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转了方向盘。我看你是受虐成性还是怎么样啊。说完这话哈里都想自己抽自己一个耳光，他讨厌自己的嫉妒。哪吒每次挂掉的电话，和跑到阳台上和电话那头张牙舞爪争吵的样子他都很厌恶。可他不想表现出来。
这本是一场游戏，嫉妒是失败者的表现。
哪吒却没有说话，像没听见那样。
她和倪可相处的时候就已经学会忘记自己。想要得到更多，只有忘掉自己。
在哪吒走后，倪可劲嗨了几天。疯狂做爱。他这才发现，自己多害怕黑夜。
直到某天他终于坐在床上哭了，像一个丢失心爱玩具的小孩。
他想到恋爱之初，哪吒去便利店买可爱多。也不过一刻钟而已。他站在门口，哪吒开门的一瞬间他紧紧抱住她，因为他感觉，这已经像一个世纪那么长。
现在过去了这些天。他才后知后觉。失去的到底是什么呢。
女孩坐在床上，怯生生地看他哭。连拥抱都不敢。
甜筒冰激凌是倪可最爱吃的，哪吒并没告诉任何人。哪吒在哈里面前依旧小心翼翼，本着令大家开心的原则。哈里和倪可不一样，倪可身上的一切东西她都没有，也不理解。而哈里呢，像另一个自己。他们理解对方，想放自己一条生路。
如果他们不遇到哪吒，生活都能用顺风顺水四个字来形容。
哪吒曾认真地对倪可说，我觉得你就像是书里走出来的人，像小王子。
倪可躺在哪吒腿上，抬头看着她，这样不好么？
哪吒闭眼想了一会儿，好。之后摸摸他的脸。
哪吒在朋友的party上遇见倪可，当时大家喝开了，蹦累了，坐成一圈虚脱而忧郁地对望着。积极分子力图打破这股莫名而来的酒后低潮，开腔问大家，如果当上总统会做点什么。哪吒坐在倪可对面，看他红着脸大着舌头表达着自己的治国之道，她心里一阵乐，想这人还真以为这是开两会啊。等他说完，哪吒对他举了一下酒杯，说，如果我当总统，就让大家工作五天，周五晚上每人到工会去打一针，活着开心就好啦。说完这话之后忧郁不复，大家开始欢快地谈论自己的兴奋剂往事。
倪可那一刻开始爱她，因为她有他没有的东西。
倪可是生于安乐，至今安乐的人。而哪吒是生于忧患死于忧患终身忧患的那种人。倪可连看家庭伦理剧都会哭。哪吒问他，哭什么。倪可说，你看呀，男一号的妈妈为了一家人把肾都卖了。哪吒很想安慰他，却不知开口说什么好，自己不哭都变得很不好意思。可有什么好哭的呢？哪吒心里只有四个大字，咎由自取。还有四个大字，编剧蛋疼。
所以很多时候倪可对哪吒是无从下手来理解的。他只希望哪吒朝自己希望的那个方向发展，他眨巴着眼睛对哪吒说，只要你乖，我什么都可以给你。哪吒很认真地问回去，你觉得什么算乖呢？
像个公主一样，时刻站在我身边。
哪吒笑，如果我像公主一样，最开始的时候你还会注意到我么？
她喜欢倪可傻里吧唧的样子。甚至天真地希望，倪可可以纯良无害一辈子，不用成大事，就照他的样子活，直到死掉。
哪吒心里在盘算，认识倪可后，自己仿佛变成一张信用卡的副卡，这是爱的捆绑么？
反抗是一点点进行的，后来她遇到了哈里。她吻哈里眼睛的那一刻，仿佛听见“啪”的一声，绳子断了。到现在哪吒也不知道倪可看到什么了，他只是说了一句“我都看到了”，甩了她一耳光。
哪吒愣住，那一刻，她感觉自己上了船，离开了倪可这座倒长荆棘的岛。她傻站在门口，倪可自己也吓了一跳，他充满歉意地走过来抱她，她推开他逃跑了。
倪可说，我是太爱你了。
她说，我觉得你并不爱我。你只是想当国王。
哈里终于因为这种相安无事而感到不悦，这像是一场没有尽头和结果的消耗。从事金融行业，绝对不能让这种事发生。
这天他从公司出来，在便利店买了一箱香草味道可爱多。他还想，要不要买束花什么的。后来作罢，一是自觉矫情，二是这种投资风险性太大。今天是签合约的阶段，他想和哪吒好好谈谈，一起坐下来，不再把她当一个小女孩，而是像大人那样，说说大家应该怎么办。
倪可坐在桌边，一把图钉从他手上散到桌上。粉色应该是草莓味的，白色是奶油味，黄色柠檬味，绿色是薄荷味道的。
他拿手指在图钉中摆弄。拿起一粒薄荷味的图钉，那一刻他仿佛真的闻到了薄荷的味道。带着凉意。
为什么什么都可以得到，却得不到爱情呢。或许我们根本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爱情太虚无缥缈了，有时候是性有时候是虚荣，有时候住在心里有时候住在胃里。
哈里抱着一箱可爱多开门。看见哪吒和陆游正一起坐在他的沙发上打电玩。他们面前的桌上是东倒西歪的可乐瓶和吃剩一半的薯片。
他们的笑声很刺耳。
哪吒抬头看着哈里，陆游来找你，还好我正好回家，就放他进来了。
陆游打趣，你看你每天加班那么晚，看把你家小妞饿的。
哈里站在旁边，并没有说话。
哪吒感觉出他的不悦，她站起来，接过哈里手中的可爱多。
这是给我的么？
哈里还是沉默，把头偏向一边。
哪吒笑嘻嘻的，你这么好呀，你接着和陆游玩，我把冷饮放冰箱里。
哪吒把手柄交到哈里手里，向厨房走去。哈里把手柄一把扔到沙发上。紧跟着哪吒走进厨房。哪吒拉开冰箱的门，哈里一把把冰箱门关上。
哪吒蹲在地上，抬头看着哈里。
哈里一脸厌倦，行了你别装了。你不过是惯性背叛，你爱找谁找谁我不管，请你不要破坏我们朋友的感情好不好。
哪吒站起来，愣在那里看着哈里。陆游听到他们在厨房的争吵声，走进来看见剑拔弩张的两个人。
哪吒说，你当我是什么？
哈里冷笑着，你当你自己是什么？！你不过是夜店里的菜，你当我是什么？
哪吒站在那里发抖，仿佛吞进了一颗薄荷味道的图钉。
手机在桌上震个不停。哈里一把拿起桌上的手机像一把枪那样指着哪吒的脸，接啊。
哪吒面无表情地接起电话。喂了两声后，转身，把声音压得很低。陆游不明就里，站在怒不可遏的哈里旁边，无所适从。他从来没见过他这个样子。
哪吒转头过来，眼泪打转，她说，我要回家。
哈里那一刻脑子有些空，他甚至搞不清面前这个女生是否真实存在。最终还是没能做到玩弄生活。最终还是被最想控制的爱情给控制了。合约还没签，已经谈崩了。
哈里转动着方向盘，哪吒坐在一边，看向窗外。两人像默剧中走出来的人物，一言不发，黑色的胶片，白色的小人儿，明明是一动不动地坐着，看上去却也一跳一跳的。
这条藏在黄浦江下的隧道通往倪可家，哈里开起来心酸胃也酸。甚至有那么一刻冲动，想把车扔在路边之后拉着哪吒的手一直走下去，说不定也能遇见从天而降的一道光，然后一切都结束了，他们跟着爱神找到了手电筒当嫁妆那个时代的爱情。
可是他没有。就像被胃酸淹没的“我爱你”一样。隧道空空如也，江面是否也会如此平静，两个人仿佛掉进水里，除了呼吸，什么也容不下。哪吒扭头看了一眼哈里，她想说点儿什么却连嘴都张不开，因为她就快哭了，快窒息了。
饿不饿？要不要先吃点东西。哈里问。
不饿。哪吒答。
哪吒转过脑袋，眨巴着眼睛，看着哈里说，你有没有想过，我们本来就是两个故事里的人物，坐进一辆车里已经够奇怪的了。
这一瞬间，哈里开出了隧道，黑夜填满了他的眼睛。他心里想，一个薄情寡义的女人总是能想到各种说辞的。
爱一个人，如何才是对。哪吒要寻找的爱的尽头，到底是什么。
此刻哈里做出一个重大决定，并不是调转车头，而是买一面照妖镜，把哪吒的原型照出来，斩妖除魔，为民除害。
只是这些他没来得及说，车已到站，人已上岸。刹车踩下，车晃了一下，两人如梦初醒，看了对方一眼。
哪吒故作轻松地笑着，虽然我是脱俗的一个人，但在离别之际我还是想问你特俗的一个问题。
哈里把手从方向盘上拿开，瞪着哪吒，请讲。
你这算是爱过我么？
哈里看向窗外，过了半分钟他才开口，别跟我谈爱情，我没那境界。
哪吒点点头，松开安全带，打开车门，头也没回，消失不见。
哈里没有看她，没有告别。他像是被藏进真空袋里的小人，动弹不得。他没有马上开走，心里些许遗憾，不知是遗憾手都准备好了没有再摸一次她的大腿，还是遗憾给予她问题的答案。
其实是应该再说些什么的，比如问问她，MUSE到底是什么意思？
哈里转动了方向盘，夜色攻占地球，瞬间他变得无所适从，此时此刻他还能去哪里呢？再去MUSE么？或许可以遇见别人，蓝精灵，美少女战士，花仙子什么的。可是他现在哪也不想去。哪吒走了，这并不能算是一种失去，也不知道是哪一刻，他们竟然天真地以为得到了对方。
哪吒坐在楼梯间点燃一根细长的烟，黑暗被戳了一个红色的小洞，那些令人讨厌的情绪还是漏了进来，为什么想哭呢，这算是失去么？还是一场失败的逃脱。她用牙咬着手腕上的橡皮筋，撑出一个三角形，把头发扎成一个马尾。灭了烟，转身上楼，敲门，大门打开。大坝决堤后，嗨爆的音乐倾泻而出，伴随烟雾，哪吒扯着嗓门大喊，我回来了。闭上眼的一瞬间她终于哭出来，睁开眼的时候却笑了。
她看着倪可说，我回来了，你笨蛋啊，真以为自己吃的是安定，搞得和人间告别似的。快穿衣服一起去医院。
其实当时哪吒是无心说的，无非是想找个理由挂掉倪可的电话。她没想到倪可真的会吞图钉。他们坐在医院的椅子上。急诊送来喝醉打架受伤的病人，哪吒指着他们对倪可说，看见了么，你喝多了就这个样子，跟猴似的。
瞎说。他的嘴唇上还带着细密的小小伤痕。哪吒看着，心快碎了。
外面救护车的光，红蓝红蓝晃着他们的脸。
哪吒问，你怎么吞进去的。
像吃药一样，一闭眼，水送进去的。
好吃么？
倪可说，不好吃。我还是觉得我们之间的爱像甜筒冰激凌，并不像图钉。
说着蓝光照到了哪吒的泪痕，她去拥抱倪可。倪可问她，你为什么哭呢，是不是这段时间受了委屈。她没有哭，只是流眼泪，是沮丧，是彻底崩溃。她把倪可越抱越紧，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哪吒觉得自己把生活搞砸了。
哈里第一次吞进图钉的时候，就不愿再相信爱情了。在女孩面前豁胖吞了图钉后，女孩并没有爱上他。没有得到爱情的他也不会成为英雄，所以一下子变得很怕死，还特地去问当年混过青龙帮的舅舅到底该如何是好。舅舅把牙签一吐，简单，喝点香油就好了。喝了半瓶香油才把图钉拉出来。
爱情太恶心了，一点也不美。
哈里第一次和哪吒见面时，她说，你好，我叫哪吒，和你一样，我们都是飞行员，只是你骑扫把，我骑风火轮。他以为同行总是能更了解彼此，其实大错特错，世界上男人是一行，女人是一行，永远不可能成为同行。
哈里问淘宝的卖家。我想问你个问题行么？
卖家说，没问题啊亲，你想问什么呢？
你知道MUSE是什么意思吗？
过了五分钟。卖家回过来一行字。
MUSE＝miss u so easy。
哈里闭上眼睛，突然忘记了哪吒的样子。无论你多少岁，或者活得多小心翼翼，总会遇到一个踩着风火轮呼啸而去的姑娘。错过也好，证明曾经相遇。
哈里用键盘打了一行字。我想买你的照妖镜，咱们当面交易吧，今晚，MUSE。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