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
但白凌霄无意再点破下去,只道,“我醒了之后,你该去转告珊瑚碧树吧?”
“沈先生离开后,两位姐姐可能就知道了……”
这就是竹花的私心了。尽管知道沈飞行动不便,可是她宁可让沈飞去转告珊瑚碧树,也不敢自己前去。
白凌霄想坐起。她连忙说不可。沈飞嘱咐过,她伤得离要害近,不可乱动。
“我有件事想托付给你。”她拉住了竹花的手,望着少女仓皇的双眼,“你方才听见了。我自认犯下大错,欲竭力弥补,希望能为皇姐救出苏将军。你是白夕流的宫女,要见皇姐不难。我愿意为她救出苏将军,请你即刻去转告皇姐。”
“啊……”竹花吓了一跳,甩开了她的手,摇头后退,也说不出什么。
白凌霄道,“你怕什么?”
“这事、事关重大……”
“正是因为事关重大。你去报告皇女,事成,与你只有好处。因为等沈飞告诉珊瑚碧树,她们俩再去报告白夕流,必定是没有你快的。”
“可……”
“白旋皇姐器重苏墨将军。这对她来说是个喜讯。若她大悦,必也会记住你。不论其他赏赐,至少,你在这宫中境遇或许能因此改善——你还年轻,往后有很多年要熬,若无出头之日,这里就是一个活地狱啊。”
少女的反应躲不过她的注意——竹花已经想通了。对她而言,这不是一件大不了的事情,却可以能带来丰厚的报酬。退一步说,她现在的境遇已经不能更坏。
“好,我去。”
她点点头,眼神已经变了,跑出门去。白凌霄躺了回去,目光静静看着门口。她的身上还在痛,不过这都没什么大不了的。在自己很小的时候,就承载过比这可怕千万倍的痛苦,她早已麻木。
过了片刻,门口就传来了脚步声——接着,宝蓝错金摇曳,白夕流容颜依然娇艳甜美,却带着一丝凌厉之意。
“她醒了?”夕流带人闯入五云楼,身边跟着珊瑚碧树,见白凌霄卧于病榻,她怒意更胜,“昨晚寻死觅活,和个市井泼妇似的,你们怎么教她做规矩的?”
“现已经好了,沈大夫来过了……”
“算了。没死就行。”
夕流身后,珊瑚道,“公主,那现在……”
“白凌霄,你知道自己现在的身份了么?”她手中宫扇颜面,秀眉微颦,不喜这里浓烈的药味,“你已经不是什么柔德公主了。今后皇姐与你便是主仆,她说什么,你最好照办。”
白凌霄原是面无表情,听到这句话,忽然笑了。
“你笑什么?”
“我什么时候不是柔德公主了?”她问,“白旋亲口褫夺了我的身份?”
“大胆,竟敢直呼皇女名讳!”
“那就带我去见她吧。”
她不欲与白夕流多纠缠。这是个少有的王女——华艳美貌、娇蛮跋扈。世人皆以为王女大多如此,其实这种才是少见。大部分的天家公主皆如白旋,若无****流离,一世沉静顺从,随波逐流。
白旋需要夕流。很多她无法去做的事情,夕流会替她完成。就像是一只心有灵犀的百灵鸟。
太过矜持的皇女,与太过骄纵的爪牙。
白凌霄不得不笑,只因为不知道该做什么表情。曾经有一个人教她,当不知道该用什么神色面对他人的时候,就用镜中的这个温和无争的笑容。
至于笑容下面的真容,连她自己都无需知晓。
夕流让人架起她,带往白旋的宫殿。
当今天下,主分为大昭、古锋、涛天及彰国四大国,余小国无数。早在锦帝一统时,大昭就已是奢靡之地。宫灯万里,夜明如昼。这座最后的行宫也依然华美而张扬,如同王女们的宫装。
她们走过的这座白石飞桥凌空而起,原可眺望到原先的宁客、长介两城,如今只余一片浩荡汪洋,浮尸隐现,两周难民徘徊。
白凌霄放慢了脚步,望向那人间地狱;白夕流道,有什么好看,这不就是你造成的吗?
“白旋待你好吗?”
她没有理睬夕流,而是问了这个问题。
夕流冷笑,“本宫是先后过继,自然与你不同。”
“手足之间相残,也是最为决绝之事啊。”
残阳如血,映照粼粼汪洋。白凌霄笑意依然,感受着迎面而来的、夹杂着初秋气息的风。远处的白家桥已经没有那曾经的黑影了——古锋退兵,放弃了这座城。
应帝华,这个人将会接管大昭其余的九成国土,治理那战后的一片狼藉,相信大昭很快就会恢复元气,渡过最艰难的时期。
“走吧。”她轻声道。
夕流哼了一声,走在最前。白凌霄的脚步还有些虚浮,但是很快她们就来到了那座雍容殿宇前。这是白旋所居的凤霞宫。
白夕流让人去通报了,也未等回应,就直接带人入殿。九重门后,椒芷香气氤氲,却掩不住它的苍凉落败。宫人打开雕花木门,门方开,便听见白旋的声音。
“王妹总算带她来了。”
夕流走到座边,忽然咦了一声,“皇姐宫中有了新宫女?”
——她见到的是竹花。宫女早她们一步而来,已经将话带到了。
见到她在,珊瑚碧树不由有些怒色,狠狠瞪了她一眼。
白旋略略讶异,笑问,“这不是你宫中的宫人吗?”
竹花微微颤抖低头,不敢看一眼发一字。白夕流扁扁嘴,“记不清了。这丫头怎么会在这?”
“不是你派她来的?让她来告知我关于救出苏将军的要事。”白旋的神色有些疑惑;殿内其他人也不明所以。夕流望向了珊瑚、碧树,以为是她们俩先派人来的。
但两人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是我让她来的。”白凌霄说。
“你说什么?!你怎么敢——”夕流刚想骂,却被白旋拉住。珊瑚将竹花硬抓了回来。
白旋道,“我问过这宫女了,不过倒不知是柔德叫她来的。”
夕流问,“她让你说了什么?怎么敢不经通报就来打扰皇女?”
竹花还未开口,白旋已说,“就是告诉我,白凌霄愿意救出苏将军。至于未经通报……”
“因为昨晚我已让珊瑚和碧树向皇女回报此事,二人却不报。事关重大,我不得不在醒来后让竹花速来传报。”白凌霄道。
一语既出,殿中人各人神色皆变;珊瑚碧树怒极而惶,夕流惊愕,竹花更是颤抖不已,恨不得将自己藏在角落。白旋的双眉不过微微一簇,却没有更大的反应,只问,“为何不报?”
她没有问是否真有此事,而是问为何不报;夕流与她多年亲近,听她这样武断,不免委屈,“——必是她信口雌黄!”
珊瑚与碧树即刻跪下,齐声附和。
殿中一时莺声燕语一片,白旋揉着太阳穴,道,“罢了罢了,别吵了……既然你肯用剩下的二愿去救苏将军,那么,即刻就让人拟定国书,送往古锋。”
“昨夜,在五云楼中的所有宫人皆听见我说的话;就在方才,沈飞沈先生也来过,我嘱托他……”
“白凌霄,休要放肆!”夕流大喝。
白旋双眉皱的更紧,“——沈先生也来了?这事为何我不知晓?”
“我也不知……”夕流的眼神落在珊瑚碧树身上,“沈先生是你们叫来的?”
两人对视一眼,轻声道,“是……”
“荒唐!沈先生是皇姐青眼有加的名士,这到底怎么一回事?”白夕流面色微变,不知昨晚究竟发生何事——今日下午,珊瑚来回报她,说白凌霄昨夜自残,刑法中断,不过现在人已经醒了,所以夕流才会到五云楼看她情况。至于中间发生的事情、白凌霄究竟伤得多重,珊瑚和碧树不敢回报,怕因看管不力被问责。
“昨夜……白凌霄寻死觅活的……”
白凌霄神色淡淡的,穿插在她们的解释之中,“在我寻死觅活前,已经让你们去回报苏将军之事了。”
“轮不到你说话!”夕流更怒。
“然后……然后……她伤了,我们担心她伤势,就请来了沈先生……”
“伤到需要找沈先生的地步?”白旋有点意外。她听到寻死觅活四个字,还以为只是妇人胡闹弄成的皮肉伤,“那为何不报上来?”
“……宫人……不敢。怕扰了……”
“——我看你们胆大的很!”夕流言毕起身,指着跪地二人,“自己掌嘴!”
两人哭哭啼啼。殿内当即就响起了陆陆续续的皮肉声。白旋面上已有不耐之色,道,“你平日不懂事也就罢了,怎么能让宫人这样轻重不分?如此大事迟了一日,岂是你担得起的?”
夕流也跪于她座前,哽咽垂泪,“皇姐息怒……”
“你做事这样疏漏,如何担大任?”白旋叹气,“罢了。这也不成样子。你将你的宫人带回去管教,下不为例。”
“是……”夕流起身,转身向珊瑚碧树道,“都给我回去思过!”
“关于救出苏墨之事,还有些细节需要敲定。柔德留下。”
白旋开口,那些宫人也放开了她。夕流走过她身边时,狠狠瞪了她一眼。
白凌霄未理会她,只说,“可否将竹花留下?”
——竹花原被夕流的宫女抓住,要一起带回去管教。听见她开口,那些人的脚步不由顿了顿。
夕流冷笑,“你这……”
“九灵失踪,我双手不便,需要侍女。”
“就把竹花给她吧。”白旋摆手。珊瑚一把将竹花推了出去,小宫女还在发抖,跪在了白凌霄脚旁,“至于你……”
“至于我,也有事要和长公主敲定。”
白凌霄抬头,笑颜如旧,眸色平静。
“——而且,私下敲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