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飘忽,青山无名,一座小破庙坐落在半山腰上。这庙宇也不知是谁人盖起的,又经过了多少岁月。原本庙墙上的红漆早已斑落的差不多。顶上的瓦片也不知是风吹雨打,还是被飞檐走壁的蟊贼踩坏了,零零落落的。贼一般的寒风从狭缝中钻入,竟还在庙中形成了空荡的回声。庙中供奉的不知是哪位神像,此间已是残缺不全,难辨形迹。
晨光熹微,片片晶莹从空中飘落,转瞬便如鹅毛一般。墨似的铅云盖住了微弱的光线,于是整个天就仿佛沉下来一般,压得人喘不过气来。这时候,经年绝迹的小破庙,也终于迎来了它的两位客人。
“都说了不要这么早启程便是不听。”
“大雪封山,这里又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你说如何是好?”
“嘿!每次都是这样。一说你的不是你就低着头装作一副委屈的模样,装给谁看?”
声音从半山腰下飘来,说话的是一位少年。他姓江,单名一个羽字。
江羽背着竹制书箧从半山腰下摇摇晃晃地走来,这小子长得挺眉清目秀的,眼睛明亮,不算讨喜,也不会厌人。只是此时金刚怒目的表情破坏了气氛,大抵是因为时常生气,他的眉毛都有点自然得上翘了。
他身后一步一趋地跟着一个小丫头,正背着个红漆小箱子。这丫头长得普普通通,两边扎着小辫子,属于那种丢进人海里就不一定能找到的,只是太过纤瘦,显得有些难看。她叫丫头,是江羽的丫鬟。
丫头这名字,是江羽给她取的。原因无他,贱名好养活!
“出门前还是碧空万里,谁知道突然就下起了雪。”丫头低着头,小声地辩解。
这雪确实来得有点邪,但这不是一个丫鬟顶嘴的理由!
“你还敢还嘴!出门前天还没亮呢。哪来的碧空万里?说谎之前知不知道要先打草稿?若是耽误了乡试,小爷唯你是问!”江羽更怒,眉毛几乎要竖到天上去了。举起右手,作势欲打。
丫头吓得闭上眼睛,缩紧脑袋,整个身体更显瘦弱。
可最终巴掌也没落下来,丫头睁开眼睛发现江羽已经走到前面去了,就听他小声地嘀咕:“算你运气好,前面有个破庙,正好可以避避风雪。”
这嘀咕也不知是说给谁听,或者只是单纯地给自己找个借口。
丫头虽然闭上了眼,但知道这巴掌终究是不会落下来的。然而虽然一开始就知道,但此时心中也不免有些欣喜。于是快步地跟上了江羽。
两人进了庙宇发现这个破落的庙宇确实是早已走到了尽头,早已没有人烟气息的屋檐上布满了的尘埃与蛛丝。两人随意扫出了一片干净地儿,然后拾了些干柴,烧起了火堆。
围坐在火堆旁,江羽边烘烤着浸湿了的青布衣衫,边拿着一本《经常》看了起来。
这本《经常》是儒家的经典,也是乡试的要求之一。其内容分为两部分,经为经义,常为纲常。
江羽背靠着书箧,依偎着火堆,低声诵读着。而丫头在旁边发着呆,双眼看着跳跃的火苗出神,双手则是在无意识地把玩着。
半个时辰过去了,火苗减小,江羽读的也有些倦了。可是那恼人的大雪却没有半分停下的意思。
江羽站起身子,看着庙外的雪花,脸上有些认真,又有些严肃。
“若是真的赶不及乡试,岂不是要再等一年。明年中举,我可就十七了,那就错过了修炼的最好年纪了。古人都说笨鸟先飞早入林,我虽然很聪明,但想学会飞却也要早点入门才行。”
念及此处,江羽摇了摇头,折回到火堆旁。这大雪乃是天意,何时停并不遂人愿。与其干着急,不如多看些书籍。
但江羽并没有继续看《经常》,而是小心翼翼地将手伸到书箧的底部,然后摸索了一阵。就听到某种机关声,随后江羽从书箧中取出了一本发黄的书。
《人体注疏》
这是这本书的名字,从名字上看像是一本医术,其实不然。江羽谨慎地看了一眼四周,确定除了丫头之外没有其他人后,才翻开书页。
丫头一只手撑着自己的脑袋,闭着眼睛,一副睡着了的样子。
哗啦啦,纸张翻动,流露出一股霉味,睡梦中的丫头闻到了,不禁皱起了小鼻子。
江羽没有在意,也无暇在意,因为他的心神早就被完全地吸引到了泛黄的纸页上去。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天元大陆,造化一方……”
此书的开篇极为宏大,而书中所提到的天元大陆,就是江羽生活着的这片土地。
“..人之神魂,乃天下至脆至弱之物。然人体之内有三火,两肩头顶各占其一,修炼有成之士可点火成烟,将神魂牵入大千世界而不迷失。足不出户,就可知尽天下事!”
这是一本介绍修炼的书,书中语言通俗,简单易懂。说的是人只要修行到了一定境界,就可以凭借神魂遨游天地。
古语有云,“举人不出门便知天下事!”这是真的,因为只要成功考取举人,就能够进入书院开始修炼。只有修炼有成,便能寄神魂于天地!
江羽看得津津有味,眉飞色舞。
看了半晌,江羽突然啪得把书一合,啧声可惜道:“书是好书,可惜却是道宗乱党所著。”
“哦?此话怎讲?”
江羽闻言一愣,这说话的声音竟是从门口传来。循声望去,不知何时竟有一个白发青年男子站在了庙门口,大雪纷飞,他的身上却是半片雪花也没有。
“这位..这位先生,不知何时到来,我竟没有察觉。”江羽嘴上和对方和着稀泥,手下却不动声色地想要把那本《人体注疏》藏回到书箧中。
“不用藏了,那本书我已经看见了。”白发男子说着,嘴上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啊?”闻言江羽不禁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如同泄了气的皮球,嘴里有些发苦。
……
……
三十年前,百家中的九大家联合策划谋反,试图颠覆统治着这片大陆上大部分疆域的洪武王朝。结果当然是失败了,九大家遭到了血腥镇压,所有参与那事件的人都被株连九族。而后九家破灭,曾经的一切辉煌被连根拔起。门庭被拆除,讲堂被搬迁,所有九家所著的书籍都被列为禁书,举箱焚烧。
只有当时站在王朝这一边的儒家幸存了下来,于是天下间再无百家,再无争鸣。从三十年前开始,天下间就只剩一家——儒家。
而藏纳禁书,也是重罪。若有人检举,将会被终身剥夺进入书院的权利,然后发配至西北荒域。
罪不至死,却是生不如死。
江羽手中的那本《人体注疏》,就是道家所著的“禁书”。
……
……
“放心。”白发男子轻声安慰道,“我不会告诉任何人这件事情的。”
“果真?”江羽闻言如蒙大赦,但又不敢确信,因为藏纳禁书这件事,在当时的整个社会看来就是离经叛道的事情,乃是千夫所指的罪行。
白发男子含笑应允。
得到肯定后,江羽心中那块大石总算落地。放松下来,他这才来得及细细打量白发男子。
这白发男子好生俊俏,身着黑色宽袖大长袍,头顶上挽着发髻。虽然朴素,却有一种不华自贵的气质。
嘴边总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似乎平易近人。然而眼中却有星辰万缕,拒人于千里。江羽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气度非凡的人。
白发男子见江羽在打量自己也不着恼,待他打量完之后才提醒道:“天寒地冻,不请我进庙一坐吗?”
江羽这才如梦初醒,有些局促地说道:“请,请进。”白发男子这才从门外踏入。
不知是否是江羽的错觉,白发男子的这一步,仿佛是从另一个世界踏来的。
庙中那由狭缝形成的呜呜回声顿时消弭无踪,室内的温度突然降了下来,昏昏欲睡的丫头一个激灵,清醒过来。看着眼前的情景有些摸不着头脑。火堆中本已要燃烧殆尽的小火苗也似遭到了灭顶之灾,瞬间熄灭。
江羽看着这些异象,身子有些发冷,却不仅是因为室内的温度骤降。
白发男子却仿佛没看见一般,在火堆旁找了块地方便席地坐了下来,也不嫌脏。
“坐吧。”
听着招呼,江羽也坐下了,只不过有些拘谨,也有些谨慎。
白发男子却没管那么多,转而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在下……姓江,单名一个羽字。”江羽想了想,还是把自己的真名说了出来。
“我叫虚若怀,这名号你不记也罢。反正只是个唤人的称谓。”虚若怀说的颇为洒脱。
但江羽不知虚若怀说的是真是假,不知是真,却又不敢当假,于是把这名字硬生生地刻在了脑子里。
“天寒体冷,喝酒吗?”虚若怀突然从怀中掏出了一个紫色的酒葫芦。
“君子不宜饮酒……。”江羽边说边看虚若怀的脸色,注意到对方露出了略微不喜的神色连忙改口,“……但今日得遇前辈,实乃高兴之事,略饮也无妨。”
“不用叫我前辈,我今年二十年纪,应该只长你几岁,你若不在意,唤我一声虚大哥便是。”
“二……二十岁?”接过酒葫芦浅尝了一口之后的江羽闻言不禁一愣,看长相确实是这般无疑。但从刚才的现象上来看,对方很有可能是一个修炼有成而又驻颜有术的老怪物。
但如果对方说的是真的话,那这也太打击人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