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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三儿染病(1)

为了绕过虎丘村前的守将,商君越过了半座山,才回到临风关。街道上,一个人也没有,家家闭户,透露着寂寥而又紧张的气氛。商君急急赶到郡守府,只看见几个懒散的官差守在门前,一副没有睡醒的样子。商君走近,其中一人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不耐地问道:“你是什么人?来郡守府干什么?”

商君微微拱手,朗声回道:“缥缈山庄,商君,为了虎丘村的疫情而来。”

缥缈山庄?没听说过,不过疫情两字却像是一盆冷水浇在官差头上一般,让他瞪大眼睛,惊道:“你是为了疫情而来?”

商君坦然回道:“是。”

“你在这儿等着。”或许是特殊时期,官差没有再为难他,冲进府内,久久才又跑了出来,说道,“你,随我来。”

商君随着他进了郡守府,入目之处,雕梁画栋,亭台楼阁,皆是极尽奢华。官差将他带到一处偏厅,冷冷地说道:“你在这儿等着。”

商君在红木椅上坐下,心情越发阴郁,一个郡守,一年俸禄不过百来两,他坐着的这套古藤红木椅就不止这个数目,更别提厅里的前朝古玩、名家字画了,一个偏厅已是如此,其他地方可想而知。

坐了快一个时辰,一个人也没来搭理过他,商君越发不耐,起身打算亲自去会会这个“父母官”。

跨出偏厅,在回廊的尽头看见了一个前簇后拥的肥硕身影,那一身的绫罗绸缎、珠光宝气,猜也知道,此人就是临风关郡守——黄史杰。

商君压下心中的怒火,退回到偏厅,等待黄史杰的到来。即使只是这么短的距离,也磨蹭了好久,那抹肥硕身影才出现在偏厅里。

黄史杰大摇大摆地进了偏厅,身边跟着一个身材与他不相上下的师爷,刚在主位上坐下,丫鬟立刻奉上香茶。

商君深吸一口气,敛下不悦之色,淡然说道:“见过大人。”

黄史杰斜睨了商君一眼,装模作样地喝了一口茶,才一副高人一等的样子说道:“你说,有关于疫情的事情要回禀?”

“是的。”商君不卑不亢。

黄史杰隐隐感觉到此人的凛然之气,也不再摆架子,摆摆手,说道:“有什么就快禀报吧。”

“虎丘村高山密林里,有很多动物的尸体,雨水带着动物的腐烂血水渗入泥土中,顺着山势而下,浸入水井中,村民喝了井水,极易生病。虽然还不能肯定这次的疫情就一定是动物的尸体造成的,但是——”

“你从虎丘村来的?”商君话还未说完,黄史杰忽然大叫起来,这时他可顾不得什么官威,掩着口鼻,狼狈地跳起来,退到墙角处,指着商君,大喝道,“本官早就已经将那里重重封锁,你怎么还能出入?来人,把他抓起来,押回虎丘村。”

“来人。”

几声杀猪般的高呼,叫来了十多个手握长刀的官差,知道商君由虎丘村来,个个拿着长刀指着商君,却不敢上前,唯恐染上疫病。

商君一双平静的眼,沉静地看着这些面目可憎之人,手暗暗地收紧——再收紧。

对上商君怒火渐升的眼,黄史杰指着他的手抖得厉害,肥硕的身子拼命地往后退,慌乱地呵斥着拿着长刀却不敢上前的衙役,“还愣着干什么,快!给我抓住他。”

刺耳的吼叫声穿过耳膜,商君极力压下心中的戾气,不然他一定把黄史杰那肥得流油的脖子掐断。衙役们不敢违抗命令,心里又怕得要死,冲过去将刀架在商君脖子附近,却没有一个人敢上前擒住商君。

他是来求助,不是来制造问题的。商君缓缓松开紧握的双拳,任衙役将刀锋直指他的咽喉,恳请道:“大人,我可以回到虎丘村去,只是恳请您派人入密林,将那些动物的尸体深层掩埋,并且通知临风关附近的村民不要再饮用井水。”

看商君态度谦和,脖子上又架着利刃,黄史杰胆子又大了些,轻咳一声,站直身子,不可一世地呵斥道:“本官做事,还需要你来教不成,把他押回去。”

“你!”商君牙关紧咬,若他不是朝廷命官,若不是有这么多人在场,若不是怕给缥缈山庄惹上麻烦,若不是疫情还未解决,他,一定要了黄史杰这条狗命。商君一口气无处发泄,真气运至掌心,反手挥过肩上的长刀,只听见数把长刀折断掉落在地上的清脆响声,衙役们惊恐地盯着手中的半截刀刃,黄史杰更是吓得挤到师爷身后瑟瑟发抖。

商君拂袖而去,乌烟瘴气的府衙,是非不分的郡守,软弱无能的官差,这趟他算是白来了。

商君离去了很久,黄史杰还躲在师爷身后不敢抬头,师爷暗暗咽了一口口水,向还傻愣在一旁的衙役们使了一个眼色,众人立刻意会,捡起各自的断刀,散得不见踪影。

师爷转过身,谦卑赔笑,“大人,那人走了。要不要派人去密林看看?”

黄史杰小心地环视了偏厅一眼,确实已经空无一人,推开师爷,跨步走回主位,一屁股坐上去,用衣袖擦拭着脑门的薄汗,骂道:“看什么看,几时听说过瘟疫是什么动物尸体造成的,这些村民就是想逃出来作乱,才想出这种谎言分散兵力,简直就是一派胡言。还有刚才那个人,是谁?简直就是胆大包天,不把王法放在眼里了,一看就是个下三烂的人物。”

虽然觉得刚才那人气宇轩昂,身手了得,必是人中龙凤,不过拿人钱财,就得卑躬屈膝,师爷忙迎合道:“是是是,大人说得对。”

黄史杰用力拍了一下桌子,震得杯子里的茶水溅了一地,他那一脸横肉也抖个不停,瞪着师爷,叫道:“是什么是,就知道杵在这儿,去查什么人盗了本官的令牌,开了粮仓。一群没用的东西。”粮食无缘无故不见了,被朝廷知道,这辛辛苦苦赚来的乌纱帽还要不要了?

“是是是。”师爷嘴上答得谦卑,心里却在暗骂,刚才那人怎么没给他几刀,不就是在朝廷里有几个人嘛。就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了。呸!

商君脚步有些沉重地离开了郡守府,一时间有些茫然,掩埋腐尸已经刻不容缓了,现在该怎么办?除了官府,他,还能求助何人?走在清冷的大街上,商君既心焦又无力。行至临风关大门,一声低沉的军号声远远地传来,沉沉地直入人心。商君忽然眼前一亮。对了,那些腐尸有可能是驻军造成的,应该找他们负责掩埋。

心中有了计较,商君立刻赶往临风关驻军所在地。

急速奔走了半个多时辰,商君才来到驻军营地,远远地,还未靠近,军营高墙上的守卫已大声呵道:“驻军营地,不可私自靠近,来者何人?”

守军小将语气虽然不好,商君却并不在意,起码他看见了凛然的军威。

商君停下脚步,不再上前,朗声回道:“缥缈山庄,商君,为了虎丘村疫情求见将军。”

守将迟疑了一会儿,还是大声回道:“在此等候。”

商君站在驻地前,已能听见士兵训练整齐的吆喝声,早年就听爹提过,东隅由轩辕将军一家处理军务,不容小觑,轩辕老将军去世多年,却一直是爹爹最为敬重之人。

只不过半炷香的时间,小将已立于墙头,大声问道:“疫情之事,是临风关郡守的职责,若要调派驻军,需朝廷颁令或郡守亲笔文书加盖官印,你可有这些?”

商君皱眉,坦诚回道:“没有。”

“那么请回吧。”小将不再啰唆,转身回到哨台。

商君还想说些什么,却又住了嘴,他确实没有御旨或是文书,在此与小将纠缠只会浪费时间,他必须要会一会这个将军。暗暗查看周围地形,驻军虽处于群山环抱之间,却是地势平坦,旁边少有遮拦隐蔽之处,他要进去,唯有冒险了。希望这个将军不会让他失望。

商君缓步走出哨台所能看见的位置,折回驻军侧面,趴在低矮的草丛间。眯眼看去,后方是训练场地,中间是一间一间环建的简易搭棚,该是士兵休息之所,搭棚的正后方,一间相对宽敞的大开间,必是主将议事之地,那里就是他要去的地方,但是现在烈日当空,哨楼上七八人来回巡视着,他要如何才能靠近呢?

没有轻举妄动,商君伏在草丛间等待时机,即使是在树影之下,地面一样被烘烤得炙热而滚烫,额间的汗滴落到草丛间,很快被干涸的地面吸干,炫目的阳光,照得人根本睁不开眼。两个时辰之后,士兵的训练终于结束,人潮涌进环形的简易帐篷里,商君立刻起身,靠着人潮的掩饰,终于接近了议事厅。

掀开竹帘,议事厅里比他想象的更加宽阔也更加简单,正中间是一盘沙石堆,建的是临风关的地形模型,右方一张大方桌子,两个身着盔甲的男子背对着他在商量着什么,声音并不大,却是清晰有力。

“这里与苍月接壤,应该加强巡视,虽然现在没有异动,但是绝不能忽视。还有各个哨楼,也要重新部署,每个哨楼不能少于十人,每日操练——”张孝飞说到一半,发现正厅之中,居然坐着一个白衣男子,心下不免一惊。看他悠然自处的样子,来了定然不止一会儿,然他何时进来,他们居然都毫无所觉,若是他想要他的命,只怕早已手到擒来。

王平低头看着地形图,将军忽然不说话,奇怪地抬起头,只见将军眉头微皱地盯着身后一处,且隐隐能感受到将军散发的防备之气。王平转过身,看清坐在木椅上俊美悠然的白衣男子,大惊道:“你是何人?”

商君缓缓起身,回道:“缥缈山庄,商君。”

王平手紧紧地按着腰间的长剑,戒备地盯着商君,喝道:“私闯军营,你可知罪有多重。”

商君坦然回道:“商君知道,不过等我把话说完,将军再治罪不迟。”

商君?张孝飞想起了几个时辰前小将的禀报,此人是为疫情而来的吧,不等商君细说,张孝飞抬起手,冷然回道:“疫情,非我军职责之内,你有什么要说的,应该与郡守去说。念你一心为了疫情,速速离去吧。”

这人便是驻军的将军了吧,身材魁梧健硕,一脸的络腮胡子看不出长相,倒是那一双虎目炯炯有神,沉静而坚定,这样的人,绝对是一个有勇有谋敢于担当之人。虽不能肯定后山的尸山就是驻军造成的,不过商君还是决定赌一赌。

商君非但没有离去,反而淡然又带着指责地冷声说道:“如果疫情是驻军造成的,是不是就有关了?”

“你胡说什么。”王平大怒,手中的长剑就要出鞘。

“王平,让他说下去。”张孝飞压住他握剑的手,莫说王平,即使是他,也未必是这男子的对手,且这男子言之凿凿,或许这其中真有隐情也不一定。

好气度,商君暗暗喝彩,脸上依旧面无表情,说道:“驻地后方的丛岭上,堆积成山的动物尸体,应该是驻军所为吧。”

就为这个?王平不满地斥道:“是又怎么样,野兽时常下山扰民,咬死多少山中樵夫,我们不过是为民除害。再则,尸体已丢弃到无人经过的山顶,又怎么会危害村民,说疫情是我军引起的,简直就是无稽之谈。”若不是他们,还不知道有多少人枉死虎口呢。

真的是他们做的。商君摇摇头,解释道:“错就错在,你们不应该把尸体丢弃在山顶上,而不掩埋。前阵子是雨季,雨水和着尸体腐烂的血水渗入泥土,顺着山势而下,最后浸入村民饮用的水井中。目前到底有多少口水井受到污染,还未能算得清楚。”

“这……不可能。”听他说得好像也有些道理,王平不免迟疑。

商君叹道:“这位将军若不相信,大可以到虎丘村口的水井去看看,那腐尸的味道与山上的一模一样。”

“将军?”王平看向身旁的张孝飞。

虽然他们确实是为了百姓不受猛兽祸害,才会猎杀动物,但是如果真因此产生了疫病,那就是他们的过错了。思索一番,张孝飞问道:“若真如你所言,你想要如何做?”这人既敢前来,必是胸有沟壑,有计要献。

“将尸体深层掩埋,并且通知临风关附近的村民不要再饮用井水。阮家已经拿到可解疫情的草药,只要能把源头控制住,这次的疫情应该很快就能结束。”

他说的这些,郡守即可解决,张孝飞不解,“你为什么不去找临风关郡守?”

若是那废物有用,他还需要来找他们吗。商君斜睨了他们一眼,一脸不屑地激道:“你们是要推卸责任吗?”

王平一听就火了,吼道:“混账!若真是我军造成的,这件事自然会一并承担。”

“好。”等的就是这句话,商君立刻回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王平本就是性情中人,立刻与商君击掌为誓。

张孝飞却是经过深思熟虑,身为驻军之首,他是见过那个黄史杰的,指望他是不太可能了,疫病若是继续下去,临风关的百姓,甚至是驻军都难幸免于难。罢了,即使驻军不可干预地方管理,今天他也要管上一管。

“王平,你先随他去查看水井和尸体,我调派一百精兵,随后就到。”

“是。”

王平随着商君一同前往虎丘村,商君终于可以稍稍松一口气了,有驻军相助,那些腐尸终于可以解决了。但是此时他却不知,还有一个他想不到的坏消息在等着他。

商君带着王平查看了山顶上的腐尸和山下的水井,证实了自己的说法。只是此时天色已晚,山中密林之下,一片漆黑,不适合掩埋尸体,于是商君与王平说好,他回村子里看看阮听风的药汁熬制得如何,王平则在村口等待一百精兵,明日辰时一起上山。

商君赶回村子,在大帐前看见了阮听风,正想问他关于药汁的事情,阮听风却一脸为难地说道:“商公子,我有话和你说。”

“怎么了?”阮听风语气晦涩,面色沉重,商君忽然有一种心慌的感觉。

阮听风微微皱眉,斟酌了一番,才低声回道:“萧公子好像也染上了疫病。”

“什么?”商君大惊,一时之间脑子乱得厉害,早上离开的时候,他明明还好好的,怎么才几个时辰,他就染上了疫病呢?

商君显然被这个消息震得蒙了。阮听风解释道:“他早上回来和我说了你们昨晚找到了瘟疫的源头,中午的时候就开始头晕、呕吐,现在体热不退。很有可能是在昨晚染上了疫病。”

“药呢?”商君盯着阮听风,叫道,“你不是有绿缢草吗?煎药给他服用啊。”商君的心莫名地慌乱,阮听风的表情告诉他,那药或许也有问题。

阮听风摇摇头,有些不敢看商君逼视的眼,久久才回道:“我已经试过了,没有用。”他煎了两次,只是根本没有发挥出绿缢草的作用,和他前面熬出的药汁在药效上没有区别。

“没有用是什么意思?”心中的猜测被证实,商君忽然抓住阮听风的衣领,眼睛里尽是不信,他厉声逼问道,“你不是说有了绿缢草,你就能配出药方,治好疫病,现在你才和我说不行。”三儿是为了给他送药草才会染上疫病的,若他有什么不测,他将一辈子也不会原谅自己。

商君显然已经失控,平时的温文尔雅此时早已荡然无存。他与萧纵卿的友情之深,阮听风能理解,他用力扶着商君的肩膀,劝道:“商君你冷静一点。”

商君颓然地收回手,这时候责怪阮听风又有什么用。他背过身去,僵硬的背影,紧握的双拳显示着他正在极力控制自己的情绪。阮听风低声叹道:“我今天想了一天,药方应该没有问题,可能是放药的顺序出了问题,我会继续试下去的,你别太担心了。”

“他现在在哪里?”他没有心思听这些,他只想知道三儿到底怎么样了。

“在帐里。”

商君绕过阮听风,直奔营帐,却又在帐前停了下来,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平静后,才缓缓掀开帐篷的帘子。帐子里很安静,只有一盏并不明亮的油灯,只能隐隐看清平躺在床上的人影,浑浊的呼吸,不时响起的几声轻咳,让商君本来已渐渐平复的心绪再一次波动。商君脚下很是沉重,走到床头,低唤道:“三儿。”

萧纵卿紧闭的眼忽然睁开,看清商君,立刻抓起身上的被子,捂住自己的口鼻,叫道:“你不要靠近我,我知道自己已经染上了疫病,我不想害你也染上。”

商君看着蜷缩着身子,拼命往里靠的萧纵卿,心里越发酸楚,他在床沿上坐下,故作轻松地笑道:“傻瓜,我身体好得很,不会染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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