名字,你是以水为生,以水为伴,与水长相厮守的生灵。
那春光明媚、烟波浩渺的太湖才是你的家乡啊;那波澜不惊,一碧万顷的洞庭才是你的家乡啊;或者那十里荷花,十里青苇的白洋淀,才是你世代栖息繁衍的水之乡鸟之园啊。
眼前,固然也是水。然而,却是在无边无际的大沙漠里。东、西、南、北汹涌着成百上千公里的被太阳烤得喷火的大沙漠啊!
水鸟,你怎么会出现在本不该与你的名字相联系的地方?
水鸟,你是为了什么远离晴空丽日、水肥鱼美的家乡,你是为了什么远离你的同类?
你是凭着怎样非凡的功能,感应到这遥远又遥远的大漠中这一点点的水?以你那并不强壮甚至有几分孱弱的双翼,你又是怎样飞渡万里关山,飞渡浩瀚大漠?
你不怕长途跋涉的劳苦么?你不怕天空的鹞鹰么?你不怕那揭天刮地的沙暴么?即便是这些你都不怕,你又怎能耐得千里万里独行的那份孤独与寂寞?
也许你从来不怕,也许你曾经怕过,然而,你终于来到了这里,找到了这沙漠腹地的一泓清水。
正如你的名字,水鸟,水鸟,水便是你的生命,你便是水的灵魂。
因此,你便向水而去,哪怕那水远在千山外,远在云天外,远在干旱的大沙漠里。
看着你,我想起了逐日的夸父,想起了磕着长头朝拜圣地的信徒们。
你给“追求”这个词以最生动的诠释。
贝壳
汽车抛锚在大沙漠的腹地。
且下车,活动一下几个小时来坐得酸疼的胳膊腿儿。
天是干干净净没有一丝杂色的蓝。
沙丘挽着沙丘以柔和的曲线涌动着金色的波浪。
不知名的沙生植物顶着一簇簇黄色的小花。马蛇子飞速在沙浪中划过。
马蛇子的爪印下,赫然几只乳白色的贝壳、海螺壳。
捡起几只贝壳螺壳托在掌心,细细端详:岁月与风沙磨蚀了那一层晶莹的珍珠色。然而,那一圈一圈生命的年轮仍然清晰可辨。
亿万斯年前,白垩纪还是石炭纪?这一颗一颗的贝壳里,便是一个又一个鲜活的小生命。它们在百米千米之下的海水里,欢快地翕动美丽的外壳,装点着年轻的地球。
是什么时候,海水消失了?
是什么时候,大海变成了沙漠?
仰首问天,几丝白云抹出淡淡的微笑。
俯首沙丘,沙丘是莫测高深的沉默。
于是,托着贝壳。便如托着一部无字天书。地球的变迁,宇宙的奥秘尽藏其中。
“宿鹭眠鸥非旧浦,去年沙嘴是江心。”
沧海桑田,桑田沧海。
万物生于无,万物又归于无。一个“变”字,穷尽了自然界人世间的一切,所有。
松树与牵牛
一株牵牛与一棵松树为邻。
松树,郁郁苍苍,大气磅礴;
牵牛,袅袅娜娜,清清俏俏。
牵牛的柔弱反衬着松树的刚健。松树的伟岸更显示了牵牛的纤巧。
这真是奇异的对比,一种不和谐的美。
如果说松树是音域宽广的钢琴,牵牛便是细柔清丽的柳笛;
如果说松树是宏幅巨作的清明上河图,牵牛便是白石老人笔下的一条小鱼。
松树年年岁岁、岁岁年年,经风霜雨雪,作千锤百炼。吸天地之灵气,采日月之精华,成就百年甚至千年的伟业。牵牛的眼睛却只见过短短的夏季。一缕晨风,一滴清露,一抹早起的霞光,便吹响了那浅红深紫或者宝蓝色的喇叭。藉了这小小的一点,它便不声不响地完成了一粒功德圆满的果实。纵然只有一个清晨的辉煌,于生命已是无怨无悔。
刚健是美,伟岸是美;
柔弱是美,纤巧是美。
同生宇宙之间,同以日月天地为父为母。没有高低贵贱,无论上下尊卑,生命的价值是同样的,生命的本质是平等的。
蜀葵
古人喜欢托物咏志,以物喻人。因此便有了牡丹富贵,梅花傲霜,莲花出污泥而不染,松竹梅三友于岁寒等等。
古人今人,不曾说起蜀葵。
莫不是因为它太平凡?
莫不是因为它太低微?
平凡低微又怎样?今天我来说蜀葵。
蜀葵,实在是一种平凡到极点的多年生草本植物。它平凡到使你随处可见。江南的清溪边,可见它临水玉立,装扮得千娇百媚;塞北的黄土高坡上,可见它昂首蓝天,召唤北飞的大雁;庄稼人的茅草屋角,它村姑般带三分羞赧,静静躲在人后;城市的花圃院落,它却又大大方方,尽情展示自己的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