迪厅的气氛总是有一种说不出的，仿佛带点神秘和狂乱的味道。可能是因为缺氧的原因，我在迪厅里经常有种窒息感。这种感觉是我非常熟悉的，好似家的味道，其实只是因为我去得多了而已。每次到这种地方，我都会十分的放松，然后第二天会感到十分的累。我得承认糜飞选择到这里来销钱确实还算明智，总比到什么电玩城去或者洗桑拿——糜飞经常搞这些——来得好得多。
“先生要点什么？”待我们坐定后服务生问道。
“先来半打喜力吧。”我说。安静了三十秒的糜飞又跳了起来：“那怎么行？八辈子的喜力都喝不完！你们这里最好的酒是什么？”
“我们有瓶路易十三还没开封呢。”“开了拿过来。对了，”糜飞四处张望了一下，“趁今天人多你顺带给我捎个打火机来。一次性的那种。”
等服务生走后我问：“要打火机和人多有什么关系？”
“等会儿你就知道了。”他摆摆手，神秘地冲我一笑。
服务生把酒和打火机送了上来，躬着身子问道：“先生们还要些什么？”“还需要你站在这里看戏。”糜飞一脸贼相。
“什么？”“看着，”糜飞把火机拿在手里得意地晃了晃，然后猛地往地上一扔，只听“乒”的一声巨响，把我和服务生震得目瞪口呆。本来正在高谈阔论的红男绿女们都闭上了鸟嘴，纷纷扭过头来看这里是不是有黑社会枪战。
“大家注意！”糜飞跳上桌子，举起路易十三晃了晃，“大家看看现在坐在我下面抽闷烟的家伙，他就是那个报上说的不肯现身的巨奖得主。六百万的巨奖得主！今天晚上他准备请在场的所有人喝酒，所以今天晚上大家千万不要为他节约，一定要敞开肚皮喝个痛快，争取明天就把他变成穷光蛋！”说罢仰起脖子猛灌几口路易，伴随着掌声，喊声，口哨声，尖叫声，摇摇晃晃地跳了下来。
“怎么样？”他笑着对我说。
“不怎么样。”我看着忙着打电话招呼亲朋好友来吃白食的人群说。“你不会为这点小钱心疼吧？”“如果我是道上的，今天晚上一定把你灌翻，然后再把你绑票了。”
一个声音在身后响起：“没关系，有我在就不用害怕这种事情。”我和糜飞回头一望，看见一个穿着西服的光头，满脸堆笑道：“你们好，我是神仙律师事务所的主管，我叫何德，何德何能的何德。难得有缘与二位相见，能坐下谈谈吗？”说着递过来一张名片。
“这种事情你向来比较会处理，我可是做不来的，”糜飞悄声对我说，“我蹦迪去了。”
何德非常有礼貌地等糜飞走后才坐下来：“请问先生贵姓？”
“糜，三国时期蜀国大将糜芳的糜，贵就不敢了，整一个暴发户。来，先喝杯酒。”我把我的酒推给他，打手势让服务生拿个空杯来。他很小心地咂了一小口酒，然后说道：“事实上，我的事务所也有私人侦探的性质。由于现在这种业务还不合法，所以不敢对外宣传。”哼，现在挂羊头卖狗肉的事情多着呢，我想，谁知道他是不是个拉皮条的鸡头？“那么——”
“不知道糜先生你有没有聘请律师？”“还没有。”“那我建议你不妨考虑一下。对于各种要钱的慈善机构可以交给我们来应付，对付敲诈勒索等黑道手段我也很有一套。这不是我自夸，事实上，我一年前还是在刑警大队呢。当然我们事务所也有专业的律师来处理法律事务。”“哦，”我想起钱铎的话，“我会考虑一下，改天给你再联系吧。”何德显然听懂了我的逐客意思，他看了看两个衣着性感、不期而至的陪酒女郎，站起身来，又回头很暧昧地冲我笑笑：“祝你今天玩得愉快。”
“也祝你过得愉快。”我举起杯子示意。
我不想再向你详细叙述一个房地产老板如何怂恿我去投资，也不想详谈大堂经理如何恭维我有千金散尽的豪气，更不可能告诉你我如何跟两个陪酒小姐调情的。事实上我也记不了那么多了，我只记得酒精和众人的吹捧把我弄得头晕目眩。最后众星捧月的结果是我一言不发地坐在沙发上抽闷烟，任凭两个陪酒小姐在我两旁装颠发痴、借酒卖笑。其实我根本没听见她们在说笑些什么，我只感到重低音的鼓点一下一下的好像敲在我的心脏上。我努力把眼光焦点集中在舞池上，想看看糜飞在干什么，结果我的注意力全被穿着黑色比基尼的领舞女郎吸引住了。我目瞪口呆地看着她在暗红色的暧昧灯光下疯狂扭曲的身体，正在随着震耳欲聋的鼓点声一节一节地变化，看着她挑染的褐色长发随着身体的晃动在空气中飘来飞去，看着她如何把身体变成蛇，再绕在柱子上，看着她盯着我的目光，我这才发现她其实一直都在盯着我。我又感到那种熟悉的窒息感了……舞池中的人群爆发出一阵笑声，我终于看到了糜飞……
我在恍惚间觉得有什么力量把我的身体深深地压在沙发上，让我动弹不得。在暗红色和暗青色的灯光不断的变化下，面前的一切显得不真实起来，好像是梦中的一个场景。然后我开始发觉面前这个声色犬马的世界在逐渐变小，逐渐缩小，最后舞池就只有我的肚皮大小。于是我就看着糜飞带着一帮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女孩子在我肚皮上跳来跳去。我想我当时可能是有些醉了。
“娜姐。”两个一直在很嚣张地疯闹的陪酒小姐忽然发出很沉稳卑躬的声音，让我十分奇怪。我回过头，看见那个妖艳的领舞女郎居然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来到眼前，她穿了件白色的套装，在迪厅的灯光下青得发亮，里面黑色的比基尼隐隐可以看见。陪酒小姐们很识相地悄然起身离去，看来这个美女在这里的威势还不小，我想。
“你好。我叫狄香。”她说。
“坐。”我指了指沙发。要是平时这么个大美女主动来找我搭话我一定受宠若惊，不过习惯成自然，现在就算朱丽亚·罗伯兹来捧我场我也不会觉得有什么好所谓的。
狄香毫不客气地坐在我旁边，拿起桌上的烟盒说道：“这是你的烟？”不等我回答就抽出一根点上。那样子他妈的性感极了，尽管我一向认为吸烟的美女很性感——这个话题以后有机会再给你们详谈——但我从没有看见过那么挑逗的吸烟姿势。咖啡色的长发被盘了起来，露出娇嫩的粉颈。我贪婪地看着，但她并不看我，只是看着前方默默地吸着烟，那侧面看起来依然让人怦然心动。
我试探着慢慢地将手放在她的腰上，“你果然很香。”我说，并不只满足于看看脸和脖子，开始顺着她的脖子偷窥她的领口以下，尽管在昏暗的灯光下根本就什么都看不见，但我依然看得兴高采烈。
“是吗？名字有香字人就香吗？”她娇笑道，并试图推开我的手。
“名字香，人更香。”我的手开始顺着她的腰往上滑，“你知道我是谁吗？”
“怎么不知道，你是个可怜的大傻瓜。”
“是么？嗯？”
“你真的中了六百万吗？哎哟，手！讨厌！”
“是啊……你买彩票吗？”
她很妖冶地回头冲我一笑：“我从来不买，那种机会和现在天上掉下颗陨石把我们砸死差不多。”
我的血液瞬间凝固了。
她怎么会知道这句话？
正当我为狄香的话感到一种无可名状的恐怖时，狄香做了件更让我无法预料的事。
她把白得发亮的外套脱了！
她非常优雅地慢慢地把外套脱掉，然后骑在我的腿上，用手勾住我的脖子。尽管她已在脸上补了妆，但身上仍然是湿漉漉的汗水。我可以嗅到她身上的如麝如香的味道，呼吸她呼吸过的温热空气，让我窒息的空气。
我舔舔嘴唇，看看周围。我们是在迪厅最后面的一排，两旁有榻榻米式的半人高的靠背，所以周围根本没有人能看得见我们。
“你不是一直在看吗？”她吸了口烟，把脖子向着天上，往下看着我的眼光有种说不出的含义，可能是轻蔑，“我让你看个够。”
我不由自主地把眼光移到她的身上，暧昧的暗红色灯光和着烟雾把她光滑而有弹性的身体衬托得肉感十足。淋漓香汗下的黑色比基尼像两团有生命的小老鼠一样，随着呼吸的起伏在跳跃……十秒钟前还凝固的血液开始沸腾了。嗅觉视觉听觉触觉感官同时受到如此强烈的刺激让我再也无法自持，我猛地把她按在身下。柯南道尔和阿嘉莎克里丝蒂多年的教诲被抛到九霄云外，我根本无法冷静地考虑她是谁，为什么找上我，为什么知道那个我自己的理论。我只知道，她是个女人，这就够了。“要是她是梅杜莎，”我恶狠狠地想道，“老子就是大卫王！”
“别这样，”狄香在我怀里努力挣扎着，“等我把这根烟抽完，我们就到楼上包间去。”
你们不要用那种眼神看着我。听说你们中有人还是在校中学生，那么一定有些纯洁得让撒旦听了也要崩溃的问题。但我没兴趣给你们上一课声色场所的行为规范，事实上我敢肯定你们中有人比我在行得多。什么？你问我爱不爱她？我只能说，你纯情得我都差点要忍不住爱上你了。嘿，这年头的爱情就像彩票一样，有中的可能性，可惜可能性很小。
本来我以为狄香这个让我觉得不一般的女人还会做点什么出我意料的事，不过第二天早上我醒来时就失望地发觉她已经非常老套地、在不知什么时候离开了。我信步走出包间，望着空旷的大厅。大约是起得太早了，或者昨晚这里的人吃白食吃得太晚了，迪厅里居然还没有打扫清洁，桌子和椅子散乱地分布在大厅，烟头和酒瓶满地都是，暗红的暧昧的灯光也依然亮着，但是没有一个人。一切都很寂静和空灵，昨晚的狂欢和喧闹像是另一个世界中发生的事情。惟有空气中残留的烟味和酒味还提醒我昨晚这里属于疯狂。我深呼吸了一口，想起狄香身上的异香，想起她如蛇的身体，想起她……我摇摇头，那不真实得像是在梦中，我想。
糜飞正在吧台上抽烟，我晃了晃还有些痛的头，走过去问道：“昨晚打了几炮？”
“没你能干，居然把这里的台柱搞到手了。”他的语气显然有些嫉妒。
“嘿嘿，这个再说，结账了吗？”我感到有点得意。
“没，等你呢。是你中奖可不是我。”
大堂经理亲自端着账单过来，“一共是十七万四千七百二十元，就十七万吧。”他恭敬地说。
“啊？你搞错了吧？”我被吓了一跳。
“嘿，我们柜上的人头马被喝个精光呢。其实比你们后来的人都是自己付账的，没算在你们的账上。”
我这才想起昨晚糜飞请客喝酒的愚蠢举动，后来证明他的这行为比我想象中还愚蠢。
“收支票吗？”
“当然。”
我装作满不在乎地写了张支票，随手把从点头哈腰的大堂经理手中递来的金卡塞进屁股兜里，再摸出两张百元大钞塞回给他，然后伙同糜飞大摇大摆地晃出迪厅。
“现在又干什么？”我又无所事事地半躺在家里那个像海绵一样的沙发上，对糜飞说，“你还有什么销钱计划？”
“嘿，多着呢。”他说，“带两个漂亮妞去周游世界怎么样？”
“好主意！不过为什么不到了外面再找马子？”
“第一，不安全；第二，不卫生。”糜飞郑重其事地扳着手指头说。
“你都想好了带谁去吗？”我问，“别跟我说你要带Linna去。”
“哼哼，关你屁事。你又会带谁去？昨晚那个妖精？我看到你们进包间的。”
“你嫉妒了？呵，那也不关你的事。”
“你知道她是谁？住在哪里？怎么联系？”
“不知道。”
“那你怎么找到她？”
我还没来得及回答，电话就响了，我拿起话筒，“喂。”
“喂，是阿森吗？”是狄香的声音，她的声音十分好辨认。
“嘿！真是说曹操曹操到，亲爱的，我正在说起你呢。”
然而她的声音却冷得像冰，带刺的扎人的冰：“你为什么不问曹操怎么知道你电话的？”
我调情的心情瞬间没有了。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说不出一个字。
“听着，”她说，“我知道你有很多问题，我可以全部解答。你现在到怡人咖啡吧来。”
“怡人咖啡吧？”
“就在嘉佳大楼对面。”电话挂断了。
我放下电话，疑云迭起。又是嘉佳大楼！嘉佳大楼旁的咖啡馆，就是——
我站在嘉佳大楼门前，一边享受着从大楼内吹来的冷气，一边疑惑地看着街对面的咖啡馆。
咖啡馆的招牌上有两个硕大的美术字——“怡人”。
不出我的所料，狄香约我见面的地方正是昨天钱铎让我中奖的地方。只是昨天我根本没有留意咖啡馆的名字。
这是巧合，还是预示着两人有什么联系？
忽然间我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还来不及多想，我就走进了嘉佳大楼。
“请问先生找谁？”一个大堂保安走了过来。
“本市彩票管理处在这里吗？”
“在21楼A座。”
“哦，请问钱铎先生现在在上班吗？”
“你说彩票管理处的钱铎？他现在不在这里了。上星期走的，再也没有回来过。”
“能跟他联系吗？”
“不，他没有留下任何通讯方式。你找他有事吗？你是他朋友？”
“是啊。”
“哦，那就不巧了。听说他涉嫌什么彩票奖金的遗失什么的，被警察带走了，后来又放了回来。上个星期他就自己辞职了，具体发生了什么我也不清楚。你有急事吗？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
“不，没什么，谢谢你。”
我拿出钱铎的名片，一边走出大楼，一边用手机拨他的电话。是空号。
早晨的咖啡馆总是客源稀少。一个男服务生正卖力地抹着窗玻璃，几个女侍者则偷空聚在一起闲聊，其中一位笑嘻嘻地对我说：“对不起，我们的原料还没有准备好，请你稍候片刻。”
我走上二楼，坐在昨天和钱铎在一起的座位上，试图以此来帮助自己思考。
狄香还没有来，我得趁此机会冷静地回想一下这十八个小时以来发生的一切，我想。
狄香尽管跟我过了一夜，但她的形迹十分可疑。首先，她怎么会知道我那关于彩票的理论？这个理论只有关系跟我很近的几个朋友知道，就算她偶然知道了，也可以不说出来。因为昨晚之前我根本就没有见过她，她一说出来我就会怀疑她的来历，事实上确实也是如此。但她还是说了，她为什么要说出来让我心存怀疑？尤其是，怀疑的对象是她自己？
当然，这可以解释为她是我的那几个朋友给我的礼物，没准就是糜飞的点子。她只是在给我暗示她的来历而已。当然，一切都还是由我老人家自己埋单的。
另一方面，她怎么知道我的电话号码？她为什么要约到这个地方来，和钱铎约我的同一个地方？
所以到这里“礼物”的说法就颇站不住脚了，因为牵扯到钱铎。本来如果是礼物，讨个开心就行了，没必要搞得那么神秘，更没有把钱铎牵扯进来。实话实说，尽管钱铎送给我六百万，但我对钱铎的印象很不好，老觉得他不可信任。
但是，从整个她的表现看来，她似乎都在暗示我钱铎和她有什么联系。她为什么要暗示我？
也许，选在这个怡人咖啡馆见面只是一个巧合之后的另一个巧合？那也未免太巧了点吧？
换个角度来看钱铎。钱铎已经离开彩票管理处了，那么从一开始他就在演戏。但如果他真的是在骗我的话，又到哪里去找的六百万？
甚至有可能我看到的钱铎根本就不是钱铎本人，而是一帮损友伙同糜飞开的弥天大玩笑。根本就没有六百万，根本就没有钱铎！而我根本就没有中那个我不可能中的大奖！天，好大一个玩笑！这不是要玩死我老人家么？他妈的！我一阵后悔，为刚刚在夜总会里的挥霍而叫苦不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