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山位于亳州、蒙城、宿州之间,形状像一条龙,与独山和西塔山连成一片,蜿蜒几十里。整个属于低山丘陵地带。松树、乔木、灌木品种繁多。其中许多林区因为没有路,很少有人进去。野猪、野兔、野鸡、獐、狼、山羊等原来随处可见,可现在少多了。这几年粮食欠收,官府苛税加重。为解决饥饿,种田乡民农闲时也一帮一帮往山里跑,指望粮食之外再搞点额外收获。结果野物越来越少,猎物也越来越费时。现在除了经常下山觅食的野猪外,要猎获其他野物须多走差不多两个时辰的进山路。
已经是十月底了,山里的风吹来,有一点寒意。任化邦选择了龙山,准备就在此安居,这里离他家乡不太远,他熟悉这里的山水、语言和风俗。他身上带了一些银两,都是翼王给的盘缠,可他不想坐吃山空。他要做一个自食其力的猎人,传令兵训练中有下套、设夹、射箭、陷阱、制药等手段,学的时候是针对人的,用来对付动物应该卓卓有余。
当然,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就是他想过一种平静孤独的生活。太平天国内部兄弟间你死我活血淋淋的斗争,对他的刺激太大了。他深恶痛绝,他想远离争斗,不管是清廷还是太平天国或其他什么组织,远离那些你虞我诈的人群。他希望所有的人都忘掉他,然后静悄悄地在这山里度过余生。
两淮地区,自古以来水灾频频,除了备受淮河及支流的洪水的侵蚀外,还要受到黄河决口的威胁。最恼火的是,水灾多,可旱灾也不少,老天只要几个月不下雨,一年的收成就完了。可谓是十年九灾。
年年岁岁,老百姓就这样熬着煎着,虽然缺衣少食,倒也过来了。可到咸丰年间,安徽淮北地区的蒙城、毫县一带连遭大旱,日益恶劣的官场吏治,不但不想法招抚受灾黎民,反而以内外战事为名加征课税,导致颖、宿两州一带饥民遍野,民愤激昂。
不久就有难民揭竿而起,组成团体,对抗官府,开始时抢地主大户,后来连老百姓也抢,最后是互相抢夺。大家都明白了,一个人的力量太小了,要想不受欺负,不被骚扰,一定要拉帮结派,组成团体,而且团体小了还不行。最后是各乡镇、各宗族甚至各行当,纷纷组成武装团体,旨在保护自己,强的还要欺负别人,当地人称为捻子,朝廷称为捻党。
那些财主和大户们一看不对,捻子来袭,官府无法依靠,就自己组织武装团体,也是保护自己,欺负别人,官府与民间均称之为团练。
这样的混乱的局势,当地官府也没办法,只好向朝廷求助,上书阅:“土匪蜂起盗贼遍地,富者结团穷者结捻。再不派大兵剿除,恐局势难以控制矣。”朝廷正为太平天国头痛,那里有兵可派,又不能看着不管,只好派了一些官员下来,协助附近州府或组织团练,或拥兵自保。
任化邦在山里找了一个地方,搭了个小棚住了下来。山里太大,真正住在山里的人不多,一般是些老猎户,专以猎物为生。也有些想碰碰运气跑来打猎的,最多待个一两天。好在山里有的就是树木,搭了临时住所并不困难。任化邦每天只猎些小动物,也不跑的太远。主要是图个清静。
可人在世上,那里清静得了。没过几天,任化邦见有只受伤的獐子朝他这个方向一瘸一拐的奔来,他连忙躲在树后,那獐子呆头呆脑的,似乎发现有什么不对,四处张望。任化邦突然窜出,抓紧獐子前腿,把獐子甩翻在地,取出绳索,把獐子捆好。只见獐子后腿上还带着捕兽夹,任化邦取下兽夹,只见上面还刻有‘吴伟’两字,知道这是中套逃脱的猎物,按山里习惯,野兽中套或中箭逃脱,捡到者不能独吞,需与设套者或发箭者平分。任化邦坐下,只等追逐人前来。
不久,就听见狗叫声,一只黑色的猎狗冲了出来,围着任化邦和獐子狂吠。接着一个十六七岁的小伙子急匆匆地赶了过来,身上背副弓箭,手里还拿着一支猎枪。小伙子一头黑发,中等个子,身材匀称,两条弯弯的眉毛下有一双机灵的眼睛,给人一种精明的感觉,可脸上还带着一些孩子般的稚气。
“大哥,谢谢你帮我抓住猎物。”小伙子看到地上的獐子,连忙称谢。
“你叫吴伟?”任化邦从獐子腿上取下兽夹,在手上掂了掂,顺手交给小伙子。“你的夹子制作的不合理,一是太轻,大一点的野兽容易带夹逃跑,第二是触发机关太紧,小一点的动物很难触动。”
“你说的对极了,已经出了几次逃跑的事了。”小伙子佩服对方一眼就看出了兽夹的缺陷,再仔细地看了看刚搭不久的小棚屋,问到:“大哥不是‘老虎捻’的人吧?”吴伟去过‘老虎捻’,知道‘老虎捻’的猎户住在一起。
“我刚到龙山才两三天,做生意失败,又无田可耕,只好上龙山打猎,混口饭吃。”任化邦胡诌了一通,问道:“刚才小兄弟说的‘老虎捻’,不知是如何一回事,还望赐教。”
“你是新来此地的就难怪了,”小伙子来劲了,娓娓道来,“这龙山上的猎户,共有两个捻子,一个叫‘老虎捻’,一个叫‘野狼捻’。‘老虎捻’人多些,大约有五十来人,基本上是淮北人为主。‘野狼捻’只有三十来人,多是豫、鲁及安微其他县府流落到此地的人。
‘老虎捻’的领头人是一个老头,不对,应该是一对祖孙女,老头叫朱一彪,六十多岁,有个孙女叫朱雨婷,快二十岁。老头是当地有名的猎户,年轻时曾一个人面对三头土狼,结果土狼两死一伤逃,老头仅伤了一只胳膊。孙女也是个好猎手,从小就跟爷爷在山里滚打磨爬,一身狩猎的技巧。”
“那你们不会争斗吧?”任化邦有些担心地问道。
“相处的还好,”吴伟接着说,“‘老虎捻’的人,有丰富的狩猎经验,对猎物活动时间、途径比较熟悉。‘野狼捻’的人,装备比较先进一下,头脑也比较灵活。由于两边开始就划分了狩猎区域,一贯井水不犯河水,虽然偶尔也有些争执,总的来说两股捻子相处还算平和。”
“那小兄弟属于哪个捻?”任化邦见很小伙子口齿伶俐,记性又好,很是喜欢。“兄弟我叫任化邦,蒙城人。”
“哦,我都忘了介绍自己了,小弟叫吴伟,山东人,入‘野狼捻’,很希望与你成为朋友。”吴伟说,“我们李捻主是个好客的人,我想明天带你去见他。”
“一定要去吗?”任化邦有些不愿。
“去一下最好,”吴伟帮他出主意,“你的住棚落在‘野狼捻’狩猎范围内,以后打猎又少不得要见面,为免出现不必要的麻烦,互相认识一下最好。至于你是否加入‘野狼捻’,你自己拿主意,李捻主从不用强。”
“好,明天你来叫我,”任柱欣然同意。至于獐子,任柱推辞不肯要,吴伟那里肯,推来推去,任柱割了一条獐腿。
第二天见到李成时,李成正在挖一个猎物陷阱。见到任柱与吴伟,连忙从坑里爬出来,一身泥,满头汗,吴伟连忙捡起放在旁边的一块擦布,递了过去。
李成擦了擦脸,向任柱拱了拱手,连声说:“不好意思,看我这幅模样。昨天就听吴伟讲新来了一个慷慨侠义的猎户,今日一见,果真不假。”
任柱笑道:“那里有那么好,你听吴兄弟瞎诌。”
三人大笑,任柱看那李成,大约二十来岁,身材颀长,双目炯炯却不逼视,气宇轩昂却又文质彬彬,不知怎的,两人竟有一见如故的感觉。
三人在一棵倒下的烂树上坐了下来。
“兄弟李成,家乡在河南,”李成自我介绍道,“流落到安微宿州李家楼,拜开小饭店的李大喜老板为干爹,靠饭店小生意度日。”
“在下任化邦,蒙城小任庄人,父母早亡,跟同人家跑生意,结果生意失败,不好意思回去,只好先借兄弟一块宝地,度过难关。”任化邦先介绍自己,又有些狐疑地说,“见兄弟语气轩昂,出口不凡,不像开饭店之人。”
“那里,我们捻主小时读过很多书,”吴伟插了进来,李成曾给他讲过家世,他记得特别清楚,“家里也算是小官宦人家,后来家庭遭陷害,爸妈不幸都过世了,家里也变得破落不堪,这才来李家楼投奔的。”
“按你所说,李兄应该是一书生才对,”任化邦笑着说,“何以一身横肌,两手有千斤之力。”
“惭愧惭愧,兵荒马乱年代,书生无用,逐弃文就武。”李成见任化邦与吴伟说笑,连忙解释,“你看现在,搞得文不成、武不就,都无从解说了。”
“我看李兄是文武双全,”任化邦见李成待人比较随和,也就没有隔阂了,“可你好好的李家楼饭店不呆,怎么跑到这荒山野岭与虎狼为伍。”
“这个我知道,因为女色缘故,”吴伟又挤了进来,李成瞪了他一眼,可他仍然不慌不忙接着说,“他干爹要他跟一个从未见过面的女孩成亲,说是从小就预订下的婚约。他接受不了,只好逃到龙山来当我们捻主了。”
吴伟讲完后,怕李成捶他,连忙站起来走到陷阱边,转移话题,“李头,这能困住虎豹吗?”任柱也走向前,站到大洞前面。
“别听他说,这山上没有虎豹,狼也很少,”李成向任化邦介绍,“但野猪不少,这条路野猪常走,看看能不能逮住一只。”
“狩猎方面,以后还请李兄多赐教。”任化邦说。
“到‘野狼捻’来吧,”李成开始劝说任化邦,“现在不入捻容易受人欺凌,‘野狼捻’不大,但弟兄们心很齐,若有事就可以受到‘野狼捻’其他兄弟帮助。‘野狼捻’很需要你这样的人,你加入后也可以帮助别人。”
“我刚来,先暂时不入捻,”任化邦喜欢独来独往,最怕结帮拉排。“不过,我在你们‘野狼捻’地面狩猎,平时猎物,除了自己需要,多余猎物会拿出一部分给捻内兄弟。当然,其他兄弟有困难时,你也可以把我算做捻里人,我是决不会袖手旁观的。”
李成有些失望,想了一下,说:“这样也行,改日我给你介绍一下其他兄弟。只是山里还有‘老虎捻’,虽然划区而猎,但你住处却距离‘老虎捻’边界不远,尽量不要越界去惹他们。”
转眼过了一个多月,开始进入初冬了,天气也越来越冷了。这段时间,任化邦觉得过得最惬意,每天除了炼拳炼枪外,便是逛山逛水,闲时也研习《练兵实纪》上的兵法当做消遣。捻里兄弟也喜欢与他交往,觉得他特别仗义。
吴伟经常来,他领教过任化邦的打猎技巧,觉得既新鲜又实用,赖着任化邦说:“我们两人合作猎物吧,你枪法准,陷阱、套夹也做得精致,我追踪能力强,合作起来保证比单干强。”
“你还想不想长期在这里打猎,”任化邦笑着对吴伟说。吴伟没有吹牛,任化邦很佩服吴伟的追踪能力,他对野兽气味、脚印及其他踪迹特别有记忆。任化邦住棚前有条小路,第二天早起,吴伟仔细观察后能说出昨晚有什么动物在此经过,百试不爽。“动物都给你打光了,你就要改行了。”
“山这么大,不可能野兽绝迹。”吴伟根本不相信,“我看你每天只喜欢猎些小动物,是不是怕猎大野兽危险?”
“有那么种担心,既然小动物已经能保证日常需要,何必去冒险打大动物,又血腥,又危险。”任化邦装做很满足。
“嗨,真是没法跟你比,你光棍一个,一人饱全家都饱了。山里人也有规定,比如春天不打产子动物等等,却从来没听说过不打大动物,”吴伟无可奈何地说,“我还有父母在家乡,还想攒点钱送回去。”
“这我可以帮你,那些吃不完的小猎兽和它们的皮毛,你可以全部拿去卖。”任化邦替吴伟出了个主意。“如果还不够,我们再想办法。”
“够了、够了,小弟先感谢了。”吴伟叫起来,却又不满意任化邦的拒绝,“真拿你没办法,一条阳关大道就这样给堵死了。”
看着吴伟不满意的样子,任化邦大声笑起来,他觉得还是山里人淳朴善良,非常在意这些朋友,也很满足这种生活,每天狩猎回来,和着野味喝两口家乡酿的酒,人生何求,他想努力忘掉外面纷争的世界。
也合该有事,那天天刚朦朦亮,任化邦起来炼拳。突然听见隐约传来野猪的咆哮声和猎狗的惨叫声,任化邦叫声不好,一定是猎户触怒野猪了。
野猪是林中极其危险的动物,猎人甚至有“一猪二虎三狼”的说法,野猪体形虽笨,但能短距离快速奔跑,在最难通行的灌木林里也能自由活动,善泅水,视力一般,但嗅觉和听觉极佳。由于敌害较多,野猪十分机警,且善隐蔽。特别是成年公猪,胆大、凶猛,常单独活动,有时竟敢主动攻击猎人。
任化邦冲进屋内,背上常备的打猎包,拿起那支已经上膛的猎枪,又觉得不放心,把那支翼王送的短枪也带上了。
赶到发出声音的地点,惊险的场面把他惊呆了。一只老公猪满身都是血,正在愤怒的用獠牙刨树根,同时不停的撞击树身。树上爬了个姑娘,猎狗似乎受了伤,躺在地上狂叫。一把猎枪丢在地上,木柄已被野猪咬碎。
一看这场面,老猎人就知道出了什么事。肯定是一枪没打死野猪,暴怒的野猪不顾死活的向猎人进攻,要置开枪人于死地。
当下情况已经很危险了,任化邦赶到时,一颗碗口粗的树已经被咬断。姑娘倒没有太惊慌,趁树倒时跳到地上,手上拿着一把短刀,眼睛紧紧盯着野猪,随时准备搏斗。不过,短刀对野猪,那是没有一点胜算的。
说时迟那时快,任化邦大叫一声,借此吸引野猪。果然,暴怒的野猪立刻就扭转方向,张着大嘴,咆哮着朝任化邦冲过来。任化邦举手就是一枪,只听野猪痛嚎一声,依然速度不减的向他冲过来。
任化邦早有准备,轻灵地往左边一闪,扔掉猎枪,右手快如闪电般拔出短枪。只见野猪冲过头后,刹住脚步,摇摇晃晃地转过身来准备再冲,任化邦没有犹豫,对准猪嘴就是一枪,短枪威力更大,野猪半拉脑袋给打飞,却还往前冲了几步,最后惨叫一声倒在地上。
“好险哪。”任化邦擦了擦汗,自言自语的说。虽然时间不长,可场面太险。只见姑娘坐在倒下的树上,如释重负。
任化邦走了过去,带安慰地说:“我知道,你一定是老虎捻的朱姑娘。”
姑娘连忙道:“惭愧,本姑娘正是朱雨婷。你怎么知道?”
任化邦笑着说:“单枪匹马敢打野猪,受野猪攻击而不慌张的姑娘,龙山能找出几个。”其实,山里不是没有女人,只是大多在家里忙些家务。真正女人扛枪打猎的,少之又少,故任化邦有此说。
朱姑娘也爽朗地笑了起来,“今天要不是你,不知道有多危险。以前也打过野猪,从未发生此事。想起来真有些后怕。”
任化邦看了看野猪说:“这是一只独居的老公猪,皮厚膘肥,性格凶猛,会主动攻击猎手。今天我们联手把它打死,也算是为龙山除了一害。”
朱姑娘站了起来,突然有“哎哟”一声又坐了下去。
任化邦连忙说:“受伤了?”
“刚才从树上跳下时,扭了一下,现在才感觉痛。”朱姑娘拉起裤腿,只见脚脖处已经肿大。
“赶快治疗,否则可能一两个月下不了床。”任化邦有些紧张地说,也不管姑娘同意不同意,挨着姑娘坐了下来,搬过姑娘的腿,从打猎包中拿出几片备用药叶,和着酒帮姑娘揉擦起来。
朱姑娘也知道这类扭外伤必须马上舒筋活血,及时治疗。不过让一个和自己年龄差不多的陌生男人揉擦脚脖,总有些不好意思。
任化邦可没有想到这么多,这类扭伤,越早治疗效果越好,何况医治这种外伤是他拿手好戏。
朱雨婷看着这满脸是汗不停揉搓的男子,看着那魁梧身体和刚毅的脸,突然心里升起一种从来都没有的温馨感觉,这是一种对其他男人都没有的感觉。从小到大,除了爷爷之外,成天混在一起的,就是老虎捻的兄弟们,她只把他们当兄弟看待,从来没有感觉他们是男人。与野兽搏斗的生涯练就了她倔强的性格,可她毕竟是个姑娘,嘴上很辛辣,内心却很温柔。捻子里的小伙子都喜欢接近她却又不敢惹脑她,谁也不想自讨没趣。
平时她外表虽然装的冷若冰霜,却是一个极富感情的姑娘,只是不轻易表露而已。可是这种平衡今天给一个不相识的男人打破了。其实,从不相识的男人对野猪大吼开始,她就心存感激了。
猎户们都知道,站在野猪对面大吼大叫激怒它,这是博命的做法。一只野猪能长到四百公斤,獠牙近一米,身上像披了一层厚厚的铠甲。野猪吼叫冲上来,猎人一般只有放一枪的机会,而且必须命中猪嘴部位,这一枪要是打不死它,暴怒的野猪一下就能用獠牙把猎人肠子挑出来。
这种搏命,不是被逼上绝路,没人愿意尝试。可是这小伙子这样做了,他不是被逼上绝路,而是为了救自己。后来发生的一切,更使她有些吃惊,面对咆哮野猪沉着的一枪、不可思议的躲闪、无法解释的另一枪。她看的目不转睛,以自己的身手,绝对做不到。
不管怎样,现在野猪已经死了,自己的担心也显得是多余的。而最后打死它的是面前正在为自己疗伤的小伙子。这个看似风尘仆仆又平易近人的男人,一双粗糙的大手正不停地在自己光脚上揉搓,只觉得一阵阵从未有过的清凉舒适感觉从脚上涌上心头,朱姑娘索性放下所有的矜持,全心的享受着。
任化邦站起身来,满意的看着自己做的医疗说:“还好,三四天就可复原,只是这段期间扭伤处切不可再用劲。”
此时天已经大亮了,任化邦仔细地看了看朱姑娘,只见姑娘瓜子脸庞,鼻子高挑,柳眉蚕目,樱桃小嘴,比师姐长得似乎还要漂亮,只不过稍比师姐要矮些。初升的阳光照得她脸上,微细的毫毛变成了一种梦般的金黄色。此时她正静静的坐在倒下的树干上,不知想些什么。汗湿的头发粘在有些泥污的脸上,更增添了几分妩媚。
“朱姑娘家住哪儿,我背你回去吧?”任化邦知道姑娘伤腿短期内不能用劲,固有此问。
朱姑娘醒过神来,羞涩的看了看任化邦那宽实的肩背,最后还是推却说,“不敢劳壮士大驾,我家离这里还有几里路呐。”
说着从背上小包里拿出一支红色爆竹,点燃后爆竹冲天而去,发出响声和红色火光。
任化邦猜想这是“老虎捻”的联络信号。果然,不久一个老汉领着二个壮汉和一条猎狗匆匆赶来,老汉背一把猎枪,虎背熊腰,走起路来风风火火。一见到朱姑娘就大声喊叫,“孙女儿,出什么事了?”
朱姑娘嘟了嘟嘴,指着野猪的方向,“还不就为了它,今天若不是这位大哥,孙女恐怕见不着你了。”
老汉连忙转向任化邦,拱了拱手说:“大恩不言谢,若雨婷有事,老汉我真不知道如何去见她死去的爹娘了。”
任化邦连忙说:“那里那里,朱姑娘命大福大,逢凶都能化吉。
老汉哈哈大笑,“老夫朱一彪,不知壮士高姓大名。听小兄弟是本地口音,如何以前却未曾见过。”
“晚辈任化邦,前不久才到龙山。久闻老虎捻捻主大名,苦于没机会拜访。”任化邦连忙应道。
朱一彪一面看了看朱姑娘伤势,见处理的很好,点点头。又看了看倒毙的野猪,再看看任化邦,若有所思的说:“好枪法,看小兄弟不过二十出头,能打倒干掉这头公猪,没有十年以上的狩猎经验很难做到,佩服。难道小兄弟生下来就是猎户吗?”
与朱一彪一起来的两个猎户翻过野猪看了看,很有经验地说:“一共三枪,最后一枪威力最大,猪嘴都被打掉半边。”
任化邦赶忙道:“捻主缪奖了,这第一枪是朱姑娘放的,我不过是检个便宜罢了。现在事情已经过去了,赶快带朱姑娘去疗伤吧,野猪你们也扛走。”
朱一彪是久经世面之人,见这年轻人如此谦虚,大为投缘。一听任化邦要走,那里肯,“任兄弟豪爽之人,如不嫌弃,到老夫住处,老夫一定要与你一醉。一来感谢小兄弟救护之恩,二来也交你这个朋友。”
两个猎户也在旁边劝说,任化邦本不想去,但那里拗得过朱老汉,加上人家也是一片诚意,只好随行。两个猎户做了个简单的担架,扛着朱姑娘。
酒席间任化邦才知道,朱一彪不但酒量好,还是个本地通。年轻时在官府做过参事,主要负责抄报文书、绘制地形图等,因看不惯官府办事风气,离开官府上山狩猎。后来儿子儿媳先后病死,索性把孙女儿也带上了山。
任化邦也告诉他,自己就是山对面蒙城县小任庄的人,父母双亡,自小跟着叔叔。三年前同人外出做生意,结果失败。不好意思回乡,躲到山里来了。
朱老汉阅人无数,见任化邦虎目含威,个性收沉,那里像个生意人,似乎觉得这年轻人有难言之隐,也没多问。
朱雨婷坐在旁边,除了斟酒,时不时看看任化邦,有心想聊两句,却找不到话题。不知道为什么,平时与捻里猎户们说话斗嘴,口齿伶俐的很,可和这个男人说话,她觉得心里很慌乱,全没有平时应付那些汉子们的机智和口才。只好静静地听着任化邦与爷爷讲。她特别恨自己,平时与猎友在一起还唇枪舌战,怎么到关键时就张口结舌呢?
“不知小兄弟婚配没有,”倒是朱老汉,难得找到一个酒友,越聊越有劲。“以小兄弟的人才,应有不少姑娘青睐。”
“那里敢婚配,”任化邦也算是见过外面世界的人,见老汉有此问,也随便应酬两句,“如今世道,养活自己都难,何况一大家子。”
“大哥的看法我不赞同,女子也不是个个需要男人养活,”朱雨婷好不容易插了进来,“天下多男人,尽是兄弟之辈;天下多女子,尽是姐妹之群,太平天国就很讲究男女平等,听说天军中女兵也很多。”
“大哥有错,当罚酒一杯,”任化邦连忙赔礼,又看了朱老汉一眼,“没想到这里还有一位巾帼英雄。”
朱老汉也哈哈大笑,见任化邦的应对很有见识,山里这些年轻人还很少有。不禁话匣大开,古今中外,几十年的事都抖了出来。
酒过半巡,朱老汉有些坐不住了,借着酒意,说有宝贝给任化邦看。任化邦只道是些古董器具、名人诗画一类东西,也不十分在意。却见老汉掀开床板,卖弄般地拿出三件珍藏多年的物品放在床上。任化邦一看,原来是一条虎皮搙子,一付连弩和一张地形图。
朱老汉醉眼嘘嘘的说:“你别小看这些东西,这三样宝贝跟随了我多年,虎皮搙子是我年轻时猎到一只虎制成的纪念;弓弩是我一个死去的朋友送的,据说是当年戚继光用过的,有些年代了,可惜有了火枪后用处就不大了。还有一张是皖豫鲁地形图。我在官府时,把原来绘制的地形图留了一张,之后不断更新。为了这张图,我几十年跑遍了周围的山山水水。可惜年龄不饶人,最近几年跑不动了,本来还可以更详细更精确些。”
“爷爷,你又拿出宝贝炫耀了,”朱雨婷笑着说,“可这些东西已经过时了。”
任化邦拿起连弩,仔细看了看,连声赞说,“好东西,一点都不过时。火枪是好,但现在还太少,这东西改进一下,不会比火枪差。”
至于虎皮,任化邦在北王府见得太多,没有发表意见。
朱一彪试探性的摊开地图,“你再看看这张地形图?”
任化邦在传令兵培训时,深知天时地利对战斗胜负的作用,后来在天京潜伏,也看过不少地图,可那些地图编的比较粗糙,偏重于标志府县隶属、区域位置等,若要用于军事目的,则还需重新标注。此时拿过地图仔细看了一下,只见图上画满沿淮河一带各县府图形,除了府县隶属、区域位置外,主要的山川、河流、森林甚至山高、河宽、道路宽窄,标注的一清二楚。
他是识宝之人,竟觉爱不释手。不自觉叹曰:“想不到山野之间,竟有如此用心之人。这一副地图之详细,官府也绘不出,军事上用,足可抵十万雄兵。”
朱一彪听到他喃喃自语,不觉身子一震,大喜过望。其实,地图才是他最心爱的宝贝,十几年了,他也请很多朋友看过,看得人只是泛泛的夸奖两句,还没有人如此评价。他激动地说:“难得小兄弟如此看重,老夫是受宠若惊了。官府也不是绘不出,而是没有专人去绘制。”
朱雨婷在旁连连劝说,“难得爷爷今天遇到识货人,多干两杯。”
朱一彪意味深长的看了看两人,大笑的说:“对对,多饮两杯。我这孙女啊,平时伶牙俐齿,今天却如此文静,真是一物降一物。任兄弟啊,你也帮我张罗张罗,看你朋友里面,有哪个傻小子敢娶我这孙女。”
朱雨婷脸一红,羞涩的说:“又扯这些,不跟你说了,谁稀罕。”
任化邦见朱姑娘不好意思,连忙扯开话题,问朱一彪说:“我看见沿山边有一条新修的小道,不知通到哪里?我离开时好像还没有。”
朱一彪连忙解释说:“这条路才修一年多,地图上还没有画出。据说官府在龙山后面不远处发现有铁矿,加上这一带烧炭比较多。就在当地建成一个矿场,搞了两个大冶炼炉等,开始光练生铁,后来越做越全,又增加了熟铁、煅打等,最后竟成了一个完整的军械制作场,主要制作长矛弓箭运往军队。矿场有时也打一些农具,卖到附近乡镇。”
任化邦好奇地问:“离这里有多少地?”
朱老汉呡了一口酒,说:“我也觉得很好奇,有一次还专门去看了一下,矿场大约离这里有五十里地。官府已经把那一带用高墙围起来,好像一个小城堡。清军看守很严,守军有几百人。挖山炼矿估计也有近千人,原来都是本地乡民,现在大部分是囚徒,大多都是各地被俘的天军。”
任化邦很佩服朱老汉独到的观察力,心想这也是老猎人必须具有的素质,随口追问道:“不知老前辈注意没有,这么多人,每月口粮如何解决?我到龙山也有些时间,如何不见大量长矛弓箭经过这里。”
朱一彪老汉象是找到知音,又喝了一口酒,“是啊,我原来也有此疑问。后来才发现,矿场往南还有一条稍宽的路,粮食和制成品都通过那条路运输。只是到了春天雨季,那边地势低,道路泥泞无法通过时,才会走龙山这条路。”
两人正说着,突然屋外传来说话声。
“乖乖,谁打了这头野猪,不会是婷妹吧?”屋外面有人大声说话,朱一彪与任化邦望外一看,原来天不知不觉已经暗了下来,“老虎捻”外出狩猎的人陆续回来了。
有人接着说,“好大个子的野猪啊,看来今年冬天有下酒菜了。”
“这么大的野猪,竟然不用陷阱,单用枪击毙,老爷子真行哪!”
“这些家伙精得很,我挖了两个陷阱,这些家伙好像知道似得,竟然绕着走。”
猎户们七嘴八舌议论着。朱一彪连忙起身,招呼这些兄弟进来喝酒。
众猎户也不客气,纷纷挤了进来。大家坐好后,朱老汉拉着任化邦,站起来说:“我要向大家宣布一件事,这位任化邦小兄弟,也住在龙山,是我孙女的救命恩人,他虽然不是老虎捻的人,但今后只要这位小兄弟有需要,我们就当他是兄弟。”
只听一片叫好声。任化邦向四边看了看,只见那些猎户个个五大三粗,都是些精壮汉子,逐端起酒碗,爽朗地说:“难得兄弟们这么看的起我,我敬大家一碗。今天大家相识,以后就是一家人,门口那头野猪,是我和朱雨婷姑娘打的,大家把它分了吧。”
说完,他看了看朱雨婷,朱雨婷赶忙点点头。大家一听情绪顿时高涨,纷纷过来敬酒,任化邦笑呵呵的应接不暇。
朱老汉呵呵笑道:“老虎捻的兄弟一共有八十多个,为了好互相照应,都住在这一带,有几个还带有家眷。别看这些兄弟莽撞,可十分义气,捻子里哪位兄弟有难,那拼了命也要为他出头。”
“可不是吗,前些时候莲花镇上一伙混混成立砍刀捻,根山兄弟去卖猎物竟被他们抢了,”猎户刘本山边喝边说,“老爷子领我们去镇上,这砍刀捻真不是玩意儿,听到我们来了,照面也不敢打一个,一个个跑到没影了,不是老爷子劝说,我一把火烧了他们老巢。”
“老爷子是对的,冤家宜解不宜结,”那个叫根山的猎户比较老实怕事,“后来砍刀捻派人来了,赔礼道歉后还送回所抢猎物。”
“任兄弟,到老虎捻来吧,你一看就是走南闯北的人,我们最缺像你这样的能人。”刘本山又说,说完又看着朱一彪。
朱一彪站起来,显然不愿意谈论这事,说,“今天只喝酒感恩,任兄弟入捻的事,以后再议。”
“对、对,喝酒感恩。我敬任兄弟一杯!”大伙又一拥而上,围住任化邦。
朱雨婷赶忙说:“不行不行,这样下去任大哥肯定就醉了。”
众人与任化邦新认识,也不知任化邦酒量如何,本不敢十分劝酒,只凑个热闹。此时见朱雨婷这样说,立刻所有矛头全部转向朱雨婷,
这个说:“呵呵,刚刚认识,就这么关心!我跟你认识十年了,从来没见过婷妹为我出过头。“
“那是两码事,人家是救命恩人嘛,你算老几?”那个接过话茬,马上又转向朱雨婷,“那好,恩人不能喝,不能喝你代喝。”
“喝就喝,谁怕谁啊!”朱雨婷在这些人面前马上就变了另一个人。
“喝、喝,醉了我背你回去。”一片起哄声。
朱老汉见闹的不可开交,站起来笑着说:“任兄弟今天来了快一天了,有点累,天色也不早了,就到这里吧!改日我专门请他过来,到时我们不醉不归。”
大家走后,任化邦也向朱老汉祖孙告辞。
朱老汉拿出那张地图,对任化邦说:“红粉送佳人,宝剑赠英雄,这么多年来,只有你是识宝人,一眼就看出地图的价值。这一带的地形,我已深深地印在心里。以老汉我阅人经历,看你也不是长期呆在山里的人,希望这幅图在你手上能发挥作用,也不枉老汉我几十年的心血。”
任化邦没有推辞,自己也确实很喜欢,正想好好看一下,就爽快的接受了。
倒是朱姑娘有些恋恋不舍地说:“我送大哥一程吧!”
“就你这腿,还送我?”任化邦瞄了瞄朱姑娘裹着的脚,打趣道,“过两天我来看你,那时如果腿好了,你就带我这个大哥满山溜达,讲讲你的狩猎技巧。”
“打猎那敢跟你比,”朱姑娘羞怯地道:“不过任大哥一定要来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