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封信是今天早上,胖子送过来。把信交到杨宏波手里之后,什么也没说,就立刻离开了。
杨宏波不知道胖子的信里面写了些什么,虽然写信的主意是他出的,但他不知道胖子会如何在心中倾诉自己对林雪的爱慕,应该不会像自己那么直接吧。
离开高雨宁家,快走到主委会的时候,杨宏波正碰到了迎面过来的高卫国。
“卫国叔。”杨宏波作为晚辈,先打起了招呼。
“哦,宏波啊,这是去哪了?”高卫国似乎没有要攀谈的意思,看了看杨宏波,点点头,随口问道:“去你大妈那里了?”
杨宏波的大大杨兴有家,也住在村南,离高雨宁家不远。既然是从南边过来,高卫国判断着也许杨宏波是去看望他大大和大妈了。
“没,去我卫军二叔家了。那啥,我婶呢?咋没跟你一起过来?”
高卫国还想着弟弟家的宁宁,今天相亲的事情,想着对方的工作不错,今天中午要在饭桌上好好看看这个未来的姑爷,似乎没太听清楚杨宏波的上半句话,只是说道:“你婶在村委会还有点事,一会儿过来。”
“哦,那卫国叔,我先走了。”
两人擦肩而过的时候,高卫国忽然愣住了,扭头问道:“你刚才说啥?你说你从哪来?”
杨宏波一笑:“我刚才去了卫军叔家,找宁宁姐。”
高卫国的眼睛瞪得溜圆,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作为一村之长,高卫国对于村子里的风吹草到,了解的还是非常及时的。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上面,说句难听的,谁在田间地头拉泡屎,都能会快被人汇报到自己的耳朵里。
对于自己家族人的动向,那就更不用说了。自己的侄女高雨宁,二十好几了,还三天两头往杨宏波家里跑,而且两家一个村南头,一个村西头,不是隔壁邻居的,作为过来人的高卫国,还不知道这里面的事儿吗?当初没结婚前,为了老婆史秀云,自己不也是天天往史各庄的老丈人家里跑?
这小子咋就这么有福气呢?侄女高雨宁虽然说不上是大美女,可是也不难看啊,挺有气质的,大高个子,身材也好,脾气也好,家里地里的活儿,更是不在话下。咋就愿意倒贴这个家庭环境一般的穷小子呢?是,你是在县一中上过学,可那有啥用?还不是落榜了?还不是没出去?还不是发疯了?
靠,这小子发疯了之后,侄女还想着倒贴,对比起自己当初去史各庄的种种辛酸史,高卫国忽然有点嫉妒面前的杨宏波了。
“你去干啥了?”
“就是去看看。”
“你去看啥?”
“看看相亲是啥样的。”
高卫国一阵无语,不过作为村主任,威严还是要有的:“你小子没捣乱吧。”
“哪能呢?咋前坨村的人,都是有素质的。”
看来这小子是知难而退了,看见相亲男方之后,对比自身的情况,那肯定是比不上啊,所以就溜了。高卫国判断着,因为他已经让自己的三小子提前过去了,如果出现什么状况,三儿子早就回来报信了。
高卫国忽然对杨宏波的退败有点惋惜和可怜,看了杨宏波一会儿,说道:“没事儿,赶明儿叔给你说个更好的。”
“谢谢卫国叔。”
“还有,你小子还没啥着落呢吧。你家里的状况,我都知道。就指着几亩地的粮食,一年也没几个钱。你哥虽然去了啤酒厂,可他也20好几了,也得攒钱结婚,还要盖房子。今天村委会刚做了个决定,咱村准备成立个薄膜厂,算是村办企业,你上过高中,也算是有知识的人才,到时候你来厂里上班吧。”
前屯村薄膜厂,成立于1998年底,主要生产农用塑料薄膜,这个事情是杨宏波知道的。从外地买来的设备,在学校旁边的空地搭建了一片厂房,招聘了村里十几个待业青年,生产出的塑料薄膜,也没啥牌子,主要是提供给周边十里八村的农户。
在三月初的第一批薄膜下线之后,立刻获得了很多的订单。农用薄膜的质量不高,而且是一次性的,对比从外地运过来的薄膜,成本上肯定要比本地的贵些,至少运输费用要考虑进去。一时间,不但平港镇、杨家岭镇的村子来人购买,还远销到滨南县其他乡镇,甚至是临县的汉海县。
如果良性发展的话,薄膜厂应该可以为前坨村带来不错的收入。但是偏偏厂子的掌舵人是高卫国,随着订单增加,规模扩大,高卫国的七大姑八大姨,纷纷入驻厂子,基本上光拿钱,不干活。而且对于售后的问题,可持续性发展的问题,品种多样化的问题,甚至更大销路的问题,都没有人去考虑。
其他镇的村子,也看到了这里面的市场空间,一年之内,附近的几个村子,都纷纷成立了薄膜厂。在两年之后,前坨村薄膜厂关门停业,设备原料和库存都被卖给了汉海县的一家村办企业。
即便是管理得当,杨宏波也知道,薄膜厂只具有短期的效益,村办企业,要技术没技术,要管理没管理,设备全靠从外地买来,维修维护都要花钱找人。而且这种产品的竞争门槛低,买个设备就能干活,如果仅仅是生产薄膜,就算干得好的,坚持个五年也顶天了。
只不过高卫国的任人唯亲,加速了薄膜厂失败的步伐而已。
“谢谢卫国叔,我还没想好干啥,等厂子建起来再说吧。”杨宏波对薄膜厂没有任何兴趣,不过这是高卫国的一片好意,也不好直接拒绝。
回到家里没多久,就到了午饭时间。
电视里,播放着南方抗洪救灾后的灾后重建和灾民生活情况报道。九八年的洪水,范围涉及到东北松花江、嫩江流域,长江流域,珠江流域,来势之猛,持续时间之长,洪峰之高,流量之大,波及范围之广,都超过历史最高纪录。媒体一度使用百年一遇,千年一遇的字眼,来形容这次大的天灾。
上一世,杨宏波在大学的很多同学,因为家乡受灾,不得不推迟开学报到的时间,甚至一些同学家里的东西都荡然无存。华北平原未受此次大灾的波及,这片土地上的人们,只能默默地关注着远方的灾情,并送上真诚的祝福,同时庆幸自己生活的地方,还没有被上帝的眼泪所洗礼。
杨宏波可以想象得到,当高卫国夫妇去到弟弟家之后的情形。原本想在餐桌上观察未来侄女姑爷的高卫国,完全不知道已经在路上看到了真正的未来姑爷。
这种被涮的心情,完全可以理解啊。更郁闷的是,高卫国还把本来就少的薄膜厂员工职位资源,介绍给了这个涮自己的小子,情何以堪啊。高卫国估计只能默默地安慰自己,杨宏波娶了自己的侄女,也算是自家人了,肥水毕竟还是没有流到外人田里去啊。
饭桌上,老爸杨兴业问起杨宏波的后续打算,杨宏波只能说等秋收之后,打完稻子再说。哥哥杨宏江去上班了,每天到晚上六点才回来,基本上没有啥周末,更别说啥假期了。如果杨宏波也去找个事情做,可能家里就没有劳动力了。让老两口在秋风中劳动,杨宏波当然于心不忍。
下午六点钟多点儿的时候,胖子赵文明出现了。在厢房里正在收拾破烂的杨宏波,看到了一脸沮丧和失望的赵文明。
杨宏波不知道胖子的心里写的是什么,不过看到胖子的神色,就知道没啥好的结果。他给胖子递了根烟,自己也点上,坐在炕沿上,等着胖子说话。
胖子把烟抽了多一半之后,才沉声说道:“她没出现,我等了四个钟头,从下午两点等到六点钟。”
“你约她在哪见面?”
“昨天咱俩呆过的沙坨。”
杨宏波能够体会到胖子绝望的心情。一个身体略胖的青年,在午后两点钟,爬上高高的沙丘,心中充满了激动和兴奋,在沙丘的最高处,眺望着不远处的村庄,希望能够在视野中出现一抹亮丽的色彩。
他满怀着希望和抑制不住的紧张,就坐在午后还是很滚烫的沙子上,流下来的汗水很快被高处的风吹干。他想着如果那个女孩出现在自己的面前,该怎么表达自己的想法,是直接一些,还是委婉一些?如果太直接的话,会不会把女孩子吓跑?如果太委婉的话,会不会让女孩听不懂自己在说些什么?他甚至想到,会不会那个女孩上来就给他一巴掌,然后告诉他,他是在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甚至想到,女孩会不会带着一帮男人,把他围堵在沙坨上,狠狠地揍自己一顿,然后指着自己的鼻子说无耻?
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太阳慢慢落了下去,那抹亮丽的色彩从来没有出现过。没有任何表达的机会,没有被自己吓跑的女孩,甚至没有人指责自己,痛扁自己,咒骂自己。
太阳已经偏西了,沙丘的巨大影子,已经被拉伸到村庄的屋顶上。胖子的身影,在巨大的沙丘之上,显得异常的渺小,而他的影子,也点缀在那片沙丘的影子上,成了一个奇怪的凸起。
沙丘上的斜阳,见证了一个从来没有谈过恋爱的青年,从热血沸腾到归于绝望的过程。
“别想太多了,就当这事没发生过好了。”杨宏波拍了拍胖子的肩膀。
“我是不是太冲动了?”胖子似乎仍抱着一丝幻想。冲动吗?仅仅是约人家女孩子到沙坨相会,确实是很冲动,但是谁没有狗血的青春呢?
“明天什么时候走?”杨宏波刻意回避了他的问题。
胖子从杨宏波的脸上和话里读懂了自己的不自量力,说道:“明天早晨六点半的班车,八点多点就能到学校了。”
10月7日,胖子走了,走的时候没有任何人送他,似乎也没有任何人关心他的来去。对于他的父母来说,二十岁的人根本需要再让父母送来送去了,又不是去很远的地方,又不是很长时间不会回来。
在晨起的秋风中,杨宏波在院子刷完了牙之后,仍然感觉到了一阵秋天的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