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丛又坠入了梦境里。
梦里依然是天下大乱,战火纷飞,人命如草芥,沙场尽亡魂。只不过这一次他梦见自己昂立群山之巅,身后猛将如云,谋臣如雨,正厉马秣兵,面对着眼前的锦绣河山虎视眈眈——磨刀霍霍,天下,已尽在掌握!何等壮志豪气!
“舒丛,快醒醒!”
舒丛睁开眼睛,看见的是罗芙那张清丽绝伦的脸庞,没有丝毫妆容掩饰,素颜的罗芙反倒是透出一种浑然天成的美,舒丛揉了揉眼睛,清晨的第一缕曙光透进窗来,映在罗芙曼妙的身形上,罗芙的巧笑嫣然令舒丛不禁看得痴了。
“喂,还没睡醒啊,天都亮了哦。”罗芙伸手在舒丛眼前一晃,打趣道。
舒丛回过神来:“哦,你都已经起来了啊。”
罗芙点点头:“有早起的习惯,我看冰箱里还有点土司和火腿肠,就做了两个三明治,正在煎,快起来准备吃吧。”
早饭?
舒丛心里不禁涌起一股暖流,自从上大学离家以来,多久没人给自己做过早饭吃了啊,太怀念在家时母亲清晨时那充满暖意的早餐了,没想到今天居然能有大美女给自己做早餐吃——这感觉太棒了!
舒丛起来简单洗漱了一下,这时罗芙已经在厨房挥洒自如了起来,三明治的香味很快便传遍了整个屋子,舒丛又不禁开始感叹:上得厅堂,下得厨房,又漂亮又有内涵,真是极品啊!
等到舒丛坐到餐桌前时,罗芙已经将两盘色香味俱全的三明治摆好了,两片被煎得微黄的土司中间夹着红色的火腿和金黄的鸡蛋,令人食指大动。
“哇,一看就很好吃,我先不客气了。”舒丛拿起一块,咬了一口,香甜的味道瞬间溢满口腔,“我敢说,这是我吃过最好吃的三明治。”舒丛嘴里含混不清地说道,但的的确确是肺腑之言。
“呵呵,瞎做的,你谬赞了。”罗芙掩嘴一笑,也拿起一块小口吃了起来。
这时,罗芙的手机铃声突然响了起来,罗芙拿起一看:“呃?是爸?”于是按下通话键,老罗那大嗓门立刻就隐隐约约地从话筒里传了出来,罗芙听着听着,先是惊喜,继而收敛,然后整个眉头都皱起来了,神色间又出现了担忧。
等到罗芙挂了电话,舒丛才小心翼翼地问道:“怎么,老板有说什么?”
罗芙拿起杯子,喝了口水,望着舒丛说道:“是这样的,我爸说他昨晚连夜找到了那个朋友,那个朋友一早便去拜访了‘夜枭’的上层,本来是可以没问题的,但那黄毛阿凯的叔叔却坚持要见你一面,不知道安的什么心,所以我们都觉得这事有些蹊跷。”
“见一面?就只是见一面吗?”舒丛思索了一下,分析道:“如果只是见一面倒不足为惧,你们是担心他以此为借口,设局另行报复?”
“是啊”,罗芙点点头,“这些黑道人物的心思伎俩我们哪里清楚,我觉得要小心提防才是。”
舒丛沉吟了一下,做出了决定:“我倒觉得我这一趟可去。第一,这只是个小事,帮派上层已经表明了态度,他不可能再因私仇违逆上面的意思;第二,我只是个小人物,他在夜枭既然能成为一号人物,就越发会自矜身份,若是因为这个而设局对付我这个小人物,只会遭人非议耻笑;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
舒丛顿了一下,咧嘴笑道:“我,根本,不怕他!”
上午十点,舒丛按照阿凯叔叔的邀约,来到了金湖市中心的一家茶楼前,他先在周围审视了一番,见没什么异样,既然对方将地点选在这种闹市区,看来也是为了打消自己的顾虑,一念至此,舒丛摸了摸包里的古书残本,心里胆气更壮,于是昂首阔步,径直走了进去。
依照约定,舒丛找到了茶楼里的“惊梦”包间,包间内水雾缭绕,茶香氤氲,里面放着一张四方小桌,桌上摆着一个茶盘和一些零食、水果,桌前正坐着一个三十五六岁的中年人,他中等身材,穿着随意的商务休闲装,面貌朴实无华,正端着一杯茶细品。
见到舒丛进来,中年人“哦”了一声,放下茶杯问道:“你就是舒丛?”他的声音刚稳浑厚,别有一番气势。
舒丛点点头,目光扫视了一下包间内,除了中年人外,只有一个女茶艺师正在沏茶,此外别无他人,心里也一下子踏实了下来。
中年人也对他颔首致意,转头对女茶艺师说道:“你沏一壶铁观音,先出去吧,有需要我再叫你。”女茶艺师似乎有点怕他,忙不迭地点头,将沏好的茶端到茶盘上,中途还因为手抖洒了几滴出来,继而像是如获大赦,急匆匆地出去了。
中年人待女茶艺师出门,拿过茶盘上的茶壶,给舒丛倒了一杯,伸手道:“请坐。”
舒丛调匀呼吸,依言坐了下来。中年人将茶杯递给舒丛:“请用。”舒丛也不推辞,接过茶杯先凑到鼻尖闻了一下,然后小嘬了一口,中年人脸上顿时现出赞赏的神色,却见舒丛皱眉道:“这茶没泡好。”
“哦?怎么没泡好?你倒说说。”中年人来了兴致。
“安溪铁观音泡法讲究,喝正宗的铁观音,绝对要讲究章法。从白鹤沐浴、乌龙入宫到关公巡城、韩信点兵,每个步骤缺一不可,且步步都要精细慎重,才能实现‘品啜甘霖’的最后一步。刚才的茶艺师显然是心神不定,影响了手上的茶艺,所以这茶香味不足,品后齿间不留香,喉底不回甘,所以没泡好。”舒丛侃侃而谈。他的祖父酷爱饮茶,家里茶道藏书也是颇丰,舒丛从小耳濡目染,理论实践都不曾少,今天算是“学以致用”了。
中年人脸上浮现出耐人寻味的笑容:“那女茶艺师是怕我,所以导致心神不宁,自然泡不出好茶,你知道我是谁,你不怕我?“
舒丛略定心神,回应道:“您是阿凯的叔叔,夜枭的大人物,我心里自然有所敬畏。但今天是你约我来的,我不知道你叫我来的意思,所谓‘不知者无畏’,所以我就不怎么怕了。”
“哈哈,你这小子,有点意思。”中年人抚掌大笑,继而正色道:“今天我叫你来,正是为了阿凯的事。”
舒丛当然心知肚明,于是也不开口,知道中年人还有话要说。
中年人小啜了一口茶水,继续不紧不慢地说道:“你动了阿凯,相当于是动了我的脸面,挑战了夜枭的权威,虽然有人在上面替你说了话,但若是你不能给我一个好的理由,此事也不可能就这么轻易地算了。江湖上的事,总是需要一个解决的法子的。”
他的语气说的云淡风轻,但字字铿锵有力,透出一种不怒自威的杀气,舒丛越听越觉得冷汗直冒,看来这事的确没完,可是理由?自己扁了阿凯一帮人已是既定事实,难不成说夜枭为非作歹,自己行侠仗义?这叫自己如何去找理由?
中年人轻描淡写地说完话,见舒丛低头不语,于是将杯里茶一饮而尽,起身道:“我给你两分钟的时间,等我进来时,如果你还没有想好,那你就没有机会了,清楚吗?”他居高临下地望着舒丛,舒丛只觉手心里全是汗,只得硬着头皮“恩”了一声。
中年人扬长而去,舒丛这才长出了一口气,黑道人物,好强的威压啊,在他显威之后,自己居然有点撑不住的感觉,既然如此,又只能依靠“书魂”了。
一念至此,舒丛如释重负,连忙从包里翻出《三国演义》古书残本,同时脑内开始冥想灵海内的心境。
既然不是打架,那召唤将魂不顶用,四等将魂的智谋不见得比自己好到哪里去,如此说来,唯有召唤“智魂”,以三国谋士之力,这次才能安然过关。
舒丛这样想着,手渐渐翻开了书页,一行字映入眼帘——
“却说阚泽字德润,会稽山阴人也,家贫好学。”
这一段出自第四十七回“阚泽密献诈降书,庞统巧授连环计”,讲的是赤壁之战时,东吴谋士阚泽孤身一人扮作渔翁,拿黄盖的诈降书去献给曹操,先被曹操识破,生死关头,阚泽凭借出众口才,硬是说服曹操相信了黄盖的假投降,从而使得火攻赤壁得以最终实现。
舒丛心里一阵狂喜,阚泽这人在书中毫不起眼,但书中有描述他“口才辩給,少有胆气”,也是赤壁之战中扭转局势的一个小人物,如此人物,必然不是高等级书魂,但列入四等却是绰绰有余。
就在这顷刻间,聚魂灵海内出现异动,如水波一般的能量光芒破开一个缝隙,一颗散放着绿色光芒的晶莹珠体由聚魂灵海内缓慢升起,到得最高处,那绿珠突然光芒四射,迸出一道绿光,射入舒丛的心境灵海内,绿光化为一个头戴斗笠,身形瘦小的渔翁,扑地拜倒:“四等智魂阚泽,愿捐躯报主!”继而身形一淡,融入了舒丛灵海能量之内。
阚泽书魂一出,舒丛骤然觉得心中一定,之前的种种担忧、惧怕皆消失无踪,更觉大脑清明,胸有成竹,只把当前情势一默,瞬间便想出了应对的理由。
这时,中年人正好推门进来,他悠悠然地坐回桌前,也不看舒丛:“你想好了没?”
舒丛悄悄将古书残本塞回包里,昂首道:“已经想好了!”语气坚定,与方才判若两人。
中年人斜睨了他一眼:“说。”
舒丛不疾不徐地说道:“夜枭是江湖帮派,自然要顾全帮派的尊严和权威,若有人侵犯,自然不能轻饶,但帮派的权威却要建立在一个‘对’的基础上,而不是盲目地杀一儆百。当今社会已不再是以前那种只靠蛮勇、残暴、武力就能一统江湖的时代,这个社会的规则越来越严谨,法治越来越健全,所谓的帮派也都在顺应时代不断调整转型。夜枭是金湖市举足轻重的大帮派,就更应该承担起‘拨乱反正,执旗引道’的责任,怎样的现代帮派才能在和平的社会去生存,不仅是上层,更是整体夜枭所有人都必须明白的道理。试问,像阿凯他们这样的做法,在夜枭上层看来,是对是错?攫小利而失民心,逞私勇而激民怨,坏法纪而埋祸根,如此种种,都是与夜枭的良性转型背道而驰的。如今之事,舒丛有过,但下手亦有分寸,在场之人也都不会将此事宣扬出去,于夜枭之名,并无所损。而就夜枭整体而言,却正好可借此发挥,一整帮派不正之风,为未来的发展打下坚实的基础,在我看来,此事反而有利无害,不知您觉得怎样?”
中年人从舒丛开始说的第一句起就开始留上了意,等到舒丛说到“拨乱反正,执旗引道”时,他脸上竟露出颇为赞许的神色,待到舒丛一席话说完,他兀自还在细细回忆斟酌,神情竟有些许激动。
少顷,中年人回过神来,面带笑意地对舒丛道:“果然年少出英雄,此番见解,身处局外,看得如此通透,不简单。你的观点我深以为然,阿凯的事就此告一段落吧,以后夜枭也都不会再与你、与罗氏父女为难,这杯茶,便是我的承诺。”言罢,端起杯子来一饮而尽。
舒丛连忙举杯同饮,心里的一块石头才算是落了地——这次总算有惊无险地度过了,有时候这舌辩之功,效果丝毫不逊于那高强武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