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下）
莲花村里，在那个世外桃源一般的农家小院之中，迷蒙的夜色下，吴奇青衣飘拂，看着缓缓进逼的一众大小太监全神戒备，沉默不语。
只见花春慢慢走到离吴奇一丈左右站定，脸上笑容不减，声音却是极为阴冷：“吴帮主，你犯下大逆不道之罪仍不自省，居然还悍然杀官害命，抗拒官兵，如今既已被围，还不束手就擒吗？”
吴奇微微冷笑：“花总管，俗话说‘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吴某一直僻处幽谷，何来大逆不道之说？大丈夫敢作敢当，吴某自问无愧于心，岂能只凭你一句话便沦为阶下之囚？若要分辨，必要时吴某自会赴京面见圣上，不劳诸位动手！”
花春并不生气，仍是笑嘻嘻地说道：“吴帮主既然有意进京面圣，何不作个顺水人情，成全洒家立些微功？洒家今日奉了督公之命，与方才死于阁下之手的那三位锦衣卫高手相互配合，来请帮主进京。督公一向令出如山，却是不容吴帮主自选时间。若是您执意不肯俯就，那说不得洒家只好动手了！还请吴帮主卖个面子，不要逼得洒家翻转面皮，大家不好看相！”
吴奇哼了一声，说道：“花总管，其实要请我入京并无不可，只是单凭你们这几个人，恐怕还不够份量！”
花春笑容可掬的一张脸终于冷了下来，阴声说道：“吴帮主，不要以为你当年曾经连续击败我家督公和曹大人便是天下无敌了！洒家不怕实话告诉你，今日我们既然敢来，那就有克制你的办法。洒家此次随身所带的这十二名手下，乃是督公精心炼制的十二阴魔。这十二人联手御敌，组成‘子午炼神寒冰阵’，弑神杀佛，威力无穷。吴帮主既然自负其能，今日洒家说不得要请您一试身手！只要吴帮主能够破得此阵，此后直到荆州，当无阻碍。洒家也绝对不再阻拦。”
吴奇听了花春这番话，倒是放下心来。原来他方才一番做作，只不过是要试探花春后边是否还有援兵。如今听他话中之意，朝中的两个劲敌吕安和曹天成都没出现，顿时放下心来。心说只要将这干人做了，那就不怕朝廷再来追究自己杀害官差之罪，心中灭口之心更加坚定。于是缓缓从腰间解下长鞭，冷冷说道：“花总管，我吴奇自从艺成以来，已经多年未尝一败，今天既然花总管如此抬爱，那吴奇也就却之不恭了！”话音未落，已经突然出手。
只见他脚下一错，猛地长鞭一抖，脚下上前一步，鞭梢直指花春咽喉。那花春深知吴奇之能，岂敢轻搠其锋？急忙往后便退。不想吴奇此举却是虚招，目的只是想打乱对方的阵脚而已。否则以此时吴奇已近仙途的武功造诣，一旦出手，花春岂能如此轻易地全身而退？原来吴奇生性谨慎，深知搏狮需尽全力，搏兔亦须尽全力的道理。方才听了花春一番言语，已经明白他手下所带这十二名太监必是有一个厉害之极的合击阵法。吴奇虽然并未将他们放在眼里，但在这种强敌环伺的险恶境地之中，每节省一分体力便是使自己多了一分生存的希望。这一点道理自从当年他被迫离开扬州，逃亡江南之时便已经认识得极为清醒。每次对敌之时，绝对不肯多花半分力气。吴奇略通阵法之道，深知一旦对方合击之势成形，那可不是一加一等于二那么简单，自己与方倚云的合击之术便是明证。以吴奇的性格，岂会给他们这样的机会？
只见吴奇稍进即退，大袖一张，身子斜斜翻起，扬起的左手衣袖便如一张鼓起的船帆，身形优美潇洒，不带一丝烟火之气。只见夜空之中一道金光闪处，两名正往吴奇身后扑来的小太监咽喉之上已经出现了两个圆圆的孔洞，两点桃花般艳丽的鲜血溅了开来，身子一僵，颓然倒地。
吴奇一招得手，翻身挥手，当头一鞭，又将身侧冲来的一个小太监打了个脑浆崩裂。逃到一旁的花春目呲欲裂，口中大声呼喝，剩下的九名小太监这才一起后退，起落纵跃间，在吴奇周围占据了九宫方位，一个个面无表情，盯着吴奇目不转睛，一双双眼睛居然如野兽一般，在夜色下发出绿油油的幽光。
吴奇心知有异，却是不动声色，手中长鞭垂地，微笑着看着花春说道：“花总管，你的子午大阵已经被破，还有何手段尽管使来便是！”
花春再也保持不住优雅的姿态，面色铁青，脸上的肌肉一阵扭曲，恶狠狠地看着吴奇说道：“吴奇，你伤了我家督公费尽心血才炼制成功的阵童，从今天开始，东厂和青红帮之间的梁子算是结下了！不过你也不要得意，督公他老人家天纵奇才，他所训练的阵势岂是这般容易便能被破得了的？你破了子午阵，还有九宫连环阵等着你呢！你自寻死路，今日无论如何，洒家也不能让你生离此地！”
吴奇冷笑道：“彼此彼此！若是吴某今日放过你们，日后必是麻烦无比，花总管不想放过我，吴某今天也没打算放过你们！”
说完体内真气一动，右手垂在地上的长鞭刷地挺得笔直，鞭身之上现出一抹红光，遥指花春咽喉。跟着左手一翻，掌心青光闪烁，身上衣衫无风自动，猎猎作响，一股逼人的气势散发开来，逼得周围的小太监和花春发梢后飘，不由自主地各自后退一步。
花春知道对手出手在即，口中大叫一声，只见九名太监各自双手一翻，从身上摘下两个黑黝黝的圆环，俯身作势。吴奇眼光锐利，虽然夜色下看不出这些圆环是什么材质，却已经看清其内外四面皆是锋利的刃口，只在手握之处有一段短短的手柄。吴奇知道像这类奇门兵刃极为难练，能使这种兵刃之人，若非武林高手，便是受过极为残酷严格的训练之人。所以吴奇一看到对方兵刃，心中更添警觉，轻敌之心顿时消失无踪。
吴奇知道东厂向来作风狡诈，虽然花春说是后面并无援手，但却也难保他也像梅月红等人一样，并不知道上峰的后续安排。若是时间一久，恐生他变。于是不再迟疑，身形闪动，脚踏连环，一片残影起处，掌劈鞭抽，攻向对手。九名太监身影交错，各自循着一定的轨迹迅速穿行，竟然在间不容发之间避过了吴奇这迅如闪电的雷霆一击，黑色的幽光闪动，向吴奇发动了反击。
激斗中吴奇渐渐发现，这些太监个人的武功并不甚高，其身手也不过是武林之中的中上水平罢了。但这些人依仗着一种玄妙的阵势步法，居然总能在看似绝无可能之时避过吴奇的攻击，且出手反击。而且他们手中的圆环更是诡异，不但造型奇特，任意挥动皆可伤人，更兼圆环挥动之时，一股极为阴冷的感觉渐渐散发开来，配合着惨淡的月光，让人油然而生一种如坠地狱阴风惨惨的毛骨悚然之感。随着阵势越转越快，吴奇突觉脑中一阵晕眩，眼前晃动的九个人影居然瞬间化作青面獠牙的厉鬼模样，张牙舞爪地扑了过来。
吴奇心中一震，这才知道厉害。百忙之中大喝一声，护体真气鼓荡而起，身上的一袭青衫砰然炸开，丝丝缕缕的布条如利刃一般带着嘶嘶的风声四下飞散，将扑到身边的重重鬼影逼散。一个黑黝黝的圆环利刃擦着吴奇的咽喉一旋而过，回到一个飘身飞退的太监手中。那股冰冷的阴寒之气逼得吴奇咽喉肌肉一阵痉挛，险些喘不过气来。
原来吴奇并不知道，这十二名太监乃是吕安千挑万选而来，被他多年以药物淬炼之后，已经失去本性，只知听命杀戮，本身已无神智，就算将其手脚砍下，也是不知疼痛，更是不知生死为何物了。而他们手中所持圆环更是珍贵，乃是采自极北之地的寒铁精英所制，再放入深山古墓之中以阴气滋养一十二年，本身已经带上了极为浓重的鬼魅之气，再经这些半人半鬼的太监以阵法催动，阴气弥漫之下，极易让人产生幻觉。而若是对阵之人不幸被圆环利刃划伤，阴气入体，必然迷失本性，变成和这些太监一样的杀人傀儡，为对方所用。这次吕安之所以这样不惜血本地让花春将自己隐藏已久的这一支奇兵全数带来，实是因为心中明知吴奇此时的武功之强，朝廷之中包括自己和曹天成在内，无一人是其对手。然而若是能在此关键时刻将吴奇擒住，从此东厂在皇上面前的威望必然更加胜过锦衣卫，而自己的地位也会因此而更加稳固。所以吕安才命令花春率领这些傀儡全数出动，隐在梅月红等人身后，伺机出手。而且吕安授意花春，先让前边三人出手，若是他们得手，那就暗中伏杀，再将吴奇夺来；若是三人不能成功，那吴奇也必定会因此而损耗不少体力，那时再出手擒拿，必然事半功倍。吕安此举，实是志在必得，孤注一掷。那花春跟随吕安多年，善会察言观色，岂不知主子心意？故此指挥手下全力出手，毫不留情。
吴奇死里逃生，只觉背心冷汗直流，一片冰凉。当下不再贸然出手，只是舞动长鞭，护住周身，仔细观察对方阵势变化。暗地里将一股真气护住灵台，保持头脑的清醒。这一镇定下来，倒是不一会便让吴奇瞧出了其中的门道。
原来吴奇这些日子以来一直在谷中潜心研究先天八卦，对于这些九宫演化自是熟知能详。这一冷静观察，登时便被他看出对方这所谓的九宫连环阵法，只不过是根据一个简单的九宫八卦图演化而来。而且因为这些太监神智已失，只知道死板地按照一定的路线反复穿行，丝毫没有变化。吴奇一旦看通了这一点，顿时心神大定，心中已有破敌之计。
在一旁掠阵的花春看到吴奇招法散乱，刚觉有些高兴，突见吴奇身法一变，居然也踏出了九宫步法。不过与那九个太监不同的是，吴奇的九宫步却是逆行。只见他每踏一步，必然迎面碰上一个穿行而来的阵童，而这名阵童身边之人也必是刚刚错过，先机已失。这样一来，便等于是这些阵童与吴奇轮番交手一般，分进合击之势顿时打破。但这些人的武功却怎能与吴奇相比？往往一个照面之下，碰上吴奇的阵童便是非死即伤。还没等花春回过神来，阵中已经先后有四名阵童倒下。好在这些阵童不知疼痛，剩下的五名阵童虽然受伤，却仍是站立不倒，依着阵法穿行进攻。
但此时九宫阵法已经残破，威力大减，更加阻挡不住吴奇的进攻，转眼之间又有两名阵童倒地身死。花春眼见情势不妙，眼珠转动，脚下缓缓移动，已有逃走之意。
吴奇眼角余光瞥见，不由得暗暗冷笑。
只见花春悄悄后退十几步之后，突然转身，纵身便走。仍在激斗之中的吴奇大喝一声，手中长鞭脱手而出，化作一条红色的神龙，直往花春背心而来。跟着掌心青红两色光芒一闪，余下的三名阵童之中的两名头顶凹陷，七窍流血，倒地身亡。余下一名不知死活，仍是向吴奇扑来。吴奇腾起一脚，从其两只圆环之间穿过，正中胸口。只听咔嚓一声，此人胸膛塌陷，身子随在吴奇的长鞭之后，也向花春砸来。
半空中的花春听到身后风声响动，知道不好。连忙拧腰回头，长剑出手，来挡长鞭。只听当啷一声响，花春虎口一麻，长剑断成两截。那支长鞭余势不减，噗地插入花春小腹。那花春一声惨叫还未出口，只见一个黑乎乎的人影手舞足蹈凌空而来。此时的花春已是无力躲闪，被那条人影手中的圆环在颈间一划而过，一个面孔俊俏的头颅与身体无声无息地一分而开，与那个飞来的人影一起跌落在地，两具尸身仍在抽搐不已。
吴奇从花春身上取下长鞭，擦拭干净缠在腰间。抬头见天色已是微明，再也不敢停留，翻身上马，绝尘而去。
花春那抽搐的尸身慢慢静止，小院之中碧血狼藉，却是一片宁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