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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人情兽情(上)

人情兽情

轰隆隆的雷声终于在中国大地天空上炸响,一场急风暴雨过后,大地一片生机盎然。

全教育行业终于启动了改革的步伐,恢复了高考,使农民、工人等不同阶级出身的人们,终于可以坐在一个同等的考场上。然而上天的安排似乎总有些不公,偏偏从他这届尝试着增加外语一科考试。虽然他的初试成绩很优异,他是一个农村的孩子,在农村学校毕业。根本没开外语这门功课,外语零分,虽然其它科成绩很优秀,仍然和大学失之交臂。

沮丧、漫骂、怨恨交织在他的心头,上哪去发泄,上哪去申诉,只有恨自己生在农村,十年寒窗,还是回家务农。

他倔强、愚昧、落后一世种地的爸爸心里盘算着,往哪考,你哪也去不了。祖上立保家先得时候立过誓、许过愿。不求官、不求财、只求人厚,到你们这代家族怎么也得超过一个连。来年开春再私自躲开啃点自留地,过两年再娶个媳妇,还不得以种地为生。识字多了有什么用,认识饭店和厕所就行呗!识字多的人往往活的苦恼和艰辛,大多数死于非命,我这辈子不识字活的不也挺好吗?

他百无聊赖的在田间小路上转悠,葱茏的玉米高粱地成荫的杨柳、飞蛾、小咬不时地扑向面颊,思绪也不知脱缰飞向了何方,突然电线杆上的高音喇叭响起,听毕知晓了内容,每年的冬季招兵改为了秋季招兵,思绪立刻转动,为何我不去参军,对,我就去参军。

晚饭过后,屋里只剩下他和爸爸妈妈,他试探行的说:“爸爸、妈妈我想去参军,”爸爸脸一横干咳了两声,半骂道:“愿哪去、哪去,走的越远越好。”他转过脸忘了忘妈妈,妈妈的眼里充满了泪花,慢慢的说道:“我这八个孩子,属你最聪明,又懂得孝顺,学习又好,长得也好,不像个出大力的,你老舅常说以后会出息人的,去就去吧!

他似乎在安慰妈妈,我去验一下看看,验上就去,验不上就回来。他心里明白,刚考完大学体验过,这身体是百分百能验上的。我走了,还有其他兄弟姐妹们,爸爸妈妈依然不会孤独的,依然会有人照顾的。

报告,体检,政审一切合格,一帆风顺。只是在填报名表时,把宋月喜改成宋玥喜。他也说不出什么原因,只是朦胧的觉得,干大事的人,一生要改好几次名字。

傍晚,他穿着刚领回来的军装,坐在自家门前的大水泡西侧。落日的余晖还挂在天空,大水泡中有几只青蛙在游动。微凉的秋风略过,将自己亲手栽种的杨柳枝条吹拂的随风摇曳。明天将告别这里的一切,踏上军旅生涯,这也许就是命中注定的吧!

他家的大黄狗葡挞葡挞的来到了他的身旁,蹲坐着,伸出舌头,哈哈的喘着粗气,眼泪汪汪的直直望着他,似乎明白了一切。明天它的主人将远别而去。他似乎忘记了什么?似乎想起了什么?起身来到了屯中的小卖部,大黄狗慢腾腾的在身后跟着。他伸手从兜里掏出一元钱,“四嫂,给我来一块蹄筋。”他冲着小卖部的老板说道。“啊,是月喜啊!明天就走了吧!”你大叔常在家夸奖你,说你以后肯定有出息。他接过蹄筋递到大黄狗的嘴上,大黄狗叼着走出屋外,找个背人的地方吃去了。

“看你把大黄狗养的,胖胖的,亮亮的,得活十多年了。你走了,谁也舍不得这么喂它。”接着她提了提嗓门继续说道:“月喜老弟,你还欠我六元钱,四嫂不要了,就当给你了,路上买点吃的用的吧。”,“别、别,”他说着从兜里掏出六元钱放在了柜台上,转身出屋,领着大黄狗走了。

他实在是不想和她多犯话,她是这屯里有名的长舌妇。中等的身材,浑身的肉长的结结实实的,满脸横肉黑黝黝的。说话大嗓门,满嘴唾沫横飞。由于和别人扯闲话,让人家找上门,被丈夫常四打了几次,收敛了许多。他每次见到她时就想到了鲁迅笔下的豆腐西施。最可恨的是,她有几次把变质的蹄筋卖给他,把大黄狗吃的上吐下泻。大黄狗也讨厌她,有时候她扔给大黄狗好吃的,大黄狗闻也不闻的,就走掉了。

一整夜,他辗转反侧难以入睡。早早起来,像每天一样来到院外的小树林漫步,呼吸新鲜空气。渐渐地,一轮红日从东方升起,阳光洒向大地,照耀在小草上的露珠,折射出亮晶晶的光点。小柳叶,红黄下额,喜鹊花等小鸟,成群的在枝头上跳跃、歌鸣。东侧的大水泡,被游动的青蛙拨动心弦,泛起波波涟漪。喇叭花同野花的蔓藤缠绕在树干上,串串的向上开放。他和爸爸栽种的杨柳,已经长成碗口粗,早已绿树成荫。他的家,他的家乡太美了。一股留恋之情顿时涌上心头。

吃过早饭,他大哥、四姐、小弟早早的准备好,要去送他到市内的新兵集结地。临出门,妈妈拉着他的手,小声说:“我在你背包军鞋的鞋垫里底下放了贰佰元钱,你到部队用吧!”。他原本以为妈妈要嘱托他什么呢?听到妈妈说的是这话,他顿时哽咽了,眼泪刷的一下流了出来。他心里明白,这可能是家里唯一的积蓄吧!

他了集结地,他找了一个背人的地方,打开了背包,从军鞋鞋垫底下取出那贰佰元钱,又从兜里拿出五十元钱,一起递给了小弟,并说道:“你把贰佰元钱给妈拿回去,剩下的五十元钱给你,你回去隔三差五的给大黄狗买点蹄筋,别看大黄狗长的结结实实的,其实它老了,心脏不行了,帮我照顾好它。还有,买蹄筋的时候,别让常四嫂给骗了。”小弟提溜小圆脸笑着说:“你快拿着吧!我有钱。哥,我还想给你钱呢!”说着掏出钱数了起来,一共八十几元钱。哥俩就这样相视着,各自把手里的钱往对方手里送。最后,还是大哥说了句:“你们俩,都拿好自己的钱吧!家里还有我呢!”。

小弟今年才十三岁,人很聪敏。小小的个子,圆圆的脸,水汪汪的大眼睛。可惜就是上学学不进去,上了初二边辍学了。家里有个小马车,每天去前屯的广由台车站拉货,挣得钱也不多,十块八块的,但小弟却干得不亦乐乎。父母以为他是个小孩子,怕他被人欺负,可是小弟却和货场的头头“活阎王”处的不错,时不时的还在一起搓顿饭。有时候活好,挣得多点,小弟就偷着藏点。

“放心吧!我今晚就搬到你房间住去。常四嫂她就骗你,我不骗她就不错了,我花一元钱,能买你那三倍大的蹄筋。”小弟说道。

“搬那屋,不要和你三哥打嘴仗。他脾气犟、偏激,咱这哥四个只有他性格像爸爸,我着一走,他和表弟老在一起,少了些约束,担心他们惹是生非。”他对小弟说。

新兵经点名、依次排队,踏上了列车······。“踏征程,送战友······,学习雷锋好榜样······”。歌声此起彼伏,在各车厢传唱着。

窗外,树木掠影般的飞逝着,玉米已抽出微黄的燎,飞扬着白色的花絮,传送着花粉。水稻已轻轻压弯了腰,泛着金黄色。黄豆杆已从底部叶片向上串黄。伴随着飞驰的列车,一幅初秋的景色映入眼帘。

到了部队,他打扫院落,植树种花,扶老携幼和各项技能训练都排到了全连首任。思想上更是积极要求进步,积极靠近党组织。第二年,就转为预备党员。同时,还被选为连支书。虽不算干部,但经常在连部与连长和指导员接触机会很多,很是得他们的赏识和器重。

北方的天气,真是一场秋雨一场寒,刚刚进入十月天,一夜暴雨,金黄的杨树叶提早哗哗地落下一层。近中午太阳从云缝中挤了出来。他拿起了扫帚,慢慢地打扫院中的落叶。“宋玥喜,指导员让你去一趟。”通讯员来到他的眼前说道。

他放下了扫帚,整整衣帽。大步来到了指导员办公室。“报告”。“不用报告了,进来吧!”指导员答道。他见指导员宽大脸盘神采奕奕的。“宋玥喜,你还不给我支烟抽,这是天上掉下来的大好事。”。“我的烟太次了。”一边说着一边从裤兜里掏出了家乡特产的握手香烟,递给了指导员一支。指导员笑着说:“比我的强多了,你这还一角四分呢,我抽的还是九分的经济牌烟。”他见指导员今天有些高兴,心里暗想,是什么好事?升官、发财,还是天上掉下个林妹妹?“坐坐。”指导员用手指了指对面的椅子。一股烟雾从指导员嘴里吐了出来,一圈一圈向上环绕,接着很庄重地说:“好事让你赶上了,我军已十四年未在部队进行军校考试了,今年却恢复了。政策是考试从优,文化课三科以及文综。政审以连部根据平时表现为主。我和连长商量过了,咱连也就你行,让你报名,而且全连也就你自己。”说着从办公桌的文件夹了抽出了份表格递给了他。“你就在这填吧!出于影响考虑,此事暂时保密。准备一下复习就行了,估计月底考试,年底开学。好事都让你赶上了,我是没这命了,来年三月份我就转业会地方。你上军校毕业可就是排级了,三年后和我平起平坐了,将来熬个大校还没问题。”指导员讲完了,望了望他。他听明白了,也听惊了,也不知道想了什么,也不知道说了什么。“你还愣什么啊!傻小子。”他接过表格,掏出笔,填起了表格。嘴上说道:“谢谢连长,谢谢指导员,谢谢组织的关怀。”

在回营房的路上,心想真是天上掉下个林妹妹,做梦都不敢想的事,如今真的砸在了他的头上。只要不考外语,考试他是很有把握的。指导员也暗示了他,全连只有他一个。两年的努力没白付出,凭自己的功底,再进行一下重点复习,考上是没有问题的。他心想,看来当兵是来对了。

晚上,拿起了笔,给家里写了封信,让小弟把他所需的课本书籍立刻寄来。夜间难以入睡,索性起来,悄悄的翻了半天,只有高中语文第六册,党史全集。来到了走廊,他借着走廊微弱的灯光看起了书。凌晨两点,连长来查哨,悄悄来到了他的身边说:“宋玥喜,你不去睡觉,在这看书,你也太着急了吧!”。“啊!连长,我这就去睡了。”说罢,他合上书走进了寝室。

上完早操,吃过早饭。他直直的向营房走去,远远的他看见营房门口站着一个再也熟悉不过的身影,是小弟。他三步并两步的快步奔向营房,但转念一想,不是吧,小弟怎么会来这呢?肯定是昨晚看书看的太晚,产生幻觉了。想着想着,就到了营房。他走近一看,真是小弟。“小弟,你怎么来了。”说着,他一把抱起小弟,在原地转了三百六十度的大圈。“小弟,你怎么到这来了,家里怎么样啊?爸妈都还好吧!大黄狗也好吗?”他问道。“我是捡了个便宜凑巧来的。我在货场,有两车皮秋菜往外调运,货场的调度说,秋菜是运往你们部队这地方的。我一想,没准能看见你,就自告奋勇的来了,没想到,一打听,你真的在这。我来这五天,一共给三十块钱,还管吃管喝的。看到你的来信,书我都给你带来了,你要好好复习啊!爸妈都好,大黄狗也好。

小弟向他隐瞒爸爸得了脑血栓,留有后遗症。大黄狗也已经死了的事实。

他带小弟走进了寝室,战友们七嘴八舌的和小弟调侃起来。

“瞧,就是个小机灵。”

“的可比你哥帅多了。”

“个小了点,长成了吗?等咱俩噶个连翘,把我小姨子给你。”

小弟掏出盒烟,分别给每个战友一支。“什么烟,多少钱一盒,这么好。”战友们边抽边谈论着。

“这是刚生产的龙江叶香烟,每盒八角七分,是为了招待、庆祝全国工业大会在油城召开特许生产的。”小弟向战友解释道。

小弟只在营房待了一上午。午后,小弟就走了。送小弟时,他想了想说:“小弟你有钱吗?”。“还有两元钱,来的太匆忙,家里人也不知道我来见你。”小弟回答说。“不,现在不要,下个月你给我邮来一百元钱,三条龙江叶香烟,行吗?”。“没问题。”小弟爽快的答应着。

又对小弟进行了遍嘱托。军校的事,暂不要对他人说。

经过短暂的重点复习,十月三十日考试。发榜时,他竟以二百八十九分的高分,名居全军第一。这个成绩,轰动了全军、全师、全团、全连。

谩骂的,羡慕的、嫉妒的、怨恨的。形形色色的眼光、五花八门的表情、褒贬不一的言语,满全连的近期战士表现中。

他接到通知时,是在从连部回营房的路上。可以说是欣喜若狂,嘴里哼着妹妹找哥哥泪花流流行的歌曲。十年寒窗,一朝落榜。亲属、同学等相识的人,部分投来了鄙夷的目光。今日,终可有用武之地了,可以扬眉吐气了。上军校,穿四个兜的军装,就是军官。转业就是国家干部了。改了农业户口、户口薄、粮证、工作证都改换成了大红色。上军校,一定有女学员,就凭我这模样,说不定······。古人说的好,书中自有颜如玉和黄金屋。我这十年书还真的没有白读,两年多的部队生涯也没有白努力,今天终于靠它们改变了命运。

回到营房,拿起笔刷刷的连夜给家里写了封信,把喜讯告诉了家里。爸爸、妈妈,连续让小弟念了三遍。妈妈喜上眉梢,又唠叨那句话:“他老舅说二孩肯定有出息,长的浓眉大眼、略高的个、白皙的皮肤、匀称的身材、聪慧的脑袋,又会来事。这也算老宋家祖上积德了。”爸爸并没有吱声,干咳了两声。大脑又闪现出他三弟的身影。莫非他像他三叔。唉,可别像他,像他就完了,不知谁好谁坏,谁大谁小。全国人民保卫忠于毛主席,而他却忠于林立果。最后,落个什么下场,牵连了多少人,落了个死无葬身之地。

小弟的钱和烟早已寄来。正巧赶上了周六,连长通知他到连部去一趟。拿了个档案袋,又买了条大前门。呵,他突然觉得,档案袋的大小,好像是专门给领导送烟准备的。装了两条烟,封口绳一绕。夹在腋下,去领导的办公室变得名正言顺。不用掩饰,在众人眼里,只有装了机密材料的档案袋,才会显得如此厚重。

连长正在办公室等他。敲门进去,给连长敬了个军礼。没等连长开口,他就把档案袋放在了办公桌上。接着说:“没别的,谢谢连长的关怀,给你这两条烟吧!”连长没说什么,烟放在那没动。顿了一会儿,连长说道:“你很长脸,考的那么好。这两年多又很努力,政审连部已经通过了,已经上报到团部了。当然了,给的还是优秀。上军校估计也没什么无问题了,句等好消息吧!你可以回去准备准备了,年底肯定开学。据说是回你家乡的军工学院上学,回家的机会就多了。上学好好学习和锻炼,很快恢复军衔制了。熬不上将军,熬了大校是没有问题的。转业到地方级别和待遇也是相当高的。

也没有别的了。和连长扯淡了一会儿,连长向他透露了很多的秘密,绝大部分内容是向他卖好的成份。今天给他拿两条高档烟是极好的,也算送礼了,还了个人情。很快他就离开了连部。找了站岗指导员查哨的机会,同样用档案袋装着,把两条烟送给了指导员。指导员向他说:“就等录取通知书吧!”。

北国的冬季是漫长的,到处是千里冰封,白雪皑皑的景观。漫长的黑夜好似拉长了等待的时光。时令已入大寒,转眼又迎来了新年。他正在张罗布置会场,迎接新年全连欢乐会。忽见会场一角的梅花盆含苞待放了。偶有灵感,提笔赋诗一首:

群葩盛纷梅花静,三九严寒冰雪飞。

含苞吐蕾挂枝头,艳丽芬芳傲霜雪。

连续几日,好像在他身上即将发生什么,或已发生什么。有的战友遇到他刻意躲避。特别是那日遇见的指导员,刚想和他打打招呼,可指导员借故转向了二班。暗地里,战友们在议论什么?又向他投向了一种无法形容的奇异目光。他左思右想,自己也没有怎地,就是不知其故。

他的心绪这些日子也特别的烦,天天心烦意乱,寝食难安。心理琢磨、祈盼,上军校的通知书该发下来了。

吃完晚饭,百无聊赖,躺在床上。全班的战士在观看庆元旦节目排练去了。这时,大个子班长回到了寝室,来到了他的身边。“闹心吧,今天我把站岗的顺序串了一下。是二班岗,我是三班岗。一班岗让别的战士站了。连长去团部开会未归,不会有人查哨、查寝。咱俩去后街的小吃部喝点去。

他听出班长话中有话,今天喝酒,肯定能搞个水落石出。夜,早已黑了。漆黑的夜,寂静的有些阴森、恐怖。空中的繁星也冻得睁不开了眼,泛着暗淡的光。呼呼的北风吹的冻僵的树枝呜呜作响。地面的积雪,脚踩上去吱吱的响。他和大个子班长的身影淹没在这夜色中。对面竖街映射暗淡灯光的小吃部就坐落在这街头。

来了两盘小菜,每人两瓶二锅头。喝到兴致正浓,彼此的话也多了起来。大个子班长开门见上、单刀直入的说:“宋老弟,你有才,够义气,比那些南方兵强多了。我尊敬你、佩服你。可是对你不公啊!凭什么上军校给你拿下来。让二连的大黑上,他和我是老乡,我太了解他了,他不就仗着有个当市长的舅舅吗?他舅舅到部队来了一趟,给他一活动,他就上了军校。他有人能上上他的,为啥把你给顶了下来。我心里不服,全连战士也不服。谁知道连长和指导员是怎么搞的。”

他一听,这是真的吗?他的酒一下就醒了。思考了一下,强镇静下来。那班长你是听谁说的?

“唉。”咕噜一大口酒下肚,大个子班长接着说:“那二连的大黑,前天就在这请我们吃的饭,人家先回家去看看,然后就去军校报道去了。”他上下打量着宋玥喜,看见他诧异的表情。然后说:“怎么老弟你还蒙在鼓里呢?你还不知道呢?”

此时,他心里才明白。近日来战友们的异样目光,暗地里的私下议论,特别是那日见着的指导员。一想到指导员的表情,他心想,难道是真的。这又怎么可能呢?他的文化课考分和平时表现都是不错的。凭什么原因才可以给他拿下来呢?明天一定去连部,向连长和指导员讨个明白。

深深的夜色,他俩带有醉意。像二位幽灵似的,绕过岗哨,攀上挨着墙的杨树,翻墙跳进了营房。

第二天,早早来到连部,见连长在指导员办公室。开门见山,没有多想,喊了声:“报告。”就进去了。指导员并没有说话,用手指了指窗前的椅子,示意他坐下。指导员和连长的表情严肃,目光冷峻。指导员用眼光示意了一下连长。连长用钥匙打开办公桌抽屉,拿出档案袋里的一份材料,递给宋玥喜。宋玥喜接过材料,认真的看了起来。材料的标题是:“关于宋玥喜家庭调查内容。”

材料的内容是:宋财,1941年出生,系宋玥喜叔父。1960年毕业东北航校,历任汉中某空军飞行大队队长,正团级。文革期间,无限效忠********集团,直接受林立果指挥,几次驾机视察毛主席专机,甚至有轰炸企图。****倒台后,宋财从部队逃走,后来在家乡溺水身亡(疑畏罪自杀)。宋玥喜在入伍和考取军校时,有意隐瞒和他叔父的关系及叔父的身份。骗取基层连队组织信任,为他上军校骗取道路。经师政治处调查、核实,研究决定取消宋玥喜的政审资格,军校不予录取。某师政治处,某年某月某日。

屋内死一般沉寂,空气也凝固了,窗外照进来的阳光也静止了。他的头上真是五雷轰顶,头发根真是簌簌的跳动着,流淌着是神经的反射,流出来的是汗水还是血液?眼前闪现一圈一圈的金色光点,在上下左右飞逝着。突然又暗了下来,漆黑的一片,似一个魔鬼的杀入,搅合着,指示着,直刺他的心脏。心脏急速的跳动着,像失控飞速转动的机器。猛然,嘎的停止了。他的身体突然前倾,下意识的用手扶了下桌子,这是从哪跳出来的魔鬼,把这大大的彩色肥皂泡撕的粉碎。

连长开口说:“小宋,你有这个叔父吗?你要正确对待这件事。人这一辈子就这么坎坷,我和指导员已经尽力了,也无能为力了。上面不处分我俩就不错了。”

连长和指导员轮番的劝慰和开导,最后指导员向他问道:“你真有这么个叔父,而且还是二连外号叫大黑的舅舅的战友?他舅舅可是咱部队驻军这个市的市长,还兼任咱军的政委。在咱军的影响力是非同寻常的,而且还到军部来过。

他冷静了许多,明白了指导员这话的含义。暗示他,是大黑他舅舅背地里做了手脚,搅黄了他的军校生涯。

“有,有这么个三叔父。“他回答道。眼前浮现早已忘却的身影。中等身材,扁扁额头,宽宽的肩膀,大嘴巴,厚厚的嘴唇微微上翻,脸的两侧是络腮胡须。带上大盖帽,着上军装,颇像个元帅。而且,多才多艺。家乡的亲戚好友家有结婚的,三叔操起像机,过后在黑匣子里一捣鼓,就洗出了相片,乡民都说这相片来的神奇。三叔的书法也是不错的,现在家乡的新华书店和供销社等的牌匾,还都是三叔当年写下的。

他对三叔最深的印象就是,有一年三叔回来探亲,竟然带了手枪回来。他睡觉的时候,会用一个特别的皮革把枪捆挂在大腿外侧。说这样以防丢失,闲暇时,还会打靶。他出枪很快,五秒钟保证射击完毕。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三叔就便装回来了。时不时的,会有部队的人来问三叔的下落。每当这时,他总是躲在后地的窗棚里。渐渐地,部队的人也不来了,三叔才敢露面。那一年,发大水,供销社的收购船翻了。他连救了三人后,终因体力不支,被洪水冲走了。洪水退后,乡民们在下游的树林里找到了他的遗体。生产队长和他家属商量后,拆了两个马槽,简单做了个棺材。夜间,偷偷的把他葬在了自家的坟地。这就是他三叔,也是他对三叔父的影像了。

他不知道是怎么离开连部的。有时候站岗,手握保卫祖国的钢枪,数着私下藏起来的子弹,几近控制不住自己,想冲进师部,突突几个是几个。多消灭几个给社会带来不公的人。但眼前浮现了妈妈和小弟的身影,妈妈是那样的慈祥,小弟是那样的可爱。“二啊,别干傻事,回家来吧!”。“二哥,我和三哥已经把咱家前面的房子地基都垫好了,来年盖起房子,你回来结婚就有地方住了。”命里注定的吧!他来当兵注定会回去的。对了,这部队也不能再待下去了,待下去也没什么希望了。

新年的钟声已敲响。春节过后,他找了连长和指导员。连长和指导员商量后,经团部同意把他调入了武警汽训队,在那他还考取了驾驶证。

炎热的夏季总是匆匆的过去,又是一个秋天的来到。他的退伍申请很快批了下来,他离开部队,回到家乡的家。

改革的春风终于度过了玉门关,吹遍了祖国大好河山。他的家乡作为全国最后一个省,最后一个市,最后一个镇,最后一个村已于年初实行了联产承包制。他家分得了1。6垧的责任田,承租了2。5垧的承包田,有赶上是一个少有的丰收年。回家的季节正是秋忙,和弟弟干活吧!卖完了商品粮,细算完帐,还结余三千多元。

初冬的北国,一场大雪过后,闲散的农民进入了所谓的猫冬季节。一****用镐头掀开冻土,准备挖菜窖。东屯的张叔来到他的家中,进门见他挖窖干活,还没等他开口,张叔就扯着高大的嗓门说道:“******,回来两个多月了,也不看看你张叔去。”。“快进屋吧!张叔。”他说道。

张叔进屋和爸爸妈妈唠起了家常。小弟炖了只大鹅,热了满满一壶的小烧酒摆在饭桌上。“来,你爸有病不能喝。整三年没见着你了。忘了以前那些不愉快的事,陪张叔喝两杯。”张叔洪大的嗓门嚷着。他坐到饭桌前,陪张叔喝了起来。酒性正浓时,张叔扯着大嗓门又拉开了话匣:“你爸和你妈都在这,刚才和他们商量过了,给你介绍个对象。后屯老马家的姑娘,也就是我的表侄女。论长相,论人品,论过日子哪方面配你是嘎嘎的。大仙结婚了,二仙、三仙相中哪个娶哪个。”

那后屯杨家屯的老马家,大地主后代。老头有个上眼皮上翻的,人送外号“马瞎子”。可是,无论谁叫他马瞎子他都不急,还自称如果没有这个外号,是不会有现在的名气的。他从小为人很是聪明,搞土改时,他劝父亲主动把土地、磨房交给土改工作队。工作队给他封个开明的地主,把东院的四间青瓦房给了他居住。他走到哪说到哪:“将来天下肯定是共产党的了,自古得民心者得天下。共产党得民心啊!”建国后,本村有个叫韩大辫的姑娘,一条大辫子长的到腰部。窈窕的身段,白皙的皮肤,颇有些大家闺秀的气势。但右眼有些玻璃花。后经媒人撮合,他们结合在一起。刚开始,大辫子有些不情愿,后来经村里人的劝说,也觉得真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老马家还是有丰厚的家产。嫁给他衣食无忧。

可是,他俩生孩子,胎胎是女孩,一连生了七个女孩,但长相是一个比一个漂亮。马瞎子有时面对自家院的老榆树唉叹!这棵树是个母子,阴气太重,是生不出男孩的。那老大名字马秀珠,老二马秀霞。七个女孩都是中间取了秀字,也映了她们的秀气。村里人习惯称马家的七个女孩为七仙女,渐渐地把她们的真实名字都遗忘了。那二仙正是宋玥喜的小学同学。

他随手夹了块肉,塞到了张叔嘴里。接着说:“你快吃吧!”这块肉暂时堵住了张叔的嘴。张叔走后,夜晚只剩下爸爸妈妈和他三人在屋。爸爸妈妈很是高兴,也许是因为他没有当面拒绝这门亲事吧!爸爸开口说道:“杨家屯的老马家那可是正经的过日子人家,七个姑娘呢?各个方面来说都是这方圆百里的好姑娘。那个二仙,你当兵那年承包了圆泡养鸭子,这几年领着妹妹们办起了养殖场。成了远近闻名的万元户,你张叔和他家又是表亲,她家的事应该能做得起主。亲事可能已经和她爸妈商量过了,你没想法的话这门亲事就这么定了吧!妈妈接着说:“你身下还有二弟弟,该定就定了吧!那二仙命也好,当年村委会对外承包养殖场,全村六百多户抓阄,她伸手就抓到了。这几年领着妹妹们干得也有声有色,进门过日子是一把好手。

他没有说什么,心里盘算着,让一个反革命的叔父搅黄了我的军校梦。再娶一个地主的后代当媳妇,将来要是有个运动什么的,我不是还得接着挨批斗。但是,他又不想再让爸妈跟着他伤心,就随口说一句:“等来年盖完房子再说吧!”。

他答非所问,模棱两可的回答,让二位老人从内心深处揣摩他。他没有直接拒绝,二位老人就开始履行和践行自己的天职,为儿子结婚做准备。期待着头盖红巾,娇艳能干、贤惠的马二仙迎着啪啪的鞭炮声,步入他家门,成为他们宋家的儿媳妇。

也许,是月老红线的牵动。也许,是丘比特之箭的箭锋所指。亦或是荷尔蒙散发的香气,再临近春节的一天,寒冷的北风已露退意,软弱的西南风已经徘徊而来。他鬼使神差的沿着滨北铁路,一路向北走到了滨北铁路的一条支线滨州。呈现在眼前的是一片荒芜的野甸,野甸间掩映着一条笔直平坦的砂石路,这路直通北圆泡,二仙的养殖场。他信步北行,少儿时的乐趣在脑海里浮现,捉蛐蛐、钓鱼、打山鸡、扎青蛙。北圆泡是个呈葫芦状二个相连的水泡子。大泡子有五垧地那么大,小泡子有一垧地那么大。旱的年景相分离,涝的年景相连接。但无论怎么旱,从未干涸过,水质呈浅蓝色,深不见底。每当洗澡游过去,再游回来几个来回,水温立刻变得寒冷刺骨。水中盛产一种红眼—小头,细鳞的鲫鱼,肉质鲜美。想着想着,脚步溜达着,映入眼帘的是另一番景象了。沿泡的北沿边缘呈U字形,用秸秆整齐的夹起了栏栅,绵延的有1。5公里长。南侧用红砖砌成有三千余平米的大院,并排盖有两栋千余米的禽舍,围墙东侧正对石沙路,有两扇对开的大铁门,其中一扇中间有便捷的便门。院内传出鸡鸭的禽叫声。突然,汪汪的狗咬声传来,乍一听,这狗叫声这么的耳熟,接着从大门底缝钻出来的是一条黄狗的头。此时,小门咣当的开了,一名身穿白大褂,头戴白色卫生帽,身材修长,浓眉大眼,皮肤白皙的姑娘推门而来。身后跟了条狗,汪汪的狗叫了两声。“大黄,别叫”她制止了狗的叫声。啊!这不是我的大黄狗吗?通体金黄色,无一杂色,每当咬叫时,脖子向右歪斜。奇怪的是狗跑到他的跟前竟摇起了尾巴,和他亲近起来,就像遇到自己的主人似的。这条狗太像大黄了,脑中立刻联想到。难道大黄有后了,他疑惑着。“哎呀,是你啊!宋玥喜。”那姑娘开口说道。“马二仙。”他随口说道。但眼光却直勾勾的盯着大黄狗。“去,回去”她呵斥着,大黄狗了听了回到了院里去。“宋哥,你错了,我是三仙。二姐你同学来了!”说着转身回去了。走出来的和三仙是同样着装,长相及其相似的女人。她比三仙略显成熟,臀部优美的弧线,丰满的乳房,一看就是有气质的女人。两人都显得很是尴尬,心都砰砰的直跳,好像跳到了嗓子眼,绯红的脸颊好似把两个人变成了立正站好的红苹果。还是二仙先打破了局面。“你复员快四个月了吧!初中毕业我就不念了,咱同学就你上了高中。得有四年没见了吧!快进来吧!你来有事吧!“马二仙说道。他往前迈了一步,想跨过便门,进去再好好端详一下大黄狗,但马上又退了回来。“没事,就是闲着溜达溜达。”他说道。

两人寒暄了几句,他转身往回走,小便门咣当一声,她退回了院里。

他慢慢的往回走,无心品味二仙、三仙的容貌与风姿。也无心留恋已渐渐消融的白雪带来春天的暖意,也没有心思追忆时光的流逝。萦绕在脑海里的只有大黄狗。他灵机一动,来到了屯里的小卖部,买了瓶老白干,一斤猪头肉和两样拌菜,偷偷地拎进了他和三弟、小弟的住屋。

中午吃饭时三仙说:“二姐,张叔也不知道把事办的怎么样了,人家都急的找上门来了。你也不想办法给留住吃点饭,我躲出去给你俩点机会好好谈谈。”二仙打断了她的话说:“傻老三,我看他今天是冲着大黄狗来的。可能他家大黄狗死亡的秘密他知道了。”“那还不好办,等到你们俩结婚,把大黄狗当嫁妆陪嫁过去不就完事了吗?”三仙说道。姐俩再嬉笑和猜疑下吃完了午饭。

刚刚吃完晚饭,他偷偷的告诉小弟、三弟晚上别走。夜已经很深了,见爸妈已熄灯睡去,他拿出酒菜。“来,小弟、三弟咱三喝点!”三弟用眼睛瞥了他一眼,心里想:“二十三年头一回,肯定有什么他需要的事。”“我不喝,你和小弟喝吧!”三弟说道。三弟吃了些菜,躺在床上看只有脸盘大小的电视机去了。他和小弟喝到酒兴正浓时,小弟一双水灵的大双眼珠转了转,然后说:“二哥,有什么事你就直说吧!”他喝了口酒说:“那我问你,大黄狗是怎么死的?”。“哼,我一猜你就有事。我还以为你让我和小弟帮你去抢二仙、三仙呢?”三弟在床上插言说道。小弟仗着酒劲,毫不隐晦的说:“那我就一五一十的告诉你吧!是我没有看好大黄狗。你走的那年冬天,大黄狗跑丢了,我们动员了三十多人找了二天也没找到。都以为让哪个馋鬼给炖了吃了。可是,过了一天早晨妈开院门时,发现了大黄狗正躺在门外。身上已冰冷,皮毛上挂满了白霜,已经奄奄一息了。在雪霜的痕迹上看大黄狗是从屯东头爬着回来的。我和三哥把它抬到屋里,还是没有缓过来,中午就死了。晚间,我俩在门前泡的西侧树下,也就是大黄狗最爱呆的地方,刨了个坑又推了车土,把它葬在那里了。”“你问那干啥啊?恐怕现在连骨头都烂没了。”三弟又插话说道。他喝了口酒,环视着三弟和小弟一眼,神秘兮兮的说:“我告诉你们个惊天的秘密,大黄狗有后了,而且还是雄性的。”

两位弟弟很是惊愕,用猜疑的目光看着他。他继续说:“我猜想大黄狗是偷着出去,配了母狗,由于他年龄较大,心脏不好,再加上吃不了别人给的食物。配完后可能是体力不支,诱发心脏病后死亡了。”“那它的后代呢?”小弟激动的站起来问道。“你别急,我今天溜达马二仙的养殖场,发现了它,它长的和咱家的大黄狗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说来也怪,那狗见到我很是亲近。”“那好办,哪天我就把它偷回来不就得了!”小弟急切的说道。“不用着急,都去找人家去了,将来人都是咱家的,何况一条狗。”

三弟在床上坐起来说道:“哎呀,有戏。我看着二仙将来肯定是我嫂子了。你都偷着去找人家去了!你可别跟大黄狗同归于尽呀!你得好好活着。”

“放心吧!二哥经过了这么多坎坷,都没想到死,得好好活着。”

哥仨闲扯了一会,相继睡去了,

春天的脚步加快了,阵阵的西南风一阵比一阵迅猛。原来如镜面亮晶晶的雪地,被融化的盖上了一层微尘,变得暗淡了,变得乏力了,融化成串串的水滴融入地表。

劈里啪啦的鞭炮声此起彼伏,浓烈的火药味呛得人们嗓子眼阵阵发痒,有时会干咳几声。杂碎的红白、红黄等纸屑,夹杂着剩余的袅袅烟雾随风升腾。人们沉浸在节日的气氛中,欢快的度过了农历春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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