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家寨的人看到一个少女走上了山路。
她走得很慢,因为山路崎岖坎坷。少女不像本地人,也不像是出远门的打扮。灰色的长裙在地上被泥泞打湿,绊住了她的脚步。
寨门是由两棵古木合拱而成的,高耸巨大。她被守军拦了下来,查问身份。
很少有外人会来到金家寨。这少女显然不是临边族的女人,因为临边族的颈上都有代表各自家族的纹身。
“我是大昭柔德帝姬,白凌霄。”她说,“来此是为了见金家寨主。”
没有守军相信。因为谁也没有见过真正的白凌霄。这个少女就这样自称是公主,完全无法取信他人。
但是她拿出了一把叫做央云麒麟的剑。
“这把剑就叫做央云麒麟,也就是一剑三愿的那把剑。”白凌霄说,“你们可以慢慢验证我的身份,但是古锋军随时会来。”
“古锋军有没有打来,二当家会带人看的!”
那守军有些不耐。但是一剑三愿之事已传遍天下,无人不知。这个少女自称白凌霄,且号称自己拥有央云麒麟,非真既假。
可若是真正的帝姬,怎么可能在这种时候独自上山,来一身狼狈?
门口众人心疑不定。就在这时,后面响起了清脆的银铃声——孔雀蓝与银饰错光在密林中划过,渐渐走近了。
几名临边族守军见到了来人。一共有三人,为首的是一名青年男子,穿着临边族特有的孔雀蓝服饰,满身崭亮银饰,银铃声随动作而响。这人容貌至多算清秀,可是那双眼睛却透彻明亮得叫人喜欢,像是永远含着欢悦的春泉水。他的腰左右两侧各佩一把弯刀,刀柄上挂着蓝色碎石打得流苏。
“二当家回来了!”
人们看到他,纷纷迎了出来。这青年被叫做二当家,应该就是金家寨的二当家。
见到寨门口多了个陌生人,他睁大了眼睛,笑着看看白凌霄。
“二当家,这个女娃娃自称是柔德公主,说要见大当家。”守卫如实禀报。
青年人看了一会,应该也在思索;过了没多久,白凌霄便听见他开口。这人的声音很好听,虽然夹带着浓重的临边族口音,可是当他说起话来时,却比其他人唱歌还要好听。
她勉强听懂了。这个人说,“那就带她去见罢。”
说完,这个和春泉水似的人就走进了金家寨,脚步轻快无声,让人几乎可以想象,他是如何迅速敏捷地穿梭在密林之中的。
守军互相看了看,最后只能带她进去。金家寨很大,前面是军营,后面就是家眷居住的地方。四周弥漫着孔雀花的浓香,那是在鬼头山附近临边族居住的地方特有的花,也是临边族的象征之一。
她被带到了军营南侧的一处木屋前。木屋的门是开着的,只有蓝布门帘。白凌霄走到门口,就听见里面有人在说话。
一个人操着浓重的临边族口音,声音低沉;还有一个人的话却是官话,没带什么口音。
“两方援助……渡河……攻打穿阳……”
她只能零零碎碎听见里面的对话。门帘被拉开,守军带她进屋。屋里很昏暗,只有一扇窗,屋子地板上放着一个小火盆,火盆里烧得却不是炭,而是特殊的香料。在这个地区经常能看到这种烧香料的火盆,为的就是去除空气中的瘴气。
里面人大概七八个,一个人坐在最高的主座,三十岁上下的年纪,面容深刻硬朗,体形高大,身穿蓝衣,同样是耀眼的孔雀蓝,上面绣着孔雀尾羽,头戴森神冠,这种木编头冠十分华美,象征着这人临边族长的身份。
这人应该就是金家寨主了。
在他身边,还盘腿坐着一个青年人,样子十分随意。他晃着腿——这个人身形苗条修长,眼睛明亮,正是刚才的二当家。他的弯刀解下,放在了一边,火盆里的微光照亮了他的面庞,映出了他唇边天生的笑意。
——还有一个人。这个人却带着一个铁面具,遮住了整张面容。
刚才的官话应该是这个人说的。听声音听不准年纪,可能二十多,也可能三十多。
看到白凌霄进来,对话也停止了。只有二当家笑着抬头望着她,神色和个孩子般的干净天真;临边族长神情冷峻,眼神中也闪着弯刀刀刃般的寒意。
听完了守军的话,他只问,“谁带她进来的?”
两名守军齐齐看向了二当家。那青年笑出了声,晃了晃头。
“你说你是公主?有什么证明?”
“央云麒麟为证。”
她将短剑拿出;二当家接过了它,将剑出鞘。绝世兵刃出鞘时的铮然响声带着一种杀气,不禁令室内静了刹那。
青年人将刀把玩片刻,说,“好刀。”
“只是一把好兵刃罢了。”族长接过端详,刀光映照双眼,愈发凌厉,“——就算这是央云麒麟,就算你真的是公主,你来金家寨做什么?”
“因为古锋军很快就会打来了。而我可以帮你们。”
“阿蛮骨,古锋军在哪?”
族长低头,问盘腿坐在那的二当家;青年人叫阿蛮骨,他仰起头想了想,说了一句话,可惜却是用临边族的语言。
“你听见了吗?”族长抬起头,望向了白凌霄,“我的弟弟说,最近的古锋军也在鬼头山东面十五里驻扎。”
“他们随时会来。”
白凌霄没有看他,目光落在了那个铁面具的身上。自从她入内后,这个怪人就一言不发,好像石像般站在一旁。
阿蛮骨在这时又说了一句什么。族长听了,双眉微皱,紧接着,突然死死地盯着白凌霄。
“——你究竟是谁?”
“他说了什么?”
“他说,最近云脉也有玄甲军出没,包围了一个废弃的驿站,公主应该在这个驿站里。”
说话的正是那名铁面具。
“你是假公主——阿蛮骨,为什么还放她进来?”族长站起了身,走下主座,拍了拍阿蛮骨露在外面的肩,眼神有些不满。青年人笑着说,“万一她真的能帮上忙呢?”
这句话倒是用官话说的,尽管临边口音还是很重。
金家寨的人,遍布的区域远比想象中要来的大。自己上云脉、然后被玄甲军扣押的事情都被他们知道了。
白凌霄了解临边族。作为大昭最古老的少数民族之一,这个族群的人数一直不算多,因为不与外族人通婚,极度封闭。尽管战火强行打开了他们的封闭,但是临边族依然固守在旧地金家寨,甚至不惜与古锋军正面开战。
临边的战士善用弯刀,善于在密林毒瘴中穿梭自如,成年男子会换上孔雀蓝的战衣与繁复的银饰,传闻临边族的银铃可以引动林中蛇虫,守护这个古老的族群。
大昭的法令很难传达到他们之中,这些人过着封闭的生活,边境处的临边集市是唯一能了解他们的所在。因为林中迷雾重,他们认为自己是自雾中出生的族群,将自己叫做雾之子,信奉森神和月神。
“我是白凌霄。”她说,“在驿站中代替我的人是我的侍女。”
族长的眼神透露着怀疑。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应帝华很快就会发现,驿站中的不是我。等他知道之后必然会派人搜查。云脉与鬼头山离得并不远,搜查的古锋军兵力不大,如果要路过鬼头山金家寨,他们必定会去十五里外的营地寻找援军,届时必然会对金家寨进行一波攻打。这就是为什么我说,古锋军随时会来。”她说,“你们当然可以什么也不做。因为这里有天时地利,在密林中,古锋军不是你们的对手。”
“金家寨还可以将你扔出去。”铁面具冷笑两声,向族长点了点头,“——可既然有这种变数,我就不能再久留了。”
“白鸦河的布置一旦完成,金家寨就会出兵。”他说。那铁面具很快离去,但是一个守兵冲入屋中,神色慌乱。
“——十五里外,古锋军动了!”
屋内,阿蛮骨立刻跃起,带起弯刀出去。那族长沉吟片刻,道,“立刻备战,他们应该攻不上鬼头山!”
白凌霄却说,“这一次,他们攻得上。”
“胡说!”那守军瞪了她一眼,只觉荒谬,“从来没有人能攻得上鬼头山!”
“你真的是公主?”那人居高临下望了她一眼,不怒而威,“你为什么来?”
“我说了。”她跟在他的身后,走向营寨高处,“我是来帮你们的。”
“这不是理由。”
“一定要说个理由的话,不如说,我想通过你们,复兴大昭。”风迎面而来,夹带战火的气息。古锋玄甲军正向鬼头山快速行军,无人可挡,“这一战,你们会用得到我的。”
“玄甲军攻不上鬼头山。”
“可是,如果换一个兵种呢?”她说,“或者说,换一种攻法呢?”
鬼头山的迷雾经久不散,这个区域水雾众多,连远处的白衫城也是水汽浓厚。但是这水雾的遮盖是那么脆弱,只需要一点外力就能摧折。
其他人还未回过神,就听见东边有人大喊,林中起火!
“都是密林,烧光就行了。烧光了密林,水雾自然也散了。”她苦笑着向下望去。这里是鬼头山顶,可以对下面的林山一览无余。一股浓浓的黑烟正从东面燃起,向着金家寨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